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这一点时,不由有些惶恐。
然而雨蝶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反倒继续和我聊起最近宫中的趣闻起来。我不禁对她好感更甚,不愧是天家之女,这份气度便远超同龄的孩子。离宫之前,我还与她约好下次见面时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
回到家中,我兴冲冲的跟兄长讲述了一天的见闻。第二日一大早,又缠着母亲去了趟集市,挑了好些饰品和民间艺人的木雕,打算作为礼物送给雨蝶公主。父亲对我的行为也只是失笑摇头,颇为宠溺的答应以后会让母亲带我进宫。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很快这些属于我的幸福便如同水中之月一般,轻易地被外力搅碎,只留下淡淡的涟漪。
二
没过多久,父亲因言获罪,甚至牵连到整个家庭。
哥哥与父亲一同被流放至琼州——这个离帝都三千里的地方据说瘴气密布,蚊虫遍野,多得是饮血茹毛,还未开化的蛮人。一路上更是穷山恶水,许多被流放的官员甚至还未到琼州,便死在了半路上。
还来不及为父兄担忧,母亲的身体状况便耗去了我全部的心神。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原本父亲还未获罪时,家中自然有钱买各种补药,可现在哪来的钱呢?况且母亲自从亲眼看见父亲和哥哥被带走后,便一直精神恍惚,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
被打入永巷时正是冬日,母亲很快就一病不起,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没让她熬过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天。最让我绝望的是母亲甚至没有一处墓穴,生前那么温柔的母亲,死后不过是被宫人草席一卷,扔在了乱葬岗。
我第一次明白了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即使最后我成了皇贵妃,即使最后我与父兄重逢,但这种感情却仍然深深地蛰伏在我的心中。每当我沉浸在幸福中时,这只野兽便会在黑暗处低低地咆哮,提醒我不要遗忘那年的冬日。
三
像我这样的犯官之女,在宫中的地位毫无疑问是最低的,就连普通的宫女也能直接训斥我。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中,每当我想起远在琼州的父兄时,总会重新振作起精神。
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再次重逢的可能。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工作也从一开始的打杂变成了照看太溪所的那片梨林。这是个苦差事,从早到晚都要忙碌着,又根本不会被上位者注意,难怪被交给了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剩下的人生会在这片梨林中突然转折。
这些年身在宫中,我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事情——先帝在两年前去世,太子刘泽旭登基,改年号为元泰。自他登基以后,减赋亲民,朝政大事也多征求官员们的意见,名声颇好。对于女色倒也不太热衷,后宫中加上皇后也只有六人罢了,是难得的一位明君。而当初可爱活泼的雨蝶公主却变了许多,即使只是一个打杂的宫女,我也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譬如说娇蛮任性,屡屡对近来得宠的赵氏姐妹当面斥责,性好奢华。。。。。。
大抵时间的力量就在于此,能让我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内心,小心翼翼的活在这个宫廷之中;能将那个记忆中的少年磨砺成一代帝皇,赢得百姓交口陈赞;能把曾经可爱活泼的小公主娇宠成现在的模样,那是让我艳羡的肆无忌惮。
“梨花看似平常,颜色却淡如初雪,恰恰与你相配。”
那一日相遇时,陛下向前走了几步摘下一枝梨花,亲自插在我的发上。仿佛是在梦中出现的情景,我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有些喜悦——若是能有幸得宠,那父兄是不是可以从琼州回来呢?
