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丫鬟来传了。
大家一齐出了门去,走向正厅。这一路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半丝声响。
进得大门,王婉便见到两个贵妇正坐于厅上。左边位置的是王婉的姨妈林氏,而右边的那一位,自然便是大夫人陈氏了。但见她比起林氏来略为年长,从那鹅蛋脸型和细长的丹凤眼来看,就是方文风的将来版,只是,那脸已经不再圆润,而那眼角,也多了许多细纹。
众小姐们一见到各自的嫡母,便纷纷跪了下来,把头垂下。王婉也跟着跪下。
大夫人先开口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的就闹起来了?”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众人皆默。
“现在就不说话了?之前不是闹得挺欢吗?”大夫人的声调依旧,听不出是喜是怒,她点名了,“文雅,你说。”
方文雅没敢把头抬起,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道:“回、回母亲,是、是女儿的错。”
“哦?你怎么错了?”
“我、我……我没能阻止五妹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听不见了。
于是,那大夫人便看向林氏,脸上带着笑:“弟妹,你看这……”
林氏做尊敬状:“这事还是大嫂先问吧。”
于是,大夫人便也不再客气,直接看向方文棋:“文棋,这是怎么回事?”
方文棋抬起头,先是看向林氏,再看向大夫人,然后咬着无血色的唇,承认道:“是我心情不好,便迁怒三姐姐的。”
“哦?‘心情不好’?‘迁怒三姐姐’?怎么个‘心情不好’就先放在一边,我怎么听说你除了跟你三姐姐闹别扭之外,还胡言乱语谩骂了你那婉妹妹?”大夫人说着这话,就看向王婉,叫王婉把头抬起来,然后冲着林氏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你放在身边养了,定是为了今后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林氏仿佛听不出大夫人的话中有话,笑道:“那是自然,我的亲侄女,岂有不管的道理,大嫂你认识的人多,再过些年这孩子的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帮忙呢!”
大夫人的笑始终挂在脸上,却是不再回答,她又把目光投向厅上跪着的女孩子们。“文颂,”她点到方文颂,“你来说一说,你五妹妹都说了你婉妹妹什么。”
“是。”方文颂的回答似乎怯怯弱弱,但却一五一十地把方文棋的话全部模仿了出来。
“‘吃白食’、‘狗仗人势’吗?”大夫人皱起了眉头,却是转向了林氏,语重心长地道,“我说弟妹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说偏心自己的亲侄女也无可厚非,但把心偏成这样就不行了。听说你不但把青环给了婉丫头,甚至连梧桐院都给了她?也难怪文棋会一时气愤难当,失了仪态。”
林氏听言,顿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事啊!我确实疼爱自己的亲侄女,可也没有把心都偏歪了。婉儿进我们府里,身边可是连一个丫鬟都没有,青环是我的大丫鬟,但也不过十二岁,让她跟着婉儿既可以把她伺候妥当,又能跟她好生相处,总不能叫我找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或者倚老卖老的老婆子去伺候她吧?说起来,文琴和文棋那,难道我没送过丫鬟?再说了,青环的分例还算我庭芳苑的,梧桐院多派去的丫鬟婆子自然也是一样,至于婉儿的分例则是她王家自个儿出的,就算将来梧桐院添人,也不会算我们侯府的,怎么能说我‘偏心’,怎么能说她‘吃白食’呢?而那梧桐院,本就空在那,没得又叫人清出一个新的院子来,说为什么不给文棋,倘若这梧桐院给了文棋,那文琴该怎么办呢?两姐妹,那才叫偏了哪个都不成。再说,这事可是回过老夫人,老夫人应了的。”林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却是听在耳里,句句在理,于是这大夫人无话可说了,只得笑道:“瞧你这张利嘴,我才说了那么一两句,你就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句,叫我接都接不上来了。”
林氏道:“这嫂子可冤枉我了,我这不是急了嘛!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婆子,正经事不干,成日的嚼舌根,这不,好好的就把我们家的小姐给教坏了,我这回去啊,可得好好整顿整顿!”
大夫人点了点头:“弟妹你就是太心善了,是该好好整一整了。”
两人说话间,却是那跪在下方的方文棋,在听到“整顿”二字的时候,身子开始止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文棋,”林氏终于同方文棋说话了,却是问她,“你这些混话是从哪听来的?是听谁学的?”
