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和姚家女儿的事情朕答应过让你自己选太子妃,便不会食言。只是太子妃起码也要出身官宦之家,所以这事能不能成,就全靠你自己了。”
“儿臣明白了。”刘安晟听了此话心中大定,恨不得立刻到姚府去。只是按惯例,他还是先后去见了太后与皇后,这才出了宫。
***
这会儿还是上午,太子不在帝都,可伴读却仍不能闲着,只是换了个地点在太学里读书。因此刘安晟到姚府前厅等了一会,姚静贞才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两人目光对视了下,姚静贞勉强笑道:“殿下,山东一行怎么样?”
刘安晟见她唇畔虽然勾着笑容,但眼底却有些暗暗的惶恐,心中又是怜惜又是自责,低声问:“先别提山东,你可是知道那件事了?”
“前些天我便知道了。”姚静贞摇摇头,叹道,“哥哥怎么劝父亲都没用,而这几日父亲除了上朝外,便一直在书房里呆着。”
她这一世因为姚静安当了太子伴读的缘故,对政事也有了些了解,自然知道这次皇帝对陈平王是动了真怒。可自家父亲却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屡次上书,纵然言语并不尖锐,却难免会惹皇帝不快。言语犯忌这种罪过可大可小,端看上位者怎么想了。
这几日姚静贞心里总忐忑不安,却又顾虑着母亲身体不好,怕她知道后难受,所以平日里不敢泄露半点情绪出来。这会见了刘安晟,她不由松了口气,又因他语气温柔,心里竟平白多了丝甜蜜。
“放心吧,我来前便见过父皇了,他还夸赞了你兄长几句呢。再者姚大人乃是两朝老臣,又任翰林院学士多年,功劳颇盛。父皇断不会为这点小事便生恼的。”刘安晟闻言安慰了她几句,瞧着姚静贞眼睛有些发亮,又笑道,“不过我却有些正事要与姚大人相商,咱们这便一起去书房吧。”
虽然知道这些话中,多多少少有些善意的谎言,但姚静贞慌乱的心还是镇定了下来。她先让小厮先去书房通报,自己则与刘安晟缓步而行,一路谈起近来帝都发生的事情。
已近深秋,曲折幽深的回廊两边总有枯叶飘落,小桂子早早被打发到后面跟着。四面没见其他人身影,两人的谈话声不知不觉也低了下来,刘安晟微微侧过头,看着只到自己下巴处的姚静贞,又想起今日皇帝的允诺,只觉得世间再没有人能她更可爱美好,更能拨动他的心弦。
他心里这么想,便将左手伸到她宽大的衣袖中,握住对方的柔夷。姚静贞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甩开,反而大胆的抓紧了他,只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耳垂已经微红。
没过多久,两人便穿过曲折的回廊,姚静贞挣了挣,发现对方还不放手,忍不住羞恼瞪了刘安晟一眼:“快到书房了,万一被父亲看见怎么办!”
刘安晟似笑非笑,好歹还是松开了手,又走了一会,便到了庭院处。姚泰始接到通报后便在这里等待,这会也迎了上来,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姚大人不必多礼。”刘安晟笑着扶起了他,随意聊了两句,才提起正事,“不知姚大人可有闲暇,与我一起谈会事情。”姚泰始自然答应下来,而姚静贞则推说去见母亲,转身退了下去。
进了书房,两人相对而坐。刘安晟将那道折子递给了姚泰始,叹道:“父皇让我将它带回来,其中的意思,想必您应该也能明白。不过是因为父皇对您一直看重,不愿因这种小事伤了君臣感情。”见对方神色有些复杂,他又道:“我也知道您与陈平王之间曾有私交,只是如今是他有过在先。父皇明明已经放过了他,可他却不沐天恩,屡屡犯上,又图谋不轨,才落得这个下场。”
其实刘安晟说这番话时,倒颇有些昧着良心。
他自己也知道,陈平王当初被圈禁,不过是自家父皇下的黑手。而这次赐死陈平王,摆在官面上的原因也有些说不过去,什么搜出大量兵器一类的理由也只能唬弄下平民百姓。稍有见识的人便能猜出一二——陈平王在王府中大骂皇帝可能是真的,但他手上没有兵权,自己又被圈禁,哪里弄来什么兵器?
