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如月紧咬着嘴唇,仿佛没听到翠竹阴阳怪气刺人的话,只顾着闷声往前走。
翠竹在心里啐了一口,装什么冰清玉洁,连她做下人都觉得臊得慌。她竟然还不知羞惭,如今竟是梳了妇人髻大咧咧的找上门来,比窑姐儿都还放荡!
翠竹越发羞于与潘如月为伍。越走越快,潘如月咬着牙跟着,她的脸色白的吓人,加上整个人比柳条还瘦,罩着大衣裳看上去空荡荡的,好似风一吹就倒地。
到了正房。翠竹丢下一句“等等,我去通禀”就上前去了。
翠竹见着了薄荷。嫌恶的搓了搓手,“薄荷姐。你说她怎么还有脸来?真是下、下作!”
薄荷冷哼一声,“门房那边都打好招呼了?”
翠竹拍了拍胸,脯,道:“可不是,门房的可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大管家那边儿也知道了,保管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的。”
薄荷越过翠竹往外头看了孤零零的潘如月,看清楚她梳起来的发髻,脸顿时黑了,暗啐了一句不要脸,拍了拍翠竹的肩膀:“我去通传给太太。”
薄荷进去的时候,傅奕阳已经换好了衣裳出来了,正和苏颖一道哄福哥儿呢。
傅奕阳手里拿着的是他先前亲自从外面买回来的拨楞鼓,福哥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伸手去抓。小家伙可有经验了,之前就千方百计的想抓苏颖发上闪亮亮的钗环,害的苏颖都往素里打扮,还被陈夫人同情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傅奕阳神色松缓,带着笑意,当福哥儿要够着的时候,就把拨楞鼓往后撤了撤,逗福哥儿玩。
苏颖垂着眼帘看他们父子互动,等她看到薄荷进来,收敛了笑意,把福哥儿抱起来,转了个方向,颠了颠,小家伙咯咯的笑起来,扑过来蹭了苏颖一脸的口水。
薄荷张了张嘴,嗫喏道:“太太,人在外头了。”
苏颖眼睛都没抬一下,傅奕阳随口道:“这会子谁来了?”
苏颖漫不经心的说:“潘如月。”
“她?”傅奕阳当下就把眉皱了起来,语气没多大的波澜,“门房怎么会把她放进来?”
苏颖别了他一眼,语气浅淡的说:“你该问的是季府怎么会把她放出来,先前那一回她就是偷跑出来的,季夫人压根不知情。我看这次也不会例外,还是这个时辰过来,总不能把她拒之门外,得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傅奕阳抬眼看了苏颖一眼,苏颖冲他笑了笑,“避而不见才叫人觉得里头有猫腻呢,咱们就该这般光风霁月的。”
傅奕阳不置可否,苏颖把福哥儿往上抱了抱,对薄荷点了点头:“她既来了,领到花厅里,就说我一会子就过去。”
薄荷一矮身就出去了,翠竹在外头拦着要里面来的潘如月,见着薄荷出来可是松了一口气。
薄荷扯着脸,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太太请您到花厅里去,稍等片刻。”
潘如月张了张嘴,怯怯的问道:“不知奕表哥可在?这位姐姐可否麻烦你告诉苏姐姐,我这次来是真有要紧事要和奕表哥以及苏姐姐说。我真的不是无的放矢,明天我们就要回杭州了,真的。”
薄荷瞥了一眼潘如月的妇人发髻,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潘如月的前科真的太多了。薄荷对她这恬不知耻的姿态,实在是深恶痛绝。就是以前魏姨娘兴风作浪的时候,薄荷都没有那么憎恶过,潘如月可真叫薄荷开了眼界。
潘如月红着眼睛,继续央求道:“我知道我先前做了很多糊涂事。可我现在清醒过来了,我只想着能跟苏姐姐赔个不是。好姐姐,你就叫我进去吧。”
薄荷可不会信,她继续扯着脸皮道:“老爷和太太正哄着大爷,潘姑娘只稍等片刻便是了。”
潘如月眼泪涌了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似是意识到不合时宜,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薄荷见此脸更黑了。
“我不去花厅,我能否就在这儿等着?”
薄荷嘴唇动了动,险些啐了出来。她压住心里的不屑,勉强和气的说:“潘姑娘这不是执意为难我们么?潘姑娘既然上门了,那上门既是客人,再如何,侯府可不会怠慢的,免得被旁人说我们侯府不懂待客之道。再说,我们太太都已经不计前嫌答应要见潘姑娘你了,姑娘何必再这般。不知道的还叫人说你是来无理取闹的呢。”
潘如月被刺的恍然未觉,自言自语道:“我果然是比不上苏姐姐这般周正的,原先比不过。现在更是比不过。”
薄荷听得稀里糊涂的,可不妨碍她听了潘如月的话觉得扎了耳朵,但听她一口一个“苏姐姐”就叫人没好气。
潘如月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说道:“这位姐姐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我去花厅。只你可要把话传达给奕表哥和苏姐姐。就当是帮帮我,我求求你了。”说着眼圈又红了。眼泪又有要涌出来的趋势。
薄荷一想到潘如月上回跟鬼祟附身的疯言疯语,这次看着正常一些了。难道是这期间季家找了法师来驱鬼了?