方文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了,她开始磕头起来,“回母亲,没有人。是我自个儿乱说的。”
“没有人?”林氏冷笑,“没有人你就能自个儿编出来,原来你这两年书都读到这里去了!”接着她自责起来:“看来是我这做母亲的失职。当年我要把你抱来养,是李姨娘求到老爷面前,且在我面前保证必能好好抚养,我才同意将你养在她那里。结果,看看,看看,她把你养成了什么样子!”她站了起来,走到方文棋面前:“一个梧桐院而已,你就妒忌成这个样子,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来,你做错了多少事,我何曾打骂过你一句,何曾给你过一个脸色看!甚至有时候连老爷那我都帮你说话!而这些,竟然比不过一个梧桐院!”林氏痛心疾首,拿着帕子开始抹起泪来。
方文棋抽泣道:“母亲,我错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起来吧!”大夫人发话了。然后她对林氏说道:“弟妹啊,孩子的教导急不得,你也不必自责了,我看大家都回去吧,今日这事不许再提了!若是传到老夫人耳里,要你们的好看!”
“是!”大家齐声应道。
却是这大夫人又对王婉说道:“婉儿啊,你可别怪我对你太严厉,虽说是亲戚,但你毕竟也是住这府里的,说出去,也算是我们侯府的半个小姐,我们府里的规矩,你可也得好好遵守。”
“婉儿记下了。”王婉回道,“多谢大夫人提点。”
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件事貌似就这么揭过了。
大家各归各的住处。
只是,方文棋被罚闭门思过半个月并罚抄三十遍《女戒》。而她的三位姐姐们,则被罚闭门思过三日,理由是没有负起作为长姐的职责。在场的一干丫鬟婆子们则被打了十大板子,并被罚钱两个月,原因是没有照顾好主子们。青环也被罚了。唯一没有受罚是王婉。一、她是亲戚;二、她年岁最小。
至于后来,李姨娘压着她的奶嬷嬷到林氏处,那奶嬷嬷被重打了二十大板并罚去了一整年的月钱则是后话了。
梧桐院内。
王婉看着青环一瘸一拐的样子,非常不忿。“太可恨了!”她说,“关你什么事呢?”
却是青环笑道:“小姐有什么可气的,做丫鬟的命就是这样。”她说道,“再说了,那么多的人多被打了,也不缺我一个。”
王婉却无法释怀,她坐在床沿,就这么仰躺下去,张开双臂,大大地叹了口气。
青环赶忙劝她:“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这个姿势啊!太不雅了!”
“不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到嘛!”王婉道,“唉,好累啊!”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心累。”
瞧瞧今天那架势,这忠勇侯府里的两妯娌明显不合。她的姨妈林氏的那番话表面是解释她根本没有偏心,实则是在告诉大夫人,王婉身上的花费,根本用不到侯府里的,她大夫人根本没必要把王婉当作眼中钉。
而大夫人偏向方文棋不是一点两点。就差把一切的错都往王婉身上揽了。
至于大家提到的老夫人……王婉根据大家所说的,以及姨妈林氏没有娘家做后盾,却能在侯府中有如今的地位,总结出这位老夫人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姨妈地位的巩固除了她小心翼翼,多年从未犯错之外,还在于这老夫人对正妻地位的看重。这样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宠妾灭妻之事的。而这样的人也很危险,往往会固执己见,极其容易产生偏见。所以,姨妈绝对不能犯错,一旦犯错,多年的努力便会付之东流,失去老夫人的支持,她便等于被整个侯府抛弃。
王婉揉着眉头,细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点一滴。
方文棋对方文琴说到的“讨厌他们”到底指的是谁,还是说只是“讨厌她们”?如果是前者,则可能是王婉一家,如果是后者,那么就只是王婉和林氏了。
还有大夫人对林氏说的那番话“难怪你放在身边养了,定是为了今后给她找个好人家吧”,不是很明显地在指责林氏把王婉作为联姻的筹码嘛!
思及此,王婉顿时身上一阵寒意:“不会的,姨妈怎么会把我拿去给表哥铺路呢?肯定不会的。没错!就是这样!”