这一点姚泰始心中自然有数,不过这些年刘安晟和他相处时,也透露过猎场之事中陈平王所做的手脚。是以他对陈平王的行径也极为不满,要知道他的一对儿女当初若不是机灵,差点就都回不来了!正因有了这层芥蒂,在听到陈平王死讯后,姚泰始不过是有些唏嘘罢了。
若不是觉得皇帝最后的处置实在有些失当——不让陈平王尸身葬入皇陵本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王府的姬妾寻寻觅觅多日,便连个稍微好些的墓穴也找不到。说背后没有皇帝的意思在,他却是万万不信的。
姚泰始沉默了下,道:“陛下以人君之身,却待微臣如此宽厚,微臣心中自是感激非常。然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难免也得向陛下直言进谏,尽臣子之责。陈平王危害社稷,的确罪无可恕,然而此事本该提交宗人寺来判决。陛下却直接赐鸠酒于王府,这也罢了,后面却不允他尸身入皇陵。”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眉间凝结的郁结之色愈发浓厚:“纵使陈平王有万般过错,但他既然已死,陛下又何必紧揪着这点不放?若是事态这样发展下去,难免有人暗中以此事做筏子,动摇天下民心。况且史官之笔素不留情,微臣只怕千百年后,陛下英名有损啊!”
“姚大人既是一片真心,我也不瞒你,陈平王之事与崔家牵扯极深。”见姚泰始脸色一正,刘安晟低声说了两个字,又轻笑道,“再者,当年武氏以女子之身称帝,驾崩后尚敢立无字碑,功过是非任由后人评说。父皇雄才大略,自然也不会在乎些许史官颠倒黑白之笔。”
姚泰始与他对视良久,才唏嘘道:“倒是微臣的错,竟没想此事背后牵扯这么多既然陛下已有谋划,微臣自然不会再上书了。”
刘安晟瞧他表情真挚,不似作伪,心中多少松了口气。不管姚泰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他既然这么说,便算是服了软。只要以后他别再继续纠缠于此事,又有张家在一旁帮衬着,皇帝想必也不会追究下去。
“此番还要多谢殿下亲自前来,不然微臣若是继续固执下去,恐怕还是要伤了君臣之义。”姚泰始起身向刘安晟微微行礼,却被对方及时拦下。
他心中深感欣慰,愈发觉得这位太子待人宽厚,颇有仁君风范,自家儿子能做太子伴读实在是命中带福。
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他却听太子难得语气严肃起来:“此番我来姚府,一是劝大人勿要执拗。另一件事则是——我心悦姚家女已久,愿以太子妃尊位求娶之。”
☆、第四十第七章
这些年刘安晟跟着皇帝学了不少东西;其中便有一条“迟则生变”。皇帝本意是指战场上瞬息风云变幻;为将者必须抓住时机,以快应战,却没想到被他用到了提亲这块。而刘安晟这么提前说出来;也是因为再过一月姚静贞便满了十四;已经是可以订婚的年纪了。万一有人来姚家下聘;姚泰始又答应下来,那他可真无处找人说理了。
姚泰始虽对幼女宠爱,却极少过问内宅私事,一时间被太子突如其来的话打得头晕脑胀;半响才回过神来。他轻咳了两声;有些惶恐道:“太子妃乃未来国母,身份贵重;小女不过蒲柳之姿,何德何能得太子垂怜。”
这番话虽在推辞,但言下之意刘安晟却明白得很。不过是指太子妃人选全由皇帝决定,太子却是做不了主的,既然如此,姚家自然不在备选之列。
他本就没期望对方立刻答应,因此倒也不恼,便笑道:“大人不必如此自谦,您主管翰林院多年,劳苦功高。令媛既生在如此清贵之家,自有一番造化。实不相瞒,此番我来之前,父皇便允了我此事。只是因着双方年纪尚小,所以打算将此事暂缓段时日罢了。”
姚泰始不免震惊,原本以他对今上的了解,自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入了陛下的眼。只是太子既然敢说出这番话,想必也是得了金口玉言。他毕竟混迹官场已久,虽然心底思绪翻腾,但面上终于镇定下来:“既是陛下的意思,微臣自然不敢质疑。”
虽说看出对方似乎还有些勉强,但刘安晟却故作不知,仍笑吟吟的应了。反正时日方长,这事又有皇帝管着,最后总能成的。
至于对方的心事他其实也略知一二,不过是担忧女儿应付不了未来后宫之事罢了。总比昭帝时好多了,那时候嫁女儿可是赌注。就像陈平王一众妻妾,哪个不是大家出身,现在却凄凉的很,连带家族也比往年衰落了些。
两人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比往日里更亲近了些,又是好一番东拉西扯。直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些,刘安晟才起身告辞,姚泰始起身送他,走至中庭还没几步,便碰上了提前下学回来的姚静安。
刘安晟本就想与他谈会近况,便对姚泰始笑道:“大人还请先回吧,剩下来的路我便由静安送我即可。”姚泰始也没推辞,对儿子嘱咐了几句,便自个儿往庭院深处去了。
“放心吧,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刘安晟看他眼底满是担忧,也没卖关子,直接将方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姚静安终于松了口气,笑道:“还是太子殿下最有法子,这次还要多谢你了。”
“凭咱们之间的关系,这种事情又何须道谢?”刘安晟不甚在意的挥挥手,又问道,“说起来今年秀才之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吧,你明年打算参加科举么?”
