小厮明白他心结在此,苦口婆心道:“世子委屈,但若不忍辱负重,若被汤臣、徐回之流寻了差错,只怕要万劫不复。眼看着王爷回京,将再继大统,还请世子为着大局,再忍耐一段时日。”
张司棠只是短暂的平静下来,虽然张凤起只是起了个头,但张司棠却也把账算到了她的头上。
一连多日,对张凤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碍着张沅和夏氏待张凤起呵护有加,只怕张司棠早就要训妹了。
养心殿里的文昌女帝也显得有些暴躁,胸中积郁,一咳便见红。
女帝一脸阴霾,沉声问:“你瞧着,这是要如何了?”
殿内就只有太医刘征一人,闻言他惶恐而跪,慌道:“陛下……陛下福泽厚重,定然还有救治的法子……”
“何必说这些没用的,朕自己的身体还不晓得么。想来,也是没多少时日了。”女帝冷哼,眼底寒气四射,看来,她也得尽快准备了。
“陛下!”刘征大惊,惶急之下拉着女帝的袍子,道:“陛下乃真龙天子,万不可失了斗志啊,总归是有法子的!”
女帝心中烦躁的很,又听得刘征聒噪,一脚将之踢开,正要服下一颗金丹,却被刘征拦下,他苦口婆心:“陛下,镇国公主奉上的金丹药力十分霸道,您现在的身子,万不可过量,是要伤身子的。”
“伤不伤也是如此了,难不成还真躺在床上调理个一年半载?”女帝嘴唇勾出一个奇妙的弧度,笑得讽刺:“如此一来,也怕谁也等不及让朕从床上起不来了。”
刘征还待要劝,却听宫人在外禀告,汤臣听宣已至。如此,刘征也只好先行退了出去。
女帝一见着汤臣,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将他踢翻在地。汤臣也是身手不凡的武状元出身,但此时却不敢不倒。
“枉朕如此信任你,竟不知你如此不会做事!”女帝目光如刀,斥道:“不过是要你小施惩戒,谁要你对世子动手?你倒好,不仅动手,还在大街上将魏王世子给乱棍打死。姑且不论那是我亲侄孙,就是我真是要人性命,找徐回动手岂不便宜?悄悄的没了,也省得让整个长安城看戏,平白辱朕声誉。”
汤臣也十分委屈,他一向谨遵圣命,不敢有违。虽然他一向和文家不对付,但也不敢真对那个世子下杀手,随便挑个不中用的嫡子教训就够了。女帝都说了,那是她亲侄孙呢,他哪有那豹子胆。谁又那豹子胆,分明是有古怪……汤臣正要声辩几句,却叫女帝一句话打断。
“你告诉朕,你这么做,究竟是谁授意?”女帝忽然笑问,但声音却阴冷。文家若只是死了个儿子也罢了,偏这个还是世子,还是个力挺文家为尊的先锋斗士。他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少不得有哪些心生反意的人暗中动作。
汤臣原就生的寡白,此时更是面无人色。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哪还顾得上声辩,连连跪下告罪:“陛下息怒,绝无此事,微臣一片赤胆忠心,绝无暗中勾结之事!”
女帝脸色莫辩,只淡淡道:“朕还是很信任爱卿的,也罢,便让徐爱卿来彻查此事,为爱卿洗刷冤屈。”
徐爱卿自然是指的徐回,他和徐回同为酷吏,虽然都是帮女帝剪除异己,他在明,徐回却在暗。所以他汤臣的名字还在他之前,但同僚数年,汤臣深知徐回的手段……
只稍微一想,汤臣就软倒在地。
“来人,拖汤臣下去。”女帝面无表情。
不知是张司棠运气好,还是张凤起运气差,文昌女帝忽然将张沅和夏氏召进了宫中。说是多年不见,要叙母子之情。
张司棠并不理会这由头是真是假,他逮着机会便将张凤起叫去训斥,顺带罚跪宗祠。
张凤起没想到这张司棠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记仇,心胸狭窄,心里就有了计较。但她并不打算马上计较,毕竟现在局势来说,她占下风。
没了张沅和夏氏的庇护,单凭个人来说,张凤起是幼,而张司棠是长兄,光这一点,他要折腾她就顺手的很。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张凤起很不悦,但她却不急。
“魏王府死的是世子,芮王府没死人,只有二公子被打折了腿,要不了命。”影卫胡四声音没什么起伏的汇报着。
张凤起抄经的手一停,问:“魏王府只死了一个?”