这样一想,薄荷立马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咽了咽口水,力图保持镇定道:“我会回给太太听的。”然后把翠竹拉过来,叫翠竹领潘如月到花厅去。
薄荷抹了一把冷汗,抓了芦荟来,把她的想法说了。
芦荟不以为然,“嗤”了一声:“我看她这儿,”指了指脑子,“还是有问题,不然怎么会梳了妇人髻。再者听你这么说,她说话仍旧神神叨叨的,可见是疯了,只是这次疯的轻一些罢了。上回我那么说她,不过是因为她说的太过分了,我那是说给季夫人听的。”
薄荷惴惴的进去凑到苏颖耳边说了,苏颖眉梢吊起来,“奕表哥”和“苏姐姐”又重出江湖了?
苏颖在心里暗自揣测,潘如月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是把她是重生的秘密说出来,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让她先等着。”
苏颖吩咐完薄荷,抬眼看了下抱着福哥儿的傅奕阳,小家伙玩累了,刚才就叫苏颖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傅奕阳父爱大发,把他给接了过去,生硬的哄小家伙睡觉呢。
苏颖心里一动,等福哥儿呼吸绵长下来,叫奶娘抱回去了。“叫潘姑娘过来吧。”
“太太?”薄荷大吃一惊,抬头看过来,苏颖点了点头,薄荷嘟了嘟嘴,一矮身下去了。
傅奕阳也颇为不理解,“怎的?”
苏颖只笑了笑:“我想听听她想说什么。”
潘如月鼓足了勇气进来,苏颖一打眼就看到了她梳起来的发髻,刚才还觉得没什么呢,可等真见着人了,火气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她斜看向傅奕阳,见他在潘如月进来的时候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尔后就错开眼再没给潘如月一个正眼,就是余光也没有,苏颖刚被勾起的火气就消了下去,目光转向潘如月。
这一看不得了,刚消下去的火气重新起来了。
潘如月的目光不加收敛的黏到了傅奕阳身上,痴痴的望着,满眼的深情,好似天地间就他一个人。这样的姿态,只叫苏颖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她叫潘如月过来,真是自找罪受了?
PS:潘如月很快就会被ko了……
☆、230章 汇聚一堂
芦荟立在苏颖身后,眉毛都竖起来了,原本在这种场合她和薄荷该不在场的,可现在的局面,她们不在场可怎么行。
本来还以为潘如月疯病轻了一些,可没想到她就是病入膏肓了,真不该叫她进来撒野。
苏颖冷冰冰的视线投注到潘如月身上,语气很平和:“你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
潘如月腿一软,就跪到地上,妙目含泪,楚楚可怜。
潘如月这一动作叫苏颖在心里冷笑,潘如月还真是能作,在以往她们寥寥几次见面中,光是突如其来的下跪就有好几次。
现在怎么就又跪倒了,难道是站不住腿软了?可真不该啊,要知道苏颖可是给过她歇脚的时间了。
潘如月跪倒在地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冲着苏颖道:“我在这儿向苏姐姐您道歉了,往前是我神志不清,向您说了好些个违心的话。我真的不是出自本心的,我只想着叫苏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原谅我此前的轻狂。”
潘如月想跪着道歉,苏颖自然得成全她,语气很平和,好似并不带一星半点的火气,反而还带了丝调笑的意味:“那你如今可是清醒了?有了自知之明,不再轻狂无知了?如此的话,那就当我先前是在‘积德行善’了。”
苏颖的目光从潘如月头上的妇人发髻上刮过,心道她这一番话可实在是颠倒是非,潘如月清醒了?呵呵,看起来是正常了,可正常的潘如月本身三观就有问题。
潘如月跪在地毯上因着苏颖的话。猛然抬起低垂的头,双眼含泪面带祈求的望向苏颖:“苏姐姐还是不想原谅我吗?我知道以前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儿,可我真的是情不由己。”
潘如月说的‘情不由己’的时候,声音里满满地都是甜蜜,含怨带嗔百转千回的。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这话音里的情谊。
情谊,哈?
