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赶紧闭上了嘴装死。
拓跋迪问,“她怎么样了?”
郑漆抹了抹额头冷汗,心虚道,“已经……已经……”把楚离急的哟,不会是一紧张就直接说她醒了吧?就听到郑漆哆嗦着说,“已经没大碍了,大概……大概明天就能醒了。”可怜的郑漆,从来没说过谎话,第一次说谎还是欺瞒皇族,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幸而拓跋迪也没太在意。这个少年一见着她就结巴,仿佛她能把他吃了似的。拓跋迪皱皱眉,又道,“伤势如何?”
郑漆悄悄松了口气,“热气是退了,只是关节受损非一日之功,不过也没大碍,最多十天就能恢复如常了。”
听他这样说,拓跋迪没来由的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刚放下一半,拓跋迪就皱紧眉头,十分不悦。自己为什么要担心这个贱民啊!不过转念一想,拓跋迪眉头又舒展开了,一来毕竟这是父皇交代的人,算是自己的任务,二来,自己身为公主,担心自己的臣民,这不正是仁义吗?
她挥手让郑漆在一旁守着,郑漆如往常一样给她搬了椅子在床边,拓跋迪坐了片刻,闲着没事又掀起楚离的衣服,给她揉起膝盖来。
玉指纤纤,凉意漫漫,楚离忍不住身子一僵,只觉得膝盖处好像变成了泉眼,从那里涌出说不出的怪异感传遍全身,让她脑子一轰一轰的,脸色不由得涨红发烫。
拓跋迪感觉到异动,只觉得指尖楚离的筋骨都霍然僵硬起来,她动作一顿,站起身来,俯身望向楚离。
楚离挺尸变成了僵尸,突然膝盖上的感觉消失了,她听着动静,还以为拓跋迪走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悄悄睁开眼睛,可一睁眼就对上拓跋迪似笑非笑的美眸,距离之近让楚离吓得连忙往后退。可她在榻上能退到哪里去?这猛然用力,脑袋就撞上了墙,“咚”一声,那个惨哟,拓跋迪听着就觉得疼,不由得弯了唇角。
楚离疼得泪眼汪汪,还没忘了给拓跋迪行礼,“参见公主。”
可怜兮兮的样子竟然让拓跋迪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揉了下,“很疼啊?”
楚离连忙点头,“嗯啊。”是真的疼啊!救命,怎么一见到上谷公主就没好事。楚离心里默默念叨,公主快走公主快走公主快走!
“活该。”拓跋迪眉眼都弯了,脸色却冷下来,说的话也就显得没有温度了。
楚离瞬间变了脸色,眨眨眼恢复成面瘫,但是拒绝和上谷公主说话。
上谷公主看着越发觉得好笑,她好像逗楚离逗上了瘾。于是坐到她身边,一边揉着她后脑勺,一边冷声说,“楚离,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嗯?本宫跟你说话,你都敢爱答不理的?”
那冷冰冰没好气的语气和她手上轻柔的动作截然相反,楚离凝神望了她一会儿,又想到她刚刚默默坐在身边给自己揉膝盖,忽然觉得……上谷公主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在想着事情,还没来得及回话,脑袋上突然被拓跋迪拍了一巴掌,“说话!”
“嗷!”楚离疼得痛嘶一声,忽然抿唇笑了。虽然不太明显,还是被拓跋迪给看见了,“你笑什么?”
楚离正了正脸色,沉吟下问道,“也许寇天师说的对,公主确实是个仁厚之人。”
拓跋迪眼眸一顿,挑眉道,“怎么,这么快就学会奉承了?你见风使舵的功夫不差嘛!”
“呼——”楚离吐出一口气,又问,“公主,你特地找我来,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得罪你的人吗?”她眨眨眼,一脸特无辜的样子。
“长得像?”拓跋迪好笑不已,抱臂望着楚离道,“得罪我的人多了,你说的哪个?本宫记不太清。”
楚离眼珠一转,砸吧嘴道,“其实是这样的,那天呢,我在国师府听下人说故事,说呀,在街上看到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得罪了一个特别漂亮特别贵气的姑娘,我一想,这世上还能有谁比上谷公主更漂亮更贵气呢?所以见到上谷公主,就猜想是不是那个长的跟我像的人,得罪了上谷公主。”她面无异色的胡扯,拓跋迪忍俊不禁,强忍着笑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哎,想来也是,”楚离一本正经地说,“上谷公主何等人物?整日要忧国忧民为国分忧,哪有时间惦记这些小事?再说了,就算上谷公主记得,以堂堂大魏公主的气度,也一定不会跟一个无知弱女一般见识的。何况公主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是常理。”
拓跋迪一听,哎呦这高帽子一顶一顶给她往头上戴的。拓跋迪脸上笑意越发深了些,望着楚离道,“可是楚姑娘你这样一提醒,本宫倒是又想起来了。”她眸中笑意深深,却勾唇道,“虽说本宫大度不计较,但那女子不知好歹辱骂皇族,这罪可是不能姑息。”
“哎——”楚离被噎了一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知者无罪啊!公主殿下,”楚离想,本姑娘能屈能伸,已经如此机智,可不能功亏一篑,于是接着道,“民女还听说了,那天啊,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其实对她并、不、知、道、身、份骂了的人,很抱歉呢,早就在心里道歉过千万次了。”她着重咬了几个字,拓跋迪心里都快笑疯了。上谷公主头一次觉得欺负姑娘家这么有趣。
“嗯,”拓跋迪也一脸正色地作沉思状,“是吗?那本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是不是饶她死罪。”
“饶饶饶!”楚离连忙一脸正义,“我们大魏的上谷公主,胸怀天下,如此仁义大度,岂会当真跟一个无知妇孺计较!多么有失风度!对不对,公主殿下?”