抱着这种想法,侍寝时我努力迎合着陛下,而这种迎合似乎也衬了他的心意。所以第二日我便被封为正七品选侍,又加赐封号为“惠”,居住在太溪所的犁香阁中。
坐在窗畔,望着不远处的满林梨花,我轻轻笑了起来。
四
陛下待我极好,隔个三四天便会来犁香阁一次,这让我在后宫中也算是上是受宠。这些日子我曾向皇后请安过,趁此机会也仔细打量了下后宫其他妃嫔,几乎各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相貌。难怪皇后似乎对我的得宠不放在心上——陛下大鱼大肉吃惯了,想换换口味改成清粥小菜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以为意,不论陛下宠爱我的原因是什么,只要这份宠爱确实存在就够了。
直到那一日雨蝶公主礼佛完后回宫,她高高在上眼神冷淡的盯着我,我不由将姿态放得很低——在后宫乃至朝堂之中我都毫无根基,哪怕是她的一句话,都能把我打入无底深渊。谁都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妹妹。
她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回去后思索了许久,莫非她认出了我?那个时候她才五岁,应该不大可能记住只有一面之缘的我。再说若是她想起来了我们的相识,也不会是这种态度。
接下来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让我有些目不暇接。
首先是宝林褒姒怀了身孕,初闻这个消息,我心中一酸。早就知道陛下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但当这样的事实呈现在我眼前时,我还是有些难受。然而更令我难受的是陛下的态度,即使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却不甚在意。
当我还是宫女时,我曾经亲眼见过陛下对褒姒的柔情蜜意,百般体贴。那时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五个月罢了。我在心底也曾暗自思量过,论容貌才情褒姒都远胜过我,今日她有了身子,陛下不过淡淡,换成我恐怕更是不堪。
如此想来,我眼底忍不住划过一抹惆怅与失望。
五
后宫里的女人们总是在不断争夺,为地位,为宠爱,为子嗣。
褒姒流产,萧昭容被禁足,赵氏姐妹一尝所愿,而我则被诊断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子。
算算日子,那是我初次被临幸时得来的孩子。
陛下亲自抱我上了龙辇,一路上与我闲谈逗趣,然而话题不知不觉中竟然转到父亲身上。他还记得父亲编撰的史书,却忘记了曾与他相逢的我,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我轻轻抚摸了下腹部,这个孩子将会成为我的力量,这样就够了。即使将来失宠,我也多多少少有了依靠,不会一个人寂寞的生活在这个宫廷中。
我抽泣起来,向他述说了父亲的事情,想起远在琼州艰难度日的父兄,又对比下华服美衣的自己,心中更是羞愧难当。
“琼玉,我向你保证。很快你的父兄就会从琼州归来。”
泪眼彷徨中,我瞧见他真挚的神情,心忽然跳快了半拍。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需要我仰视的帝皇,而仅仅只是我的男人。
我属于他,他亦交付我一片真心。
然而这也不过是错觉罢了,除我之外,这后宫中还有那么多嫔妃,更有着从高丽而来身份高贵无比的公主。
那一日宫女告诉我消息时,我执笔的手忽然颤抖了下,墨汁洒落在宣纸上,好端端的一幅字便这么给毁了。即使他并没有临幸那位公主,我原本炽热的感情也冷却下来。
原本就是我太天真,见了父母之间琴瑟和鸣,便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同等的幸福。却不明白一旦对帝皇动心,便难以忍受着其他妃嫔的存在。思及于此,我忽然苦笑,其实这后宫的女人有几个不是这样呢?就连皇后这位嫡妻,也要故作大度的劝陛下雨露均分呢!何况是一个区区犯官之女的我?
褒姒流产一事最终还是有了定论,原来是赵家姐妹暗中出手,陷害了萧昭容。陛下大怒,将赵家姐妹打入冷宫,又赏赐了萧昭容好些珍宝,而褒姒的宜德苑却门庭冷落。
其实这件事说不准另有蹊跷,背后谁是赢家谁是输家还不一定呢。不过这种高位妃嫔间的种种斗争既然没有牵涉到我,我自然也懒得淌这一滩浑水。
六
很快便到了酷暑,陛下携我一起去了避暑山庄。这段时间我和雨蝶相处的倒也还好,记忆中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似乎又回来了——然而相处中我还是不敢放开,有时候距离反倒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这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重新呼吸到宫外的空气,没有太后,没有皇后,甚至没有其他任何一位妃嫔。每日里陛下与我不是闲谈史书,便是弹琴作赋,亦或者一脸认真的对我腹中的孩子讲着故事。在这种环境中,我总会有种不切实际的错觉,认为我们之间再没有别人的插足之地。
当打开陛下递给我的锦盒,看见其中父亲寄来的家书时,我终于忍耐不住心中激荡的感情,抱着陛下的腰泪流满面!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并不孤单,琼玉。我一直会在你身边。”他声音温柔的回抱住我。
正如他所说,我并不孤单——我还有父兄,还有孩子,以及。。。。。。这个环抱住我的男人。
即使他不可能属于自己一个人,但至少此刻,让我稍微放肆一些,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幸福吧。
七
