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慕兄弟也是爱酒之人。」
慕千夜睁开眼看着司徒凛,想到自己会喝酒的原因,忍不住失笑,「一开始不是因为喜欢,但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个理由让司徒凛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问什么,爽快地干了一杯之后,刚要伸手去拿酒坛,慕千夜却先他一步替他倒了酒。
司徒凛朝他一笑,笑容里已经多了几分惬意。食指缓缓摩挲着酒杯边缘,他状似不经意问:「慕兄弟是做什么的?」
慕千夜稍稍一愣,放下酒坛之后笑了笑,反问:「我说我是酒楼里打杂的伙计你信吗?」
「职业不分贵贱,就算是打杂的也是靠自己的劳力吃饭。」司徒凛说。
慕千夜笑了笑,「是吗——」如果他知道他现在是做什么的,和以前是做什么的,恐怕这杯酒已经泼到自己脸上来了吧?
见他不出声,司徒凛微笑着问:「你不会真是个打杂的吧?」
「不像?」
「的确不像。」
想了想,慕千夜说:「算是——琴师吧。」
司徒凛点点头,「难怪琴艺如此出色。」
如果知道他是在哪里弹琴,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吧——慕千夜眼珠一转,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司徒庄主的琴技其实也不差吧——」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司徒凛微微眯起眼看着他,「你知道我?」
慕千夜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姓司徒的人不少,但叫司徒凛的却不多。」
「如果,我不是那个司徒凛呢?」
「那又怎么样?」慕千夜好笑地看着他,「职业不分贵贱,你就算是个替人看门的司徒凛,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饭的。」
他话一说完,司徒凛就笑了起来,「看你这副伶牙俐齿的劲,就肯定不只是个打杂的!」
慕千夜也笑了,两人倒上了酒,又干了一杯。
放下酒杯之后,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慕千夜抬起头看向窗外,迎着风,额前的发丝扬起。司徒凛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但又不怎么真实。
这时,慕千夜突然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且随意的姿势,一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酒杯看着司徒凛问:「比起我,司徒庄主才是真正的『真人不露相』。」
司徒凛微微挑了一下眉,现在慕千夜这一声「庄主」虽然没有什么谄媚的味道,却仍然让他觉得有点遗憾。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慕千夜考虑了一下,「我以前听过你的大名,也想象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见了你之后,才发现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哪里不同?」司徒凛很感兴趣地问。
慕千夜没有回答,只是他记忆中的「庄主」,是个薄情、薄幸的男人——
笑了笑,司徒凛说:「是世人把我想象的太好了。我曾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做庄主的本事,当个闲散侠客逍遥自在也就够了,但是很多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哪怕是你很清楚的。」
低下头,他看着杯里的酒,扬起嘴角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很多事,早已是天注定的。」
说完半晌后不见慕千夜出声,回头一看,他却像是正在发呆。
「慕兄弟,怎么了?」
慕千夜回过神,微笑了一下说了句没什么,「只是对你最后那句『天注定』,有些感慨罢了。」
「我也没想到跟慕兄弟不过见了两次面,就能这么无拘无束。」
「司徒兄不必想太多,一件事做久了,就会习惯的。」轻叹一声,慕千夜垂下眼,「或者说一个角色扮久了,就入戏了。」
司徒凛稍稍一愣,随后点头,「不错。人生在世,就像是演一出戏。」说完举杯,「我们再喝!」
慕千夜点头,看着他豪爽地一饮而尽,一时间若有所思。
放下酒杯之后,司徒凛问:「慕兄弟今年贵庚?」
「正好二十岁。」
司徒凛露出微笑,「那我可比你大不少。」
他当然知道。慕千夜笑了一下,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司徒凛,半真半假地问:「那我要不要叫你一声大哥?」
这一声「大哥」听得司徒凛很舒服,比庄主更好听,马上就着他的话接下去说:「那倒也好。我被人叫『大哥』的时候不多,现在听你叫一声,还挺受用。」说完和慕千夜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慕千夜轻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倒是越来越豁达了——」
