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丫心里半是嘲讽半是苦涩,如今自己也有这种偏执了么?
白婶子看到丑丫床上的孩子时身体猛的一颤,瞪大眼睛,身体前倾,就像是随时准备吃人的老虎一般,丑丫一愣,身体不由自主挡在孩子面前。
白婶子满脸惊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见丑丫“护犊子”的举动,眼睛瞪得提溜圆,一把将丑丫拉到出门,压低声音,“你,你癔症了吗,你知道你床上的是谁?”
回头看看睡的香甜的女孩,床上的,不是五儿吗?丑丫有点疑惑了,不解地看着神经兮兮的白婶子嗓子突然有些发干,她知道白嫂子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拉出来。
白婶子狠狠拧了一下丑丫的胳膊,下手一点也没有留情,“你床上的那可是五小姐,你这丫头,不想活了么……”
丑丫一下子懵了,五小姐吗?五儿怎么会突然变成府里的五小姐呢……
“……你看着办吧,这次我可帮不上你,说不定这会后院已经闹起来了,丢了个小姐,哼哼……”
白婶子眉飞色舞,唾液横飞,神色间没有一分一里对丑丫的关心,她说什么,丑丫已经听不到了,她还在沉浸在对五儿真实身份的震惊中,就那样呆呆地伫立在门外,过了一会儿,丑丫感到冷,身体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这个时候身边的白嫂子已经不见。
丑丫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身份转换的五儿,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丑丫一愣,回头,一个身影已经闪在身前,还未等丑丫有所反应,一记耳光直接将她扇懵了,耳朵嗡嗡的,还不等丑丫有所反应,来人照着她的肚子又是狠狠一脚,丑丫捂着肚子跌倒在地上。
“小贱|人,主子也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碰的?不要命的下|贱玩意,拖到院子里给我狠狠地打!”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丑丫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擦着白粉挽着高髻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女人有一双细长的凤目,冰冷又凌厉,丑丫认出她是林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二少爷、三小姐都是都是她奶大的,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因为她没有认出五小姐么?
还未待丑丫想明白,几个小厮已经将丑丫架到院子里押着她跪了下去,院子里围着一群交头接耳的下人,他们用或兴奋或期待的眼神盯着丑丫,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仿佛在看戏楼的武戏。
丑丫一眼就看到躲藏的人群里的白婶子,她目光闪烁,仿佛在躲避什么,也许是注意到丑丫在看自己,白婶子侧过头避开了丑丫直勾勾盯视。
“打,狠狠地打……”女人的声音划破了湿漉漉的傍晚,好像地府的勾魂使,丑丫浑身冰冷,背后一下重击,将丑丫打到地上,前胸贴着冰冷潮湿地石子路,摔伤的膝盖又是一阵刺痛。
一下,两下,三下……
身体好像变得不是自己,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她好像听到骨头的闷哼声,眼前的景物从林府的一方小院渐渐变成七年前的自己住的那座破庙,那群孩子将自己打到在地对着自己扔石头……
直到那个站在石阶上的女人冷冷说了一声“好了”,这折磨才停止。
女人走到自己面前,鞋尖在丑丫的脸上碾了碾,“晦气的东西!”
“还不抱着五小姐离开!”
说着女人踩着石板路慢悠悠地离开了。
丑丫抬起头,望着自己住的黑漆漆的小屋子,一个穿蓝衫年轻女子将小孩抱在怀里,冲着白婶子点点头,不屑地扫了丑丫一眼,扭着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有吵醒屋里的孩子,是真睡着了么?
这林府果然是没一个简单的。
丑丫望着渐渐离去的人群,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脸就那样贴着地面,潮乎乎的。
又下雨了么?
接着是一片黑暗。
2、第 2 章
2、第 2 章 。。。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
丑丫是被后背冰火交加的抽痛感刺醒的。
矮小破旧的土房,反复清洗已经发白的被子,还有,目光贪婪算计的白婶子。
望着窗外朦胧的薄雾和初升暖阳撒在地面日光,丑丫觉得挺嘲讽的,目光所及的石板路昨日自己后背渗出的血迹已经冲洗的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几个时辰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没有理由的虐打。
是的,没有理由。
想到昨天熟睡的孩子,丑丫很想笑。
她是真心真意地对那个孩子的,她曾经也以为那个孩子是真心真意地对自己,事实呢?
丑丫觉得自己很天真,想当年,三小姐四岁的时候就指使手下丫头们互相抽耳光供她取乐,她怎么会以为一脉相承的五小姐会是个善良纯真的孩子呢,在林府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在亲娘死后平安活着,这本身就需要一定的本事,五小姐,五小姐,那副傻傻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么?