父亲和兄长在一个月之后到了避暑山庄,七年多没有见面,父亲看上去沧桑了很多。当年那个正气凛然,从不向权贵低头的他如今白发苍苍,拘搂着腰,若不是眼底那熟悉的清明,我几乎认不出他来。而兄长明明还未到三十,却有了白发,一只腿也因受伤而留下后遗症,他一开始还瞒着我,可走路时难免露出端详。
明明是亲人相见,我心中却晦涩不已。谈及母亲的逝去,父兄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陛下一直欣赏父亲的才华,只是经历种种波折后,父亲再无做官之意,坚决的推辞了陛下的封赏。而哥哥毕竟年纪大了,又无妻室,我担忧他无人照料,便硬是劝他做了翰林院庶吉士。凭借哥哥的才华,这样的职位自然是担当得起的。
虽然并不愿意,但回宫的日子还是很快到了。
转眼之间,我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陛下怜惜我,虽然不能侍寝,但仍常常宿在犁香阁内。我也明白自己在后宫没有根基,一味的专宠只会惹来是非,所以每当陛下去别人的寝宫时,我从来不会说些什么。这也让陛下对我的好感更甚,每每有什么珍宝,总不会忘记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悠闲地过了下去,直到那一天的黄昏时,整个宫中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我正觉得奇怪,凤仪殿便传来消息——太子在长广寺被刺,伤势颇重。
☆、姚静贞番外二:意难平
八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虽然平时并不得宠于陛下,但地位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知道了消息,我顾不上打扮,急急忙忙便带了随身的几个宫女去了凤仪殿。皇后看来是急了,对我们连招呼也没打,便去了内殿,空留下一众妃嫔干站着。
我站了没多久,陛下便来了,难得看见他这么急切的样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子,也难怪陛下会这样了。又等了一会,陛下亲自扶雨蝶公主出来,我心下讶然,原来公主竟然也受了伤。这会儿正好太后也到了凤仪殿,看见雨蝶公主,太后不仅没有担忧询问她的伤势,反而夹枪带棍的说了好几句。
进宫这么多年,据我所知太后一向颇为宠爱这个小女儿,除了几个月前罚了她礼佛三月,平时可是连句重话也舍不得说的。陛下似乎也有些纳闷,却还是打了圆场,他视线飘到正在行礼的我身上,不禁脸色一变,又道:“你们都起身吧。”
太后似乎这才发现了我们这群行礼的妃嫔,特意吩咐我坐下。
我知道这是他怜惜我怀了身孕,心下喜悦,又顾忌着场面,谢了恩后便识趣的坐了回去。而陛下也带着孙太医离开了外殿,想来是询问太子的病情吧。
平常若是妃嫔们坐在一起,难免会闲聊一会,不过现在整个凤仪殿都安静的很,我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才发现太后和雨蝶公主似乎出去了。正觉的纳闷,喉咙间却泛起了酸意,自我怀孕以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又瞧皇后正在内殿照看太子,我便挥退了随身的宫女,打算独自一人出去呼吸会新鲜空气。
走到一处偏殿时,我却听见了清脆的巴掌声。正打算直接离去,以免让人发现,白白惹来一身麻烦,熟悉的声音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那一晚,我终于知道了太后对雨蝶公主奇怪态度的来由,也明白了当初她为何那么敌视我。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痴恋自己的兄长,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整个陈国皇室将声名扫地。
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恰好碰上了陛下,我尽力掩饰住自己的神色,生怕让人知道我方才听见了什么。
九
太子被刺之事最后被查出来是匈奴所为,陛下大怒,命人准备好军需物品。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恐怕一旦时机成熟,陈国便会和匈奴开战。
随着日子的推移,天气也愈发的冷了。那一晚陛下照常来了犁香阁,却因为炭火的事情难得的发了怒,甚至将我的位份一下提到了侧三品充仪,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宠。
我忍不住动情道:“陛下待琼玉的好,琼玉一直记在心上。”
陛下轻笑着吻上了我的唇,认真地道:“今生今世,朕必不负琼玉。”
这已经不是陛下第一次这么对我说了,后宫绝色美人不知凡几,他却偏偏专宠于我,如果不是真的对我的动了情,怎会如此?这般想着,我的心中半是甜蜜半是苦涩,腹中的孩子却在这时动了下。陛下不禁笑了起来,我也抛开了思绪,沉浸在一时的美好气氛中。
我被封为充仪的事情在后宫还未掀起什么波浪,便被另一件事盖住了风头——匈奴率先对陈国边境进攻,不宣而战!
陛下临行的前一夜,我将特意做好的护身符送给了他——虽然陈国军队众多,又有像霍去病这样的良将,战场上正面对敌自然不惧匈奴,但若是匈奴再行刺杀这种手段,却防不胜防。
自从知道雨蝶公主对陛下的感情后,我对她会偷跑出宫这种事情毫不意外。倒是太后气了个倒仰,但毕竟有陛下为雨蝶说情,雨蝶又承诺不会出中军营帐,太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虽说陛下去了边关,但书信却隔上三四日便会来一封。我素来爱好史书,闲来无事便琢磨着前朝的一些历史,书信中也经常向陛下问些这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