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话头,平白无故惹他不高兴,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得不偿失。
“油嘴滑舌,投机取巧,没个正形,大哥也真是的,姑娘都宠成这样了,还敢放出来到处乱跑。”
锦绣无限默哀,自己不过就是说了那么一句奉承话,他就没完没了的埋汰起自己来了。她哭丧着脸哀求道:“奴婢以后是再也不敢惹三爷不痛快了,望三爷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云作赋淡淡的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花样,笑道:“饶了你倒也不是不可以,什么时候把这花儿绣完,什么时候本少爷就饶了你。”
锦绣看了看手里的蝴蝶,松了口气,好在花样简单,估计用不了一个晚上就能完工。谁知云作赋要死不死的提笔又在纸上画了一个手执团扇的美人,这一下工程量可是浩大了。
锦绣忙劝道:“三爷,哪儿有人这么绣手绢的?满手绢儿都是刺绣,还怎么用啊?”
云作赋高傲的瞥了她一眼,起身抖了抖衣衫上的浮尘,道:“你管我怎么用,绣你的就是了。完工了我来检查,不合格继续返工。”
说罢他就提步离开了,剩下锦绣一个人坐在炕床上无限悲凉。
如果这个时候再起一阵阴风,那就更显凄绝了。
果然……又起了一阵阴风。
***
这阴风说也奇怪,竟然一路向北,冲着醉风阁就去了,刮过醉风阁主卧门前的台阶,卷起几片掉落的花瓣。
待聆扇走后,云作悦百无聊赖的从艳阳高照待到华灯初上,这个中的索然无味,难以名状。锦绣不在,没人逗乐,七宝也不在,没人说话,云作悦就差撑根竹竿跑到河塘边钓鱼打发时间了。
好不容易等到七宝回来,云作悦忙凑过去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七宝先是喝了杯茶水,喘了口气,才开始缓缓说道:“五爷说了,想要把彩蝶和月衣送到石府去,就得要四爷房里的珊瑚过去。”
“这就好办了,让珊瑚过去不就得了。左右不过是个奴婢,四弟识大体,肯定知道该如何行事。”云作悦了然一笑,仿佛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一样。
可是七宝面露难色的接着道:“二爷此言差矣,四爷没答应。”
“什么?”
“四爷也说了,要想让珊瑚到竹青阁,就得……就得……”
“就得什么?”
“就得要大少爷房里的锦绣过去。”
话音刚落,云作悦就皱起了眉头,他心里思忖着什么时候云作祥和锦绣的关系也这么好了?不过现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来今早锦绣来问过自己的问题,竟然是这么个缘由,怪不得当时她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看来是着实伤着了。
七宝见云作悦不发话,少不了又是一番揶揄:“二爷说得轻松了吧,左右不过是个奴婢,让过去就让过去了。现在问题都推给二爷您了,您说说吧,这个奴婢她是让,还是不让呢?依着我想,那肯定是得让了过去的,反正二爷都发话了,不能为了个奴婢毁了石府和云府的交情,你说是吧?可是依着二爷想,估计又有点舍不得,毕竟她不似我,还没恬不知耻的爬上您的床呢。”
云作悦啐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七宝冷哼一声就不再说话了,退到一边垂首而立,且看云作悦作何打算。
云作悦不吭声,只是盯着门前的大红灯笼看,仿佛那一抹光亮能带给他什么不一样的灵感似的。不过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七宝说得在理,他骂了句:“本就不是我房里的姑娘,来问我作甚!”
七宝冷笑道:“行,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现在就去萧然阁问个究竟。”
说罢,七宝转了个身就走了,空荡荡的房间又只剩下云作悦一个人。他啐道:“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四弟,猪脑子!”
骂骂咧咧一阵之后,又觉得自己幼稚,愤恨的闭了嘴,翻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七宝就回来了,凑到床前摇了摇云作悦,轻声道:“二爷可是睡了?”
“没呢。”云作悦唔哝了一声,翻身朝着他问道,“大哥怎么说的?”
七宝笑道:“那还能怎么说,成了呗。”
“成了?”