公侯嫁之表妹王婉 第14章 侯得乐
在刺绣课上发生的那件事,果然被禁声了。好似除了当事人之外,便无人知晓了。
被关紧闭的方文棋听说也很安静,梅香院那边一直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
只是,王婉很奇怪,为何前一天方文棋还只是略有敌意,第二日,她就变得那么不顾后果,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直到有一天,王婉偶然听见几个小丫头窃窃私语地闲聊,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也就是二老爷在*苑欲对宁素芳用强却被王婉搅了局,后跑到林氏那里说了一堆话却被林氏反驳回去的那天晚上,二老爷在书房里吃了点酒后就去了梅香院,然后不知与李姨娘因为什么事情争执了起来,一怒之下竟把李姨娘给踹下床,扬长而去。接着,听到声音的方文棋赶了过去,却不知被李姨娘说了什么,回到屋中居然把屋里砸了个稀巴烂,直到第二天怒火都没发泄完,又把屋里的一个小丫鬟打得皮开肉绽,才带上桃红去了上学。
原来是这样。恍然大悟的王婉这才忆起那日一进屋便见方文棋看她的目光很不对劲,只是她没料到后来她会如此发疯罢了。而那二老爷与李姨娘争执的事,大概就是那梧桐院吧,只可怜李姨娘运气不好,恰好二老爷一天都不顺,她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撞到枪口上了。
王婉估计以二老爷的“本事”,对上林氏的精明,应该是十几年来大事小事,十有八*九都是在林氏这里吃瘪的吧!也难怪他连一顿饭都不愿同林氏一起吃了。
这个消息如此之迟才进入王婉的耳朵,让王婉顿觉情报网的重要。王婉深知就冲着她林氏亲侄女的身份,居住在这侯府之中,也会为她引来这样那样的敌人。光靠着林氏只会给林氏带来麻烦,而林氏也不可能无时不刻地保护着她,所以,必须靠自己。王婉沉思起来,看来必须培养自己的人了。王婉第一时间想到了忘忧。虽然忘忧暂时还是天真无知的样子,但人家毕竟才是真正的七岁,发展空间大得很。然后便是青环了,青环是姨妈给她的人,说是以后就跟她了,就是不知是否会对她绝对忠诚?当然,时间就是验金石。
“啊……忘忧,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来啊!”王婉感慨道。
等待忘忧的日子差不多在上课的忙碌中度过。
少却了方文棋,大家的课还是照上,就如之前方文棋生病时那样。
宁素芳的课是很无聊的。七篇《女戒》她可以翻来覆去地讲上好几堂课,但王婉也认真地听了下去。而段惠娘的课就更不用说了,在无数次的失败后,段惠娘直接把王婉给放弃了,于是每每刺绣课,王婉都在描花样子,勉强算是锻炼画功吧。然后,便是侯得乐的课了。
侯得乐的课每个月八次,遇上下雨等天气情况,就直接取消。
王婉第一次上他的课是在方文棋被关禁闭后的第五日。
侯得乐是个头发胡须都发白的老头,但面色却极其红润,左手永远一壶酒,当然,弹琴的时候除外。王婉怎么看怎么觉得他长得很像射雕里的老顽童。当然,侯得乐不是老顽童,虽然他看上去很和蔼,虽然他笑的时候比较多,但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肆意纵然,似乎遥远的魏晋余风在他身上仍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上午的课,半个时辰琴,半个时辰诗,半个时辰画,还有半个时辰自由安排,琴棋书画任选,自己练习。
琴课。侯得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闭着眼睛弹奏了一曲,然后道:“文雅,你先来。”
于是,在王婉惊骇无比的目光中,方文雅抬起手,咚咚地模仿了起来。曲闭,侯得乐点评道:“弹错了六个音,且有肉无骨。差。文琴,你来。”
方文琴开始弹了,在王婉听来,几乎和侯得乐方才所弹的没有什么差别了。只见侯得乐点了点头:“不错,指法娴熟,曲调流畅,只是琴音之美应由心而来,还需好好感悟。”
“是。”方文琴应道。
然后,是方文颂。她弹得比起方文雅来流畅多了,至少王婉觉得很不错了。结果侯得乐只给了个“差强人意”的评价,并道:“回去还需多加练习。”
最后,便是王婉了。侯得乐并非因为她是新来的就放过她一码,见到王婉一脸为难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怎么了?以前从未摸过琴?”
这怎么可能!官家小姐谁不是小小年纪就开始学琴。只是,以前都有乐谱啊,宫、商、角、徵、羽,哪个音该用什么指法该怎么拨弦,她先学好了,然后背下乐谱才能弹奏!而就算没有乐谱,教琴的先生也会把每一步该弹哪个音告诉她,然后她硬是记下了,才开始练习。——她、她其实五音不全哪!!!!王婉欲哭无泪,侯老先生,您、您这不是整我来着?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婉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抬起了手。“咚——”古琴发出了浑厚悠扬的声音,然后,“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停!”侯得乐一声大吼。
王婉的手顿住了。
于是,鬼哭狼嚎般的魔音终于停止了。纷纷捂住耳朵的三位小姐们也放下了双手,却是无不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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