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画面在森达看来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明明不是多高的人,为什么偏偏要作出这样看似煽情的动作呢?
如果这是一三年的寒冬时节,说不定森达会大笑着给菲尔来上一顿胖揍。
“菲尔,不要闹了,你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别开头,森达轻轻推开菲尔。他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也算短了,他想菲尔应该清楚他的脾气。他是不会乱开玩笑的。他说的,都是真的。
森达·德利已经死在了三年前的事故里,现在的森达,不过是一个顶替他的冒牌小丑,袁思远。
马修远远的看着菲尔从兴奋的告白,到被拒绝的难过,心里竟然有些意外的放松下来。
果然,如柏拉图说的一般,爱情是一种精神疾病。就算知道那个家伙不是真正的森达,他还是不愿意他离开他的身旁。
占有欲,还真是可怕啊……
“森达,”再次喊出这个名字,马修有些奇怪的感觉,“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所有的地方都遭到了Tyrant病毒的侵袭。这种时候一个人离开这里,对你来说简直太糟糕了。多一个人总是好的,跟我们一起走吧,森达。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完全没有心情去注意菲尔的表情是多么的憋屈,森达只顾着激动的确认他刚才说听见的是不是真的。
马修认真的点头,“是的,我不介意。”
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希望自己是被忽略的那个。
菲尔愤怒的挡在马修与森达的中间,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将两人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马修·迪森!你不要太搞笑了!森达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你,如果不是因为缺少一个挡箭牌挡掉那些总是纠缠着他的麻烦的家伙,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和他结婚!我告诉你,以前的你从未拥有过他的爱情,现在也一样不可能!我不会放弃的,就算他不是森达,就算他不记得过去,我也不会放弃他!绝对不会!”
多年来从未被捅破的血淋淋的现实,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刻,呈现在马修的面前。
森达已经死了三年,森达从来没有爱过他……
这两个现实,这两把刀,深深地刺进了马修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我想,你或许弄错了什么。我根本就没有要和这个就不是森达的家伙继续的意思,我只不过是希望我能够活下去。他的身手很不错,我没有放弃他这个战斗力的道理。”
马修的目光愈加冰冷,彷佛他所看见的菲尔,不过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罢了。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诋毁他的爱情。就算这个人,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同伴,也不可以。
或许所有坚强的男人都不希望有人看见他们脆弱的一面。
森达萌生的希望在听见马修的话时,化作乌有。他很想大吼着问马修,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够喜欢他这个接收马修身体的男人。
‘说不出口啊,真可怜,森达你这个可怜虫。’
得了一个叫做“爱情”的精神疾病的菲尔很轻易的就相信了马修的谎言。他和森达一样,对从来不撒谎的马修的谎言,信以为真。
收集好屋顶的汽油,在某个民宅的后院里找到了一辆完好无损的二手雪弗莱,顺便搜刮了附近几栋房子里的没有过期的罐头,森达与马修、菲尔三人踏上了前往墨西哥城的征途。
小镇上的丧尸在他们离开之后,诡异的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井然有序的走进了医院中。
前往墨西哥城的路上,寡言的马修更加沉默。他几乎是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公路,表情是雕刻出一般的僵硬。
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不算好看的风景,森达突然发现其实晴天也不是他从前所想的那么令人精神愉快。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下一场大雨,让他在雨中无声哭泣,让泪滴和雨滴混杂在一起,看不出痕迹么?
来美国这几年果然是泡沫剧看多了啊。
森达扯着嘴角笑笑,丝毫没有理会坐在他身旁的菲尔的唠唠叨叨。
就这样走下去吧,等马修找到了卡洛斯他们的车队,他就开着这辆装甲越野车独自离开。
一个人也挺不错的。至少没有人会发现他是怎么突然消失在这个时间上的。
他迟早要回去那个世界。注定的,迟早。
轮流充当司机的角色,饿了就在车上解决民生大事,困了就到越野车拖着的那辆雪弗莱上睡一会。
在森达第第一次坐上驾驶座的座位时,他们离卡洛斯他们的车队,已经很近很近了。
近到,他们可以隔着不远的公路,遥遥相望。
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让森达瘦了许多。他看起来就像是中国北漂的艺术家,就算身上有那么点斯文的气质,整个人看起来却是邋里邋遢的。
“嘿!是我!卡洛斯,是你们吗?!”