七宝将云作衫的话一五一十的学给云作悦听,“大少爷说了,如果是为了云府着想,倒也不是不能把锦绣让出去,而且四爷的性子虽然暴戾,待人却是极好的,想来锦绣跟了他,也是享福去的。”
云作悦一挑眉,漫不经心道:“性子暴戾是真,待人好不好就难说了。”
七宝忍不住埋汰他道:“四爷待人好不好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二爷待人真不怎么地。”
“反了你了!还敢跑!你给我回来!”还不等云作悦骂完,七宝一溜烟儿就窜了出去,不见人影。云作悦窝了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只得拉过被子泄愤似的躺下,念及昨夜怀里那个娇小的人儿,忽然还有些舍不得了。
罢了,大不了过些时日再想法子讨回来就是了。
一旁的云作赋接道:“这是有人念叨你呢。”
锦绣瞬间黑了脸,没好气的对上云作赋的目光:“话说这么晚了,三爷还不回房安寝吗?”
云作赋示意她看向周遭的环境,义正言辞道:“这……就是本少爷的房间。”
经他一提醒锦绣才想起,白日他好像也说过这就是他的房间,也就是说,这本该是杜琼罗和云作赋一同入睡的地方。然而此时此刻,自己却大张旗鼓的在这里绣花?
锦绣大惊失色,连忙从座位上起身,作势要走:“对不住三爷,奴婢还是移居厢房吧。要不一会儿三奶奶回来看见又该误会了。”
“你三奶奶今儿晚上不回来,回娘家哭诉去了。”
锦绣愕然,这么严重的问题,亏他还能云淡风轻的挂在嘴边,他难道不知夫妻吵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吗?尤其是其中一方还惊动了父母。
见她错愕的表情,云作赋忍俊不禁道:“我说了你就信?着实好骗。”
锦绣失言,弄了半天原来云作赋是在骗她,她嘟囔道:“三爷也真是的,没事干了不是,捉弄我玩有趣儿吗?”
“有趣儿。”
锦绣懒得搭理他,对着烛火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刺绣。映着烛火,云作赋淡淡瞥向锦绣的脸庞,忍不住感慨道:“初见便觉貌美,近看越发讨喜。”
锦绣听他这么说,少不了心头一颤,这话跟当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意味不明,她抬头尴尬道:“三爷谬赞了,奴婢不过下里巴人,谈不上貌美,笨手笨脚,更说不上讨喜。”
“总比爷屋里头这几个木头桩好多了。一个个教她管教的,连我的身都不敢近,唉,家门不幸。”
锦绣知道他说的是杜琼罗,也不接话,只是绣着手里的花样。云作赋接着发牢骚:“府里净说我不解风月,谁知我屋里头的难处。要不是有那个母老虎看着,我早向大太太要锁坠儿过来了。”
锦绣就知道他心心念念惦记着锁坠儿,听他这么孩子气的埋怨,忍不住笑道:“三爷这是敢怒不敢言吗?要是给三奶奶听去了,还不知怎么折腾您呢。”
云作赋冷哼道:“听去又如何?我实在是受够她了,若不是看在杜府和云府的交情上,我能留她到现在?”
锦绣斗胆问道:“那三爷对三奶奶就没有一点情分在吗?”
云作赋叹了口气道:“说没有是假,少说也娶过门三四年了,怎么可能没有情分,只不过这点情分也让她渐渐给磨没了。若不是若水偷偷向我说了锁坠儿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被她蒙在鼓里。她只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有朝一日总会马失前蹄的。”
锦绣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虽然我觉得三爷说得有理,但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三奶奶。奴婢是不懂世家大族之间联姻这些个规矩的,只是觉得成亲之后的事情着实复杂,倒不如花前月下的时候来得缠绵。情就是情,爱就是爱,一点都不掺假的。”
云作赋无奈的笑道:“你这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懂个什么,不过你说得倒是令人艳羡。花前月下,情即是情,爱即是爱,一点都不掺假。若此生能有那么一段缠绵悱恻的情之体验,倒也不虚此生了。”
锦绣听他这么说着,不禁又想到了云作悦,她是不知自己对他算不算得上是情爱,只是觉得一想到他心头就止不住疼痛,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疼得眼泪都忍不住下滴。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又哭了?你成心惹爷不痛快呢?”
锦绣哭起来哪管他谁是谁,边抽泣边埋怨:“三爷还惹我不痛快了呢,非让我绣这什么劳什子的美人图,不是摆明要为难我吗?我招谁惹谁了,不管哪个都拿我寻欢作乐,玩完了就踢开,当我是车轱辘吗!车轱辘滚起来还带响呢,我怎么就不能哭了!”