拓跋迪笑意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却道,“天色不早了,楚离还是早点休息吧。”说完,自己起身,“回宫。”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离瞠目结舌,公主殿下你倒是给个态度啊,饶还是不饶啊,心眼能不那么小吗?她连忙试探地喊道,“公主,其实民女还不累,不如先回国师府再好好休息?”
拓跋迪动作都没停,丢下一句话,“不许。”
“……”
楚离缩回被窝,蒙上头,在里面龇牙咧嘴地发疯。
可是跟着上谷公主出了御医署的宫女们却是真的吓疯了。因为上谷公主拓跋迪刚走到半路,突然笑起来,先是小声一笑,然后放声笑出来,接着越笑越厉害,笑到捂着小腹都没停。最后,一直回到寝宫还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宫女们吓得脸色惨白,以为上谷公主中邪了,慌忙去禀报皇帝……
☆、第7章 【钗头凤】07
不过楚离还是成功地回到了国师府。
原因是,宫女们传报说,上谷公主中邪了。皇帝特地找来天师驱邪,楚离一听寇天师来了,赶忙跑过去。谁知道还没到上谷公主寝宫,就看到寇谦之过来找她。楚离可开心,“天师,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寇谦之捋捋胡须,笑眯眯道,“不错,楚姑娘你是府上贵客,老朽招待不周,十分愧疚。知道姑娘心中并不愿意留在这里,特地前来接姑娘回去。”
“那太好了。”楚离想,寇天师真是好人。
顿了顿又说,“公主还好吗?怎么突然中邪了?噢,对了,”楚离说,“天师你这样带我走,公主不会怪罪你吧?”她有些担忧,可不愿连累人。
“公主并无大碍,楚姑娘无须担心。”寇谦之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已经向公主说明,公主同意了。”
楚离欢天喜地的跟寇谦之回了国师府,一回去就要收拾东西跑路,她可不愿意再节外生枝了。
可是珠儿十分舍不得她,小女孩怯怯地望着楚离,“楚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哎——”这个问题楚离倒没想过,她来的时候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如今回去也是顺理成章顺其自然,可是还会不会回来……楚离忽然忧愁了,她要是不回来了,那就等于把珠儿自己留在这国师府。虽然寇谦之人好,可是他又没孩子,平时不是沉醉炼丹就是埋头书房,怎么可能有心思照顾珠儿。再说,珠儿跟自己一样是个外来客,她自己还好,是个大人,又被寇谦之奉为上宾,所以很被礼遇。但是珠儿不同,这个小孩儿家贫年幼,在这里只怕难免被欺负。
楚离犯了难,想了半天,“珠儿,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珠儿眼睛一亮,“愿意愿意!楚姐姐,珠儿不想离开你!”
楚离叹气,想了想要是带着珠儿回去的话,就得要盘缠了。她自己来的时候,分文未带,平时要么借宿农家,要么风餐露宿,可总不能让小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于是没办法不去向寇谦之请辞了,顺便希望能讨些盘缠……
寇谦之一听她要走,立刻就急了,“小友何故如此着急?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楚离连忙摆手,“没有啦,就是我自己离家太久,想家了。”
“小友执意要走?”寇谦之十分舍不得,毕竟,他觉得楚离是个宝。
楚离态度坚决。寇谦之实在挽留不住,只好放她离去,道,“既然姑娘你此去无归期,老朽认为,当向上谷公主请辞才是。”
楚离眉心一跳,向上谷公主请辞?她又不是脑子被踢了。不过寇谦之既然这样说了,楚离也不好拂他面子,当面请辞打死她也不去,于是就留了封信,最后才说,“天师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楚姑娘请说。”
楚离道,“因为这次回去要带着珠儿一起,我自己倒没什么,可不想让孩子跟着一起受苦,只是苦于没有银两……”
寇谦之一听,连忙道,“这有何难,楚姑娘你厢房中那匣金银珠宝都送给你了。”
“啊?”楚离一愣,“我房间里……有金银珠宝?”