她不求那个时候她挡在自己面前,若是当时她睁开眼睛,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好话,大概也不会有那番境遇了吧,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资格,她是主子,她要自保,而自己,只是一个卑微的丫头,还是一个丑丫头。
丑丫心里涩涩的,其实她也知道,五小姐日子不好过,她还是个孩子,而且自身难保,在那种情况下,装睡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心里怎么为那个孩子开脱,终究是,过不去内心那道槛儿。
人,总是经不住“如果”,一旦提起这个词,就是一片怅然。
“昨个可是我给你上的药,啧啧,要不是我,你可就完了,哎,那可是上好的伤药,我自己都没舍得用……”白婶子腆着脸说道,在丑丫一眨不眨地凝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底气越来越不足,到最后连白婶子自己都说不下去,只能讪讪地结束。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丑丫心里冷笑,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婆娘,心里骤然升起一丝怨恨,她每个月的月钱都交给这个不知足的婆子,她拿着自己的钱吃香的喝辣的,四处挑三豁四,这个会背后插自己一刀的女人,真的照抚过自己吗?
此时丑丫的脑袋里各种念头百转千回,她甚至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将这个女人掐死,然后再悄悄地上吊,但是每每这样想,丑丫心里就是一阵酸涩,她还不想死,她还想活着。
白婶子不知道丑丫脑子里的想法,只是眼珠提溜提溜的转,丑丫将头埋在枕头里,也不说话,现在距下人们起床的时间还有时辰,而以往睡到自然醒的白婶子这么早起床肯定有别的原因,她一定有目的,但是丑丫一点也不想知道,脚趾头都知道,这个婆娘没安好心。
身上火辣辣的疼,稍微动一下,丑丫就能感觉到伤口结得痂再次撕裂,这就是白婶子处理的伤口?
丑丫再次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丑丫,那个,我问你件事……”随着衣服悉索地摩擦声,丑丫感觉到有热源靠近自己,心里麻麻的,她并不习惯别人靠近自己,白婶子不好洁,身上有股酸腐的脑油味,嘴里发出的腐臭味让丑丫几乎要吐出来,她灼热的呼吸喷在丑丫的耳朵处,丑丫感觉自己全身紧绷,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一阵撕裂的疼痛,白婶子刻意压低声音,她似乎笃定丑丫一定在听她的话。
“……梅嫂去之前,留了些体己的东西,你知道在哪不?”
脑子里紧绷地弦一下子挣断了,轰的一下,所有的血往上涌,丑丫咬着牙,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她转过头恨恨地盯着白婶子,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也许是丑丫平日不争过头了,让白婶子话一说出口便不住嘴了——
“梅嫂和我关系最好,简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当初她本要把那些东西交给我的,但是我怕人家说闲话也就这了,你看现在,你一个姑娘家,不耽事,你林叔也说要帮你看管着,要不,一会儿你就给我……”
白婶子喋喋不休地说着,面对丑丫一言不发的低沉丝毫没有愧疚,反而越说越流利,丑丫紧紧地攥着被角,浑身哆嗦,嘴里一股铁腥味。
那,那是她唯一的依仗,那是梅嫂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怎么可以,这些人怎么有脸惦记自己仅有的那点子东西,难道他们都不会觉得不安么?
气到极点反而想笑,丑丫想抽白婶子,但是更想抽自己,她恨自己的没用,她更恨自己那能生不能养得爹娘,为什么在自己生下来不掐死自己,让自己白白在这世间走一遭,一辈子抬不起头!
见丑丫没有反应,白婶子脸色有些难看,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丑丫一下一下揪着垫子下的稻草,心恨恨地,她想叫,但是嗓子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良久白婶子冷笑,“丑丫,你年龄大了,心也大了,我这样的老人都使不动你了,是不是?”
丑丫依然没有说话,闷着头,权当自己死了。
白婶子哼哼唧唧的,丑丫的胳膊被白婶子狠狠拧了一下,看丑丫没动静,愈发嚣张,连吓带骂地说道:“你当你自己是个人物,哼,小骚蹄子,下贱胚子,黄毛丫头,我在林府这么多年,看人无数,就没有……”
“那是梅嫂的。”丑丫闷闷地打断白婶子的话,就当自己没有听到白婶子那些难听的话,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她告诉自己,要习惯要习惯,尽管她想找个东西将白婶子那张唾沫横飞得嘴堵上,想像劈柴那样拿着斧头将白婶子劈成两半,但是她不敢,只要她在林府一天,这些人就永远压在自己头上。
她永远是个下等的婢子,做着连男人们都不愿意做的活儿。
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
白婶子又是一声怪腔,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踏踏”地脚步声,连忙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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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啦——
瓷片落地,抬眼望去,只是一只黑猫。
“作死啊——”丑丫听到白婶子嗓子里发出一种类似野兽悲鸣的怪叫声,她想笑,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那是白婶子最喜欢的瓷碗,好像是三年前夫人赐的,据说上任知府夫人吃宴的时候用过,还是什么汝窑白瓷,挺值钱的物件,白婶子将它小心翼翼地供着,丑丫平日多看一眼都不行。
如今它碎了,是不是报应?