胡四点头称是,又补充道:“死了一个世子,还有一个随行小倌被打断了腿。”
张凤起皱眉,接着问:“那芮王府的二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胡四沉吟:“芮王府二公子虽是嫡出,但一向不理事,沉湎酒色财气,是个一般的纨绔。”
这倒和那个文三公子很像。而文家一个打死,张家一个打残,只不过一个打对了,一个打错了。当汤臣这等酷吏轻易不会办砸事情,不然也不会位居酷吏之首。那么就是有心人有意如此了。
张凤起挑眉,笑容就有些晦暗不明。
胡四虽不明所以,却不发问,只继续汇报:“王爷王妃入宫后,魏王、周大将军下边的人交往略显频密,镇国公主也时常进宫,多是献丹。泰安公主则是送了个和尚进宫,说是为陛下祈福。芮王府的二公子遭打后,至今很是安静。姚相门下的官员似有意和王爷近臣示好,多有交游……”
张凤起一一听完,又一一计较,方打发了胡四。
不知不觉,张凤起又抄了半天的佛经,撑了个懒腰,揉了揉肩膀。
但她的力道不对,怎么也揉不到好处。这时,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盖了过来,轻柔的按捏起她的肩膀来。
“承义哥哥。”张凤起笑了,拉过肩上的手,回头看见的却不是薛承义,而是马义。
马义见张凤起拉住了自己,便忽略了她叫的名字,目光闪烁的也将手反握过去。
“是你啊,承义哥哥呢?”张凤起笑了笑,并没收回手,而是打量了马义一眼。他穿着一身一身月白中衣外罩着一件宝蓝色领口绣比甲,身材削瘦修长,白皙的脸上微微有着红晕,的确生的养眼。
马义见张凤起眼中有赞赏,心里就有几分得意,答道:“薛公子被世子请去书房了,世子说手头少了人用。”
他顿了一顿,低声接着道:“世子还说……郡主这些日子都待在宗祠里抄经书,也用不上薛公子。”
张凤起皱眉,自然明白张司棠只是想折腾她,但随意用她的人,拿她的人当下人,却是过了。她心里不高兴,不动声色的抽回手。
“我怕郡主一个人在祠堂辛苦,便想着来帮郡主解解乏……”马义意识到张凤起的情绪变化,讨好道:“郡主,您累了吧,我帮您来抄经书吧。”
张凤起不置可否,握住了他拿笔的手,吩咐道:“你去告诉世子,就说我病了。”
要说张凤起病了,张司棠却是怎么也不信的,毫不理会。
但张司棠糊涂,他的贴身小厮却不糊涂,苦口婆心的劝:“世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爷王妃素来疼宠郡主,若是他们一进宫郡主就病了,又知道您惩戒了她,还不知道怎么想您呢!”
“谁信她真有病,穷乡僻壤里长大的,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跪了祠堂抄了佛经居然就病了?”张司棠目中光色一闪,带着些鄙夷的道。
小厮急道:“王爷,问题不在郡主是否真有病,而在王爷王妃信不信郡主有病啊。”
张司棠脸色一沉,张沅和夏氏宠爱张凤起,哪有不信的。
他心里顿时烦躁,脸上一片暴躁戾气,将外头举了几个时辰水盆的薛承义叫了进来,看着他那张俊脸就想到那“二何”来,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
薛承义胸口吃痛,但一想到刚刚听到的,就也顾不得痛了,急急跪在地上求道:“世子,您拿我出气归出气,还请世子看在王爷王妃的面上,为郡主延医请治。”
张司棠冷哼一声,蹲□掐着他的脸,“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本世子怎么做还需要你这下贱坯子教?你也配?”说完,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
薛承义半边面颊上浮出了通红的五指浮雕,可见他那脸皮是相当之嫩。
他虽然只是不受宠的世家公子,虽然是温吞性格,虽然被送作陪读,但郡主也从未苛待过他,何尝受过这般侮辱。血气上涌,他差点就想冲上去和张司棠打起来。
但是,薛承义一想到张凤起正病在床上无人问津,这口血气只得强压了下去。张凤起这一年来从未生病过,他听说平时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起来反而一发不可收拾。
薛承义咬紧牙关,不发一语,哪怕心里恨得发狠,却也只盼张司棠拿他出气后能想一想张凤起是他的亲妹妹。
但张司棠犹不解气,抓着薛承义好一顿折磨,这才感觉连日受的气有了着落。所以当马义第三次来报时,张司棠终于让大夫去诊治了。
书房里一片狼藉,薛承义脸被扇的五官难辨,一身鞭痕,衣不蔽体,湿达达的满是盐水,他早已痛晕过去。
小厮看得直摇头,世子平时都控制得住,但一涉及到“二何”,他就会勃然大怒。之前两个小厮因着和何昌安有几分相像,就被张司棠鞭笞致死,尸身都被抛去喂狗。
这次却是郡主的人,好在还留着一条命,希望郡主念在兄妹之情,不要因此结仇了才好,小厮心里默念着。
大夫是第二天才去看张凤起的,张司棠也去,他倒想看看自己的好妹妹患的是什么娇贵病。
张凤起连演戏都不耐烦,她也算明白了,这张司棠和她一样,心里并没有什么兄妹情谊。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才带着大夫来了,而且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仿佛张凤起要是生不出什么骇人听闻的病来,就要她好看。
张凤起无奈,她原来是想好好和这个大哥暂时维持和谐关系的,但目前看来,一个人再徒劳也是无益的。
思及此,张凤起笑了,直接问道:“大哥,我的承义哥哥呢?”