寇谦之也是一愣,“莫非楚姑娘不知?”
楚离摇头,她一点都不知道。
寇谦之大奇,“就是姑娘梳妆台上的那个楠木匣子啊。”他还特地放在梳张台这么显眼的地方,没想到楚离竟根本不知道。
楚离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动过那里。”她自知是借住在天师府,所以除了房间里的那张床榻以外,任何东西她都没动过。就是梳妆打扮,她也是用自己随身带着的羊角梳——那还是她亲手做的呢,她和师姐一人一个。而且她打扮非常简朴,外袍,鞋子,一个小包裹。平时也就是把头发用青布束好,垂在身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基本不需要旁的累赘。
寇谦之有些不可置信,又问,“不知道楚姑娘这次远赴平城,所为何事?”
楚离更不好意思了,略带羞涩地说,“没什么,就是被师父吵得烦了,跑到国师府躲几日清闲。”
却没料到这样一说,让寇谦之羞得脸色涨红,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此刻恍若醍醐灌顶,双手不住颤抖。他是修道之人,本该与世无争,心思澄明。可因为他历来以做国师为目标,少年时即以此为方向,功利心日益加重,故而乍听到楚离说要来做国师时才大感兴趣,又因为常与帝王交,所以下意识地就把这个少女想复杂了。可谁知,他花了那么多心思观察她,试探她,结果楚离只是单纯的为了几日清闲。
楚离见寇谦之突然变色,心中担忧,忙扶住他,“天师,你没事吧?”
寇谦之嘴唇抖了半晌,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眼中含泪道,“楚姑娘,楚姑娘,老朽跪谢姑娘指点迷津!”说着就要下跪。
楚离惊得险些跳起来,心想这寇天师怎么这样突兀。
寇谦之却不管,死活跪下去,楚离拦都拦不住,被一个古稀老人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
楚离好想哭。年纪轻轻受老人如此大礼,楚离觉得寇谦之这一跪,至少她自己得夭寿三十年。
却不知道寇谦之心中有多震动。他今年已经七十四岁高龄,门下弟子无数,皆将他奉为上师,想要跟随他求得大道。可寇谦之自己心里却清楚,他早就陷入了困境。他的炼丹和他的道术,早就停滞不前了。可是寇谦之身在局中,难以看清这迷途,一直困顿难解。为道日损,他孜孜于此,不惜穷毕生之力,这是他一生的事业,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今日楚离无心之语,却拨开了盘旋他心头数年的迷雾,他心中岂不感激?
楚离泄了气,扶额道,“老天师啊,你这一跪,我得少活多少年啊。”
寇天师老泪纵横,紧紧握着楚离的手说,“楚姑娘定会长命百岁,无心之语助我成道,楚姑娘大恩,老朽永生不忘。”
老人家神色太认真,楚离正色想了想,慢慢道,“天师,你的功过得失,皆由你自己。我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对你有恩,但真正有助于你的,必然不是我在做什么,而是你自己所思所想。”楚离抿唇,接着道,“修道修德,皆由修心起。天师即便偶尔心上蒙尘,但并未真正辍道。风来一吹,天师心动,一切便又复归澄明。我与其他不过是阵不自觉的风,也许吹过很多地方,但真正觉得有用的只有那肯剖心相见之人。天师就是此人。天师成道是天师自悟,悟我悟物,与旁人无干。所以,天师请勿施此大礼,晚辈承受不起。”
楚离难得正经一回,寇谦之怔怔听了半晌,竟落下泪来,“亏我修道大半生,竟不如姑娘年纪轻轻看的通透。”半晌,他哈哈大笑,衣带风起,霎时间好似变了个人,拱手对楚离道,“姑娘,一路顺风。”
楚离看着,觉得老人家可能是想通了什么事吧。这种心境的事情,确实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心境通达,能与万物同生死。心境迷惘,便觉得生如薄雾,浅茫无路。楚离转身默默带着珠儿走,走着走着,还是不由得叹一声,寇谦之啊寇谦之,你得道归得道,可你说不定跪去了我至少三十年的命啊!心情真是很难美丽好吗!
寇谦之亲自送她二人出府,一直目送她们离去。直到看不见二人身影,他留书一封差人送往皇宫给拓跋焘,竟弃了国师府,孑然一身粗布麻衣而去。
于是……大魏朝的国师失踪了。
拓跋焘打开信来看,上面只有几行字:贫道无能,七十载混沌不自知,而今得证悟,愿祈离去。
后面还有一句话:楚离堪当国之师者。
尚不知道国师府出了变故的楚离还没走出平城呢,这会儿正慢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