云作赋听她越说越没谱,车轱辘都说出来了,心道,这姑娘脾气倒不小,来我这儿撒泼呢。不过这活灵活现的模样才有个人样儿,像外面那些个敢怒不敢言的有什么趣儿。
他轻轻挑了挑眉,佯装微怒道:“冲谁嚷嚷呢?惯你没样儿了?还当自己伺候的是活菩萨呢,告诉你,爷这里不吃这一套。车轱辘还会滚呢,你滚一个我看看呢?”
锦绣愣愣的看了看云作赋,恍然间才意识自己早已不是在醉风阁了,也不会再有个云作悦一直惯着自己了。她擦去脸上的眼泪,顿时没了声响,半晌突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云作赋喝道:“去哪儿呢?”
“三爷不是让我滚了吗?”
“回来!”云作赋扶额,自己说了那么多敢情她就理解了这一句,眼看锦绣默然的退回到床边坐下,他哼道,“你倒是会咬文嚼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世事无常几时休
“此言差矣,奴婢不是咬文嚼字,而是断章取义。”锦绣好心解释道。
云作赋一指头戳在她脑袋上,愤恨道:“亏你还敢正大光明的承认,活腻烦了不是?”
锦绣揉了揉被他戳痛的额头,嗔怪道:“明明是三爷自己用错成语,还怪奴婢活腻烦了。而且刚才奴婢都哭了,三爷不说安慰也就算了,还戳我……啊……”
锦绣话还没说完,云作赋就又是一指头:“今儿个一整天你不止一次接我的短,我戳你怎么了?我没打你就算是仁慈了。”
锦绣连忙感恩戴德道:“和着奴婢应该赶紧谢过三爷戳头之恩。”
云作赋被她挤兑的哑口无言,又不好跟个没见地的奴婢一般见识,冷哼一声起身来到床边开始脱衣。锦绣习惯性的上前帮他更衣,倒是把云作赋弄得一愣。
平素和杜琼罗一齐入睡的时候,她向来不管这些琐事,却又不许奴婢管,于是云作赋基本都是自己更衣的。现下多了个体己的奴婢,使唤起来倒也舒心。
这么想着,云作赋喃喃道:“看来大哥把你调教得不错,心灵手巧。”
锦绣苦笑,若说这一切都是云作悦调教的,云作赋会不会愕然,不过是谁调教又怎样,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将衣物挂在衣架上,扶着云作赋上了床,为他掖好被子,放下幔帐,摆好靴子,吹熄床头的蜡烛,这才辗转来到外间继续绣花。
里间躺在床上的云作赋面对空无一人的床难以入睡,撩开床头的幔帐偷看外间微弱的火光。
那火光不时被阴影阻隔起来变得阴暗,不时又忽而变得明亮,云作赋都能想象出锦绣对照桌上的花样时歪着小脑袋的模样。
半晌,他合了幔帐躺回床上叹息道:“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
这样大好的时节,就该躺在床上睡它个回笼觉才对。
于是乎,云作赋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锦绣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锦绣的睡相真不能称之为好看,哈喇子都滴到桌子上了,还不时吸溜一下,虽然不雅,但的确是孩童一般的睡姿。
左右不过是个虚岁十四的孩子,稚嫩得很。
云作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轻咳两声道:“可都绣好了?”
锦绣被这一声吵醒,吓得一个激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笨手笨脚的擦去嘴角的口水,将绣好的手绢递到云作赋手中,老实道:“绣好了,三爷过目。”
云作赋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眼,摇头叹气道:“针法拙劣,花样扭曲,比例失衡,色彩走样。”
“……”锦绣自觉绣得还是勉强可以入眼的,怎么到了云作赋嘴里就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呢?她尴尬道:“三爷的意思是……”
“再绣一遍。”
“怎么着?不愿意?”云作赋问道。
锦绣讨巧的送上一个微笑:“三爷若是能放奴婢一马自然是好的。”
云作赋刚想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叩门声,若水端着汤药站在门口试探着问:“三爷,大夫说了,这药得晨时服用。”
“行了,端过来吧。”
若水端着汤药来到屋内。锦绣一看到那熟悉的颜色立刻就打了退堂鼓,在离尘阁的经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记起,更不想再喝这难喝到极致的中药,于是连忙躲到一边摇头摆手道:“三爷不必费心了,奴婢一点儿事儿也没有,药……真的不用喝了。”
云作赋微怒道:“啰嗦什么。过来给我乖乖喝了。”
锦绣艰难的挪到桌前,看着乌黑发紫的汤药,赴死一般捏住鼻子仰头一饮而尽,一股汹涌澎湃的苦涩在她唇齿间泛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