姚静安这会儿心情畅快得很,提起此事脸上的笑容更甚,自信满满的道:“明年春闺你便等我的好消息吧!虽不能说稳拔头筹,但前三甲不出意外自然没问题。”
他因家世的原因,一向精通文道,这番话并不算狂妄之语。他们关系极好,刘安晟听后不禁微微额首,心里也为他高兴。两人一路走着,期间也谈了不少事情,刘安晟倒没说山东之行的真正原因,只是将当地的风闻趣事略略提了些。姚静安也猜到这里面有什么秘事,所以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有件事还要拜托你。”行至姚府大门,将要登车时,刘安晟若无其事的对身旁的姚静安道,“好好安慰下贞儿,她这几日心里一直难受着,现在既然无事,你做哥哥的便好生陪她一会。”
姚静安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这事不用你说,我自然都会去做。只是什么时候你对我妹妹换了个称呼?”他说到这里,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听下人说你早上来,是妹妹亲自带你去书房的,莫不是因为这个缘由?”
“我已经将此事告诉父皇了。”刘安晟满意的看着对方笑容一僵,又道,“姚大人刚才也已知晓——这几日我大概暂时不会出宫,你便在姚府好好照顾贞儿吧。刚好你与张萱也可以享受段新婚燕尔的时光。”
姚静安一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而刘安晟扔下这句话,便直接上了马车,不远处的小桂子和车夫急忙赶了过来。他又拉开车上的帘子,朝震惊过头的姚静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宫里还有事,那我便先走了,过几日再见。”
等姚静安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马车早就奔腾而去。他捂住前额,叹了口气便往回走,却在门口碰上了自家妹妹。瞧见只有他一个人,她脸上有些失望,姚静安瞧见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养大的妹妹,现在挂在心头的却是另一个人,即使那个人身份尊贵的紧,但当哥哥的心里总是不好受的。虽说太子向他保证,除了妹妹外不会另爱他人,但姚静安心里还是没多大把握。毕竟他未来必定会成为一国之君,到时候手掌大权,难免动了其他的心思。
他原还打算叮嘱妹妹几句,但看她模样,已是和太子间情愫暗生,只好作罢。再说陛下和父亲都晓得这件事,恐怕过不久诏书便会下来,现在只能期望太子未来仍不改初衷了。
“怎么,瞧见只有哥哥一个人,觉得失望了么?”他放下心事,打趣了一句。姚静贞脸微红了下,嗔道:“哥哥就爱胡说,不过是方才母亲和嫂子聊天时提起了你,我想着你快回来了,便出来迎你罢了。再说我也想知道太子殿下劝好了父亲吗?”
这个谎撒的并不高明,姚静安心里有数,却没戳破。他略有深意的看了妹妹一眼,笑道:“太子殿下方才跟我说了,父亲那事已不要紧,你且放心吧。不过咱们家今晚恐怕不能早早入睡了——先别问我,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
姚静贞本想从哥哥那听些太子的消息,却不料他给自己这么个回答。虽有心想追问,但她一个女孩子又拉不下面皮,只好作罢,老老实实的跟姚静安回了母亲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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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刘安晟,他此番去姚府两个目的都已达成,心情大好。又因为天色已至下午,今日太后说了要他去长寿宫用晚膳,所以也没在宫外多逗留。
太后当年能从一众嫔妃中脱颖而出,被封为四妃之首的德妃,手段自不是常人可比。可她如今年纪已大,自先帝去后身体也有些不妥,时不时的病上两场,因此对小辈愈发宠爱起来。只是皇帝后宫美人虽多,却不是个子嗣丰裕的,因此太后一番含饴弄孙的心意,全都给了太子和雨蝶两人。
是以刘安晟下午去长寿宫时,才发现雨蝶也伴在太后身侧,仰头听她讲着先帝时的往事。他朝妹妹点头示意,又上前去给太后笑着行了礼。
太后见了平日里最宠爱的孙子,心里开心。刘安晟连着说了好些在山东的趣闻,旁边又有雨蝶也不住逗趣,把她逗得合不拢嘴,晚膳时也不免来了胃口,多喝了半碗玄米粥。只是她上了年纪,用完膳后没多久便有了睡意,刘安晟和雨蝶也不好叨扰,便退了下去。
外面天已黑了,刘安晟担心妹妹身体受不住寒风,早派人去取了她的披风来。雨蝶笑嘻嘻的让旁边宫女为她披上,又和他聊了会天,只是顾虑着周围有人,所以聊的也不过是些闲话罢了。
长寿宫离皇后所在的凤仪殿并不远,所以两人并没坐车,而是一路走了回去。除了小桂子和雨蝶的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