苏颖眯了眯眼睛,如果不是她知道潘如月的底细,光是凭着潘如月这样缠绵悱恻的语气,恐怕都觉得她真的和傅奕阳有什么吧。
苏颖想想就觉得好笑,这个潘如月自然是和傅奕阳有过什么的。不然潘如月怎么会心心念念的都是傅奕阳。
但那所谓的有一段,是在没有苏颖借尸还魂的世界里,潘如月成了傅奕阳的继室。
等潘如月重来一世,因为苏颖的存在,局势不一样了。潘如月的一番情谊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潘如月还想向苏颖叙述旧情,可苏颖却走神了。
傅奕阳先是觉察到了,他这才把潘如月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不看还好,这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傅奕阳还是能分辨出姑娘发髻和妇人发髻的,潘如月分明是云英未嫁,却梳了妇人发髻,再听听潘如月说的那些话。在傅奕阳听来,简直是不堪入耳。
当下猛的一下搁在手中的茶杯,瓷器磕到桌面上的脆响。叫苏颖一激灵,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傅奕阳。
傅奕阳真的是生气了,脸上紧绷着,声音也沉了下来:“不成体统的东西!不必再叫她污了侯府的地界,送回季府去。问问潘家是何教养!”
冷冰冰的话语,掉落在地上都能结起冰凌来。苏颖看得出来傅奕阳是真的很生气,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苏颖收起了心中的小心思。她原本是带了些恶趣味,想叫潘如月恶心恶心傅奕阳,这样大家有难同当。
上回潘如月的那什么“人鬼殊途”可是把苏颖给膈应得够呛,苏颖情绪很少有起伏那么大的时候,可当下她动作比思考快,甩手就给了潘如月一巴掌。
但苏颖是低估了潘如月恶心人的程度,还有她自己的承受能力,一看到潘如月那黏腻腻的目光,苏颖都觉得跟吞了苍蝇似的。
自找罪受啊。
潘如月如遭雷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痴痴呆呆的望向傅奕阳,喃喃了一句:“奕表哥!”
傅奕阳俨然是听见了这个称呼,这让他越发厌恶,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苏颖的表现和傅奕阳差不多,她正要给芦荟使眼色,叫芦荟去把潘如月搀起来。
只潘如月掉着泪冲着傅奕阳爬过来,眼见着就到了傅奕阳跟前,苏颖直接捏着手中的茶杯砸了过来,正砸到了潘如月的手边,温热的茶水在潘如月的衣襟上散开。
芦荟和薄荷已经是慌忙过去把潘如月拉住了,潘如月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都这样还挣扎着往前,泪流满面的冲傅奕阳嘶叫:“奕表哥,我哪里比不上苏姐姐?你以往也只赞过她一句孝顺端方,再无其他的,怎么如今反而是和她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不光是傅奕阳,就是屋子里芦荟和薄荷也都怔住了。原先屋子里伺候的小丫环们已经在潘如月进来时就退了出去,潘如月这话儿也只进了屋子里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五个人的耳朵。
潘如月也顾不着手上的痛,她痴痴的望着傅奕阳,眼睛里好似有千言万语,在一屋子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继续往外放大雷:“奕表哥……我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了,苏姐姐分明一年多前就去世了,我会嫁给你的,我们是夫妻啊……”
潘如月呜咽着,要不是芦荟和薄荷拉住她,她说不定就要窜到傅奕阳跟前,扑到他怀里了。
如果说潘如月先前一番话是地雷的话,那她现在这番话可就像是炸弹,轰然一下子,把全部人都给炸傻了。
潘如月以往不是没说过她会嫁给傅奕阳,她会是傅奕阳的继室这样的话,可她那时候疯疯癫癫的,没人都会把她说的疯言疯语当真,还都当她是想嫁给傅奕阳想疯了。
傅奕阳眸色在这一瞬间沉淀下来。但很快得他就恢复如常,看潘如月的目光冷的叫人心肝发颤。
潘如月孤注一掷,她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带着希冀、渴望等眼睛紧盯着傅奕阳,这一刻她眼里迸发出光彩。可下一刻傅奕阳冷冰冰的声音就把她给打入地狱,只听他冷笑一声说:“果然是疯了。”
潘如月眼中的光彩一下子被打散了,她抖着嘴唇,她为了他丢开了自尊,满心满意的都是他,都已经把自己的心剖开了给他看。可为什么……
潘如月不甘心的想再说什么,被震傻了的芦荟反应过来,直接把帕子塞到了潘如月的嘴巴里,不叫她再说什么疯言疯语。
芦荟和薄荷简直是要气死了,先前潘如月在苏颖跟前说什么“人鬼殊途”这样咒人的恶毒话。苏颖给了潘如月一巴掌,在她们看来那都是轻的了。
如今潘如月更是过分,竟是说苏颖一年多前就去世的话来,真叫人恨不得撕烂她那张嘴。
潘如月被堵住了嘴,可她仍旧是盯着傅奕阳不放,嘴里含混声不断。
芦荟拉着她要把她拖出去,薄荷脸色涨红,可见是拉扯着潘如月费了很大的力气。
潘如月挣扎着想把嘴里的帕子吐出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望向了苏颖,好似想叫苏颖出来说些什么。
苏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在心里还在想,她现在该是个什么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