挥舞着自己的双手,森达数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里带着些微的嘶哑。这哑巴也不是好当的。
公路的另一边,一直保持着观望状态的众人中有两人一窜而出。他们兴奋的跑向森达三人,脸上的喜悦如同雨后的阳光,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暖。“我的上帝,是森达,是森达!森达他们回来了!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和压抑的心情在看见卡洛斯与卡普兰的那瞬间得到释放,森达仰起头痛快的毫无顾忌的流泪,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几乎要枯竭的眼泪变得更加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
“森达!你该死的跑到哪儿去了!”因为常日躲在车厢里,卡普兰一向苍白的肤色变得更加苍白,简直和刚刚从印刷厂里出来的白纸一样,甚至更加白。他抱着森达宽厚的肩,高悬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幸好,你没有。上帝保佑。”
“是,是,我回来了……”与卡普兰一起抱头痛哭,森达大吼大叫着表达着他的兴奋,心中积压的情绪得到了难得的释放。
卡洛斯站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致,脸上的笑意有增无减。
他用胳膊蹭了蹭马修,歪着头小声问他:“怎么样?找到梦中的男神是不是很高兴?”
“……他不是森达。”机械般的说出这样的话,马修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表情在卡洛斯看来,很奇怪。
“他不是森达?嘿,马修,你在开玩笑吗?还是你认为,我已经不记得森达的模样了?”大笑着拍拍马修的肩,完全不相信马修的话的卡洛斯继续说道:“别这样伙计,这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卡洛斯,那家伙真的不是森达。他是个中国人,他有一个还算好听的中国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森达,但我可以肯定,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不是森达。”
天气很热,热得像是一个天然的大火炉。
站在这个火炉里,卡洛斯不仅没有了方才热得汗流浃背的烦躁感,反而觉得有一股让人战栗的森冷沿着他的背脊往上爬。
“这怎么可能?马修,你别开玩笑了……”
现场渐渐归于寂静。
世界上所剩下的,有完全的语言组织能力的人类,已经不多了。
纵使马修已经刻意的压低了他的声音,但他与卡洛斯的谈话内容,还是清晰的传进了卡普兰与森达的耳里。
感觉到怀抱中的人渐渐僵硬的身躯,森达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然后放开他:“别怀疑,卡普兰,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不是森达?你怎么可能不是森达?”卡普兰最擅长的就是数据分析,他可以用无数项数据驳回森达所说的所谓的事实:“你加入安布雷拉十三年,我们认识十三年。你的瞳色是碧蓝色,你喜欢黑白色的衣服,你的身高是一米八八,你的鞋码是四十三码。据目测,你现在的数据前后变动不大。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根本就是等着我拆穿你的谎言。”
“我的名字叫做袁思远,是来自中国的超现象研究员。”与卡普兰的目光相对,森达的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波动,“如果你真的收集过我的资料,你应该知道,我所喜欢的与我所不喜欢的,都跟以前不太一样。失忆会让一个人的性情发生变化吗?”
现场又一次安静下来。气氛几乎凝滞。
在警局里,作为一个STARS,卡洛斯经历了这么多,见识了这么多,现在哪怕是听见了森达那近乎骇人听闻的说辞,也能腾得出力气打趣了。
“森达,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如果我是你,我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这种事情,嗯,这种事情放在心里不好吗?”