「什么?」
「没什么,那我以后就叫你大哥了?」
司徒凛拿起酒杯,「好!就为你这一声『大哥』,咱们再干一杯!」
慕千夜没推辞,像是决心今天晚上要喝个痛快。
「干!」
与一开始不同,此时司徒凛觉得自己「轻薄」的意图已经少了不少,虽然才刚相识,但慕千夜给他的感觉,是个更适合弹琴喝酒的朋友。
等到一坛酒全空了的时候,慕千夜像是微醉了,眯着眼半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一头长发散在桌上,垂落的部份随着风飘散着。
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雨却比来时更大了,打在竹叶上劈啪作响,雨水从屋檐下滴了下来,一阵风吹过,打湿了窗台,也溅了一地。
屋里有只一截短短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多,坚持不了多久。烛光更在风中摇曳,彷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雨今夜怕是停不了——」司徒凛看着窗外,轻声说了一句。
慕千夜没说话,良久之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在司徒凛的注视下走到墙边,从矮桌后拿出一把油纸伞。
打开一看,半旧的黄色伞面上画着一片蒹葭,只有寥寥几笔却栩栩如生。
「这是你画的?」司徒凛问。比起伞,他更感兴趣上面的画是否是出自眼前人之手。
慕千夜低头看了看伞,摇了摇头,「一位——友人画的。」还没等司徒凛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是我的话,不会画这个——」
「那你会画什么?」司徒凛问。
「莲花。」
「不错。」司徒凛点头,「很适合你。」
也没说什么,慕千夜笑了笑,阖上伞之后坐回原位,把伞放到男人面前。
「这伞你拿去用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司徒凛一只手撑在桌上,看着他问。
慕千夜扬起下巴,「真要赶你走,我连伞也不会给你。」
司徒凛笑了几声,又问:「我把伞拿走了,你怎么办?」
低头看了伞一会,慕千夜又对着窗外说:「总会有办法回去的——」
「要不,我送你回去?」
听到他这么说,慕千夜挑了一下眉,「司徒大哥,你这套是用在姑娘家身上的吧?」
司徒凛脸上毫不心虚,「我是真心诚意,和你是男是女无关。」
真心诚意?慕千夜在心里重复了这四个字几遍,然后呵呵笑了出来。他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男人跟他说「真心诚意」啊。
「慕兄弟,怎么了?」
摇了摇头,慕千夜又看向窗外,「要走,就趁现在雨小一点的时候走吧。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这酒虽不至于太烈,但光两个人喝的确有些多了。司徒凛笑着叹了口气说:「刚开始说少喝点的,结果还是全喝完了。」
两人先后站了起来,司徒凛拿起伞,看着青年半开玩笑地说:「下次你替我画一把上面有莲花的伞吧?」
慕千夜摇了摇头说:「白色的莲花,画在上面不好看——」
「那就画其它颜色——绿色的吧。」
「哪有绿色的莲花?」慕千夜一脸的怀疑。
司徒凛笑了笑,「我家花园的池塘里就有,下次带你去看。」
慕千夜表情微微一僵,但马上又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司徒凛并未回答,只是注意着他。
察觉到他的目光,慕千夜抬头看他,两人相视片刻,同时微微一笑。
「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司徒凛走到门外打开伞,回头问。
摇了摇头,慕千夜轻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没有再勉强他,司徒凛点头,转身离去。
谁都没说再见,是否意味着下一次见面是必然的,慕千夜没有去想。
看着司徒凛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意识有些恍惚,视线也模糊起来,像是酒劲终于上来,醉了。
司徒凛打着伞缓缓走在雨中,没多久,卫影从暗处走到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继续走着。
司徒凛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庄主可是在想那位公子?」卫影突然问了一句。
司徒凛没有否认,他的确是在想慕千夜。
「是否要属下去查一下他的来历?」
想了想,司徒凛摇摇头,停下来,微微抬起头看着伞沿滴下的雨说:「武功有,但并不算高,而且应该不是江湖中人。至于是不是真像他所说的是个琴师,接近我是不是另有企图,我不在乎。」
卫影知道司徒凛向来随性,但这次对慕千夜这么感兴趣,却也不是首例。
「那庄主可要带他回去?」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司徒凛摇摇头,「他不同。他——算是位值得结交的朋友。」他不想为了得到一个男宠而失去一位朋友,这个交易不值得。