张司棠一听就变了脸色,死瞪着她。张凤起却不给他开口训斥的机会,道:“你将他还来,我的病就好了。若看不到他,爹娘回来,我也还病者。爹娘问起,我便说,这是大哥照顾的好。”
说完,张凤起笑眯眯的看着张司棠,“大哥,你说如何?”
“你敢!”张司棠听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乡下小丫头威胁,气得扬手一挥,却被张凤起一手扣住。
“大哥生怕爹娘看不到我被大哥照顾的很好么?”张凤起挑眉,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道:“大哥仁名在外,若是有罔顾孝悌的名声穿出去,大哥岂不白白经营这许多年。”
张司棠在外有好名声,其人又喜爱结交,最重脸面名声。按说他的身份微妙,废帝的废太子,本不应该有人敢凑近才对。不过,这十三年来,虽然张沅被废,但爵位却没有被削,女帝也并没有为难张司棠这么个小卒,好吃好喝的养在王府里。
时间一长,就难免不被人认为是女帝还念着子孙情,祖传孙位也未可知。渐渐就有趋炎附势之辈围绕过来,张司棠身边又无聪明人点拨,难免不为此沾沾自喜,愈发做出一副礼义仁孝的贤人模样。
所以一听到张凤起要毁他脸面,张司棠脸顿时青了又红。
他先是想到自己被当着屋里这么多人落了面子,心里恼怒异常,但听了后文,却发作不得,强压着怒火,咬牙切齿道:“就为这么一个男娼,你就丝毫不顾兄妹之情了?”
张凤起摇摇头,一字一句道:“非是为着谁,而是大哥这次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3W了~(≧▽≦)/~啦啦啦
☆、亲敷药
“承义,承义。”
脸被拍了几下,但薛承义的脸已经麻木了,分辨不出轻重,意识却清醒起来。他缓缓睁开眼,影像从模糊到清晰,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身材颀长,五官生的斯文,气质却十分凌厉。
“舅、舅舅?”薛承义一惊,又环顾了一周,这还是张司棠的书房,“你怎么在这里?”
“我再不来,怕只能来给你收尸了。”男子斜眉,面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你说,怎么有好好的世家公子做成了你这狼狈样?”
薛承义不由羞愤,低了头,身上已经被鞭子抽的没一寸完好的皮肤,伴随盐水入内那丝丝入扣的疼痛。他性子虽温和,但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却露出倔强的一面:“我不记得我有吹口笛。”
男子脸色微变,忽然问道:“我知道你轻易不会求我。但一年前,为什么在王家村吹了口笛后,影卫等了你一晚,你却没出现?”
薛承义脸上忽然一热,若不是这副面孔早被张司棠扇肿,只怕就要被人看出端倪来。他记得,他的确吹了口笛,他没想过竟然真会被薛川当成礼物送人。但是,他也没想到自己那晚会风寒发热,更没想到是张凤起用体温帮他降温才消热。
男子见他一言不发,轻哼一声,俯身将薛承义一把扶起,他力道十分强劲,薛承义四肢麻木只能任其下手,“舅舅,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走,难不成你还留着?”
男子微蹙起长眉,见薛承义脸上果然有不豫之色,不禁嗤笑:“别怪我这做舅舅的没告诉你,这张司棠在“二何”手里吃过大苦头,平生最恨男娼和“二何”。而我的好侄儿,你万不该和何昌安有五分相似,而且还是他亲妹妹的枕边人。两样你都占齐了,你还留着是想让张司棠怎么处置你?”
薛承义心中一沉,知道他从无虚言,但却不忍这么一走了之。
张凤起还病着呢,若是他这么走了,只怕更要激怒张司棠。那个人对自己的妹妹可没有什么情分,何况他此时走,这府里也只有张凤起一个人了。
思及此,他心里就一阵异样,似乎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半晌,才开口道:“我还不能走,若我真要走,自会吹口笛。”
“随你,你要做女人的玩意儿,也随你。”男子目中光色一闪,却仍是隐忍不发,只一挥宽袖,带起一股凌厉气旋,薛承义便被放下,一只青色瓷瓶也应声落在了他身上:“不想那个女人看着你这副身子反胃,便好好擦药。”
“你别忘了,你不可能是她唯一一个。”说罢,男子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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