丑丫并不喜欢猫这种动物,因为它的眼睛绿幽幽在晚上泛着可怖的光,可看着阳光下,打碎瓷碗的始作俑者,正沐浴着阳光慵懒地舔着爪子,丑丫突然觉得它很可爱,在白婶子抄起扫帚追赶猫的时候,她暗暗希望那只猫能逃脱厄运,不要被白婶子抓住,同时心里又有隐隐地担忧——白婶子不会迁怒吧?
她可没有打碎那只碗。
可惜,迁怒是没有理由的。
当满头大汗一脸怒火的白婶子气喘吁吁再次出现在屋里的时候,丑丫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嗷嚎,因为她听到白婶子阴森森地说道:
“下作的小娼|妇,你从这装死,还不起来干活!”
丑丫挣扎着起身,背后火辣辣地刺痛,骨头好像散架般,胳膊试图支撑笨重的身体,但是每一次尝试的结果都是重重摔回炕上。
“哼,我让你装,我让你装——”
还未等丑丫有所反应,眼前黑影晃过,白婶子粗糙厚重的手就一巴掌扇在丑丫脸上,就这样仿佛还没有出奇,揪起丑丫枯黄的头发,连拉带扯地将丑丫从炕上拽了下来,又跺了丑丫几脚,啐了一口吐沫,嘴里嚷嚷着“晦气”,方才离开。
丑丫听着白婶子越来越远地脚步声,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瓷碗碎了让白婶子极为愤怒,忘了最开始的那一茬事,总算是保住了梅嫂的遗物,丑丫头倚在炕头上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后背一阵森凉感,丑丫不由得用手去摸,手掌上是温热濡湿的粘稠感,垂眼一眼,一掌鲜红,原来是背后的伤口彻底裂开了。
贱|人贱命。
被这样毒打过后还能踉跄起身给自己上药,丑丫突然有种自己打不死的错觉。
记得两年前二少爷磕破了脑袋,留了点血,结果晚上又是发热,又是癔症,反反复复地差点死掉,还是京上来的一位大夫救好的,听说那位大夫极为高明,有“再世华佗”的称号,“华佗”临行前,老爷和夫人再三相送,又送金又送银,还给那人配了小妾,就是二少爷身边的大丫鬟,鹊儿。
当时丑丫觉得这事挺可笑,书文里曾经说华佗专门治那些疑难杂症,连曹操都敬他三分,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可是当那位给二少爷治病的大夫也被称为“华佗”时,丑丫心里对“华佗”这个称号,已经没有再多的好感。
京里来得又能怎么样,京里还有御医呢,只不过她见不到,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叫华佗,可见华佗也是个没本事的。
不知道如果她晚上也发热了会不会有人给她请个大夫,想想丑丫就想笑,大抵是一卷席子裹着扔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任她自生自灭吧。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林二少脑袋出了点血全府就跟要抄家似的搞得人仰马翻,而林五小姐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就不给饭吃了。
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像主子。明明是她们不理自己,对自己不好不给自己玩,自己才会去前院找那个姐姐玩,结果她回来她们反而阴阳怪气地说“小姐既然嫌弃我们,宁愿住那个丑八怪的地方也不愿意回来,那打发我们走就是了,我们也好回了夫人,全了小姐的一番心思”。
她有什么心思,心思又是什么东西?
还是丑丫姐姐好,虽然她从来不正眼看自己,但是她是除了娘唯一愿意抱自己的人,她和娘一样温暖,而且不像娘那样总是哭。
林五小姐是不喜欢娘哭的,因为娘一哭,院子里那些姐姐都会阴阳怪气地说着什么,“窑子”“婊|子”那些词儿她经常能从她们嘴里听到,那个夫人也是这么叫自己的,不对,现在要叫她“娘”了。
明明她有娘,为什么还要叫夫人“娘”呢。
她们说,是因为她娘死了。
想到这里,林五不禁有些害怕,“死”是什么?
那天娘握着自己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但是她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因为三姐姐说让自己去找她,不找就告诉爹,让爹撵她们出去。
后来呢,后来娘就不说话了,闭上眼睛睡着了。
不,院子里的嬷嬷姐姐们说,娘去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看到娘。
想到这里林五哆嗦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