“我曾经想过一辈子都不说出这个秘密,”森达将视线从卡普兰的脸上移开,他定定的望着马修,像是要解释什么,像是要和他心中的野兽做个了断,“但是,我在几天前收到了我哥哥的消息。那个消息简直糟糕透了。我的心情曾经很失落,所以每次和马修、菲尔他们在一起时,我才会悲哀的觉得,我似乎抢夺了所有不属于我的一切。他们认真对待的人,是森达·德利,而不是我。”
“在蜂巢里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灵魂和身体所使用的思维方式,是否一致。这是不是说明,你用了什么方式,占用了森达的身体?你用了什么神奇的方式,占据了森达的身体。”
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到最后的笃定。卡普兰看待森达的目光变得无情。
森达有一点说对了,他们认真对待的人,是森达·德利,而不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
“这些都不重要,而我也不能告诉你们。”没有必要继续伪装冷酷无情的长官了,森达其实是喜欢笑的。不管是苦笑奸笑贼笑,总而言之他就是喜欢笑。
“好吧,伙计们,感谢你们一路来对我照顾。我想,我必须离开你们了。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欺骗你们。”
看着森达转身离去,没有人去阻拦他。
就连想要趁火打劫独自一个人霸占森达的菲尔,也被马修抓住了胳膊肘,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这个可怜虫!失去心爱的人让你很痛苦是吗?那可真是对不起,我必须去追求我的爱情。”言辞恶毒得简直跟童话故事里的后母一模一样,菲尔狠狠地唾了马修一口,然后挣开他,朝森达跑去。
森达走得并不快,他心里难受,他想要慢慢走的。就当是散心。
一把扯住森达的衣服下摆,菲尔在追上森达的时候,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要再缠着我。菲尔,不要再缠着我。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我爱他。”正宗的美式发音,认真的表情,森达所表现出的一切一切,都像是在告诉菲尔,他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之间是真的不可能。
菲尔脸上的可怜兮兮的表情渐渐挂不住了,他不自觉的停止背脊,站姿笔直得像是一株白杨松。
“你说你不是森达。你说你不可能爱我,你说你有爱的人,而且是个他……请问,你是不是准备告诉我,无论是森达·德利,还是你,都不可能属于我。而我,从头到尾还是输在同一个人的手里。”
说是“请问”,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森达虽然奇怪于菲尔的僵冷表情,但他还是认真的点头,并且认真的避开某些敏感的问题,“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包含了许多许多的东西。
如果蕾恩还活着,她或许会一脸焦急的告诉在场的众人,菲尔曾经有过一年的精神病治疗史。他的幻想症与偏激症十分严重,就实际情况而言,菲尔根本没有得到根治,他已然受不起任何刺激,否则……
抽出腰间的由马修统一收集分配的伯莱塔,菲尔浑身战栗着将枪头对准了森达,“你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
习惯对任何人都不付出太多的感情,森达在最初的惊诧过后,选择了正面与菲尔交锋。
被Tyrant病毒改造过的身体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爆发力。
从拔枪到子弹射中菲尔的心脏,时间不过过了数秒之久。
森达发誓,他没有想要杀掉菲尔,是菲尔不好,他想要扣下扳机的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用他那双被病毒所改造过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森达回过神来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向慢镜头一般的倒地的菲尔,将他一把拥进怀里,“不,不,我不是故意的……”
努力地想要将菲尔从嘴里吐出的血液给他喂回去,从来没有对朋友下过重手的森达没有发现他的动作是多么的愚蠢,“菲尔,原谅我,菲尔,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喔,不……”
抱着菲尔的脑袋放声痛哭,森达有一种错觉,或许死在他怀里的这个人,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
“森达,我真的很喜欢你。从你对我笑得那一秒钟起,我就喜欢你了。你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时候多好看,就像是母亲在拉斯维加斯的房子里种的向日葵一样,特别好看。森达,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为什么你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差劲呢?森达,咳咳,森达,你不要和马修结婚好不好?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在安布雷拉,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森达……”
命中心脏,致命点,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短短一分钟,菲尔连他的话的一半都还没有说完,就不舍的闭上了他的眼睛,与这个色彩斑斓的时间永别。
直到森达失声痛哭,卡普兰才像是惊醒过来一般地冲向他所在的位置。
跑到那滩让人想要尖叫的血迹前,卡普兰狠狠地推开森达,将菲尔的尸体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对森达怒目相向,他对森达发出悲愤的怒吼:“你果然不是一个美国公民!作为一个服过兵役的美国公民,他们不会对自己的战友开枪!你这个混蛋!”
在美国的军队里,虽然部队三番五次的强调任务最重要,但似乎每一个小队都默默的违反着这个规定。
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他们的队友,比他们的士兵更加重要。
森达和菲尔的谈话没有被第三个人听见,也或许那第三个人是存在的,但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出来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