卫影微微愣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司徒凛抬头看了一眼伞面,雨点打在纸伞上啪啪直响,他没来由的觉得像是心在鼓噪——
第三章
自从上次在竹林喝了一晚上的酒之后,司徒凛常常来竹林找慕千夜,明明没有约好,但总能遇见,个中原由两人都心照不宣。
一般总是司徒凛拿酒来,慕千夜弹着琴,一起聊着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大多数时候慕千夜像是个聆听者,安静地听司徒凛说话。
半躺在躺椅上,司徒凛看着坐在席上弹琴的慕千夜,等后者停下之后,调侃似的问:「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慕千夜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是你来得太勤快了。做庄主的都这么闲吗?」
他今天穿的是司徒凛在酒楼上「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套青衣,在司徒凛看来最是好看。
如今他们的关系比刚见面时近了不少,跟慕千夜在一起时,司徒凛总觉得很轻松。有些话明明不是没听别人说过,可由慕千夜说来却是另一番感觉。他觉得他跟慕千夜是陌生的,可慕千夜却很了解他。他们像朋友,也像兄弟,更像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司徒凛想,便是用来形容眼前这位吧。
见他不说话,慕千夜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拿了坛酒过来。
「今天你带酒了?」司徒凛看着他手里的酒问。
慕千夜不说话,直接把酒递到他面前。
司徒凛伸手接过来,揭开封口,捧起酒坛在鼻下一晃,点了点头,「果然是好酒。」
慕千夜笑而不语——玉寒宫从他家酒窖里挑的极品陈酿,怎么能不好?
倒上了酒,悠闲地喝了几杯,司徒凛整个人放松地仰躺在席子上,一只手臂枕在脑后。
慕千夜坐在旁边看着他,想了想,随意地问:「最近你老是来这里,平时都没有地方去吗?」
「去哪里?」司徒凛反问,侧过头看他,「还有什么地方比你这里更自在?」
慕千夜扬起嘴角,用男人之间特有的调侃语气问:「比如,男人都喜欢的——花街柳巷。」
司徒凛也笑了,「听你的意思,好像很了解啊?难道想介绍姑娘给我?」
色鬼!慕千夜在心里骂了句,表面上却笑着说:「好啊。跟姑娘喝酒,总比只有我们两个大男人喝来得有趣——」
他话未说完,司徒凛突然举起手,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慕千夜带着几分好奇和几分紧张,稍稍靠过去了一些,虽然尽是酒气,但司徒凛身上的男性气息仍让他心里一紧。
「比起姑娘——」男人靠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更喜欢男人。」
一瞬间,慕千夜耳根发烫了。他没有隐瞒,他告诉他,他喜欢男人。
「那你接近我,是为什么?」表面上,他平静地问。
司徒凛半眯着眼看向慕千夜,仔细地打量着,突然伸出手用两指夹住了他垂在胸前的一簇发丝,并缓缓地向下滑去——略显轻薄的动作,显示司徒凛已经有几分醉意。
慕千夜别开目光,微微低下头。
「我是诚心想结交你。」司徒凛微笑着说。
抑制着心里那股悸动,慕千夜抬起头看他,问了一个这几天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司徒凛挑了一下眉,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是把你当朋友。」
朋友?慕千夜想不到他们之间会是这个结果。五年时间,原本让他们形同陌路,现在,他们却又成了「朋友」?这是何等的讽刺,让他几乎要笑出来。
「怎么了?」见他表情稍有古怪,司徒凛问了一声,又扬起嘴角问:「难道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慕千夜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既然是朋友,那就陪我继续喝吧!」
「奉陪到底。」
接下来,慕千夜和司徒凛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但对前者来说无论怎么喝都没了味道。
等一大坛酒少了大半时,司徒凛一手拿着酒杯,整个人平躺在席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慕千夜盘腿坐在他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在他身边这样看着他的机会,曾经,他想远远的看他一眼都难。
老天这样的安排是什么意思,慕千夜不懂,但接下来的选择要看他自己。年少无知也好,年少轻狂也罢,他骗不了任何人,不见还好,见到了,他才知道——这个男人,他整整想了五年!
慕千夜抬起手,犹豫一下之后,缓缓伸向司徒凛,他觉得自己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一样,只是想确认一下,真的,只是一下下就好——
突然一阵凉风吹过,司徒凛手里的酒杯滑了下来,掉在席子上「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