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头惊得忙闭上嘴,垂手恭立着,只见远远的穿堂那边走来几个人影,当中的一位穿着妃红玉兰掐牙褙子,缃色月华裙的正是二小姐若华,见她难得地盛装前来,倒让人很是惊艳了一番。
一旁的瑾梅手中搭着大红及呢绒披风,小心地扶着若华向前行,另一边锦画却是端着两匹寻常的衣料子,身后还有好几个婆子一道向花厅过来。
行到跟前,那几个花厅伺候的丫头们忙福身道:“二小姐安好。”又有丫头上前打了帘子道:“二小姐到了。”
贺家的婆子们原本就是手里拈着桌上的糕饼不住塞进嘴里,一边眼珠四下乱转,只是打量着这杜家的气派,心里揣测道,这会子倒是走运,居然能攀上杜家这么门好亲事,不说杜家两位老爷都在京中为官,大老爷更是工部员外郎,单是杜家这财势气派就是难寻的了,若是将来结了亲,多多少少也能沾上些。这么一想来,个个都是欢喜不尽。
听人通传,二小姐到了,几个婆子一愣,想起之前打听到的话,如今杜家主事的不是那位大夫人了,而是年岁尚轻还未出阁的二小姐,这二小姐还很是不得了,就连荣亲王府的太妃娘娘都十分赏识呢她们自然不敢怠慢,忙在裙子上揩了手,抹去嘴角的糕饼碎屑,堆满了笑站起身来,齐齐向着二小姐福了福身:“二小姐安好。”
若华瞧了一眼她们,点点头让她们起身,自己走到上位坐下,唇边挂着一抹淡淡地笑:“几位大娘今日来府里可是有什么事?”
贺家几个婆子互看一眼,一个年长些的站了出来,笑道:“奴婢几个是奉了我家夫人之命,前来相看六小姐的,待看好了便要定下这门婚事,也好早些娶进门去为少爷冲冲喜。”
若华心底冷笑一声,居然要把娶若芳当做冲喜的亲事来办,无非是想找这么个由头省下些聘礼她也不点穿,只是端起丫头送上的茶盏,拨了拨茶水,吃了一口,不急不忙地道:“那么贺夫人呢?不是说要来相看的,怎么不见呢?”
那婆子吃了一噎,心里有些气恼,声音拔了了几分道:“少爷伤的那么重,夫人怎么能丢下府里的事出门来,已经吩咐了奴婢等人看好了就是了,不需再麻烦了。”
若华冷冷一笑:“我杜家也是京里有头有脸的门第,难不成一位未出阁的小姐是你们几个想要相看便可以的么。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就是贺夫人也被人说得没了规矩。”
来的几个婆子都愣了愣,只当这位二小姐有意刁难,不想做成这桩婚事,那位年长的更是气性上来,哼了一声道:“若是二小姐觉着不妥,那奴婢几个也就不勉强了,这便回府去,明日还是与杜大人公堂之上见分晓吧。”
见她们要走,若华却也不拦着,只是挑了挑眉道:“你们若要走,就请便,只是我原本有心通融一番,你们却敢如此放肆,看来贺夫人那里还是要使个人去说一说,下回再要来可得换几个懂规矩的婆子才是。”
婆子们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一气走了却又怕这位杜二小姐真的使了人去告状,反倒让自己受了责罚,只得忍着气坐下,陪着笑道:“二小姐莫要与奴婢等人一般见识,终究是大府里的规矩多,奴婢几个不知道也就不为罪了,还请二小姐让奴婢见见六小姐才是。”
若华冷冷一笑,对一旁的瑾梅道:“去,请六小姐过来,让她好生收拾一下,喝了药再来。”瑾梅应着下去了。
第七十六章眼见为虚
那几个婆子听若华说要六小姐喝了药再来,顿时心里多了个心眼,难不成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这六小姐果真是有病在身?
那位年长的婆子少不得陪着笑恬着脸起身向若华道:“不知六小姐是哪里不好?怎么还要喝药呢?”
若华一惊,脸上有几分惊慌,忙摆手道:“哪里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寻常地调养滋补罢了,六妹妹素来身上安好,你们只管放心。”
她越是如此说,那几个婆子就越是怀疑,都皱了眉眼巴巴地瞧着花厅的门边,只等着若芳来瞧个明白。
好一会儿,才听丫头们进来回道:“六小姐来了。”
若华笑着点头:“还不快些请她进来。”
婆子们瞪大了眼瞧着那花厅的门边,却见一位穿着姜黄百合花比甲,梳着双燕髻,上边簪着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其他点缀的瘦小的年轻小姐进来了,脸上还涂着厚厚的香粉胭脂,却更是显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脸的病容。
若芳身子微微有些摇晃,上前福身道:“二姐姐。”
若华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却也不起来回礼,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顿时皱了眉对一旁的瑾梅道:“我不是吩咐了要六小姐好生收拾一番再来么,怎么就是这么个模样,叫人瞧了笑话。”
瑾梅委委屈屈地拜下去:“着实是……寻不到合适的衣裳了,二小姐莫怪。”
若华瞪了她一眼,低声喝斥道:“你就不会去我房里随便拿几件给她换上,却是这么个模样,一会子瞧了不合眼怎么办。”虽说是低声说,可那声音大小却正好让贺家的婆子们听了分明。
贺家的婆子一瞧见若芳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就已经是眉间打了个结,如今又“偷听”到杜家二小姐对丫头的吩咐更是心里凉了几分,对这桩原本看好的婚事起了疑心。
若华此时却是满脸笑容,指着那几个婆子对若芳道:“那边是贺家的几位大娘,你过去见一见,日后也好有个来往。”若芳一副怯懦的模样,低低声应了是,走上前去。
几位婆子少不得要给若芳见了礼,却是顾不得许多,围上来细细瞧着,脸上挂着笑,眼睛却是不住地打探着。见若芳头上不过一支素银簪,手上连个像样的手钏儿都没有一个,衣裳的料子十分寻常,再加上那副病歪歪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不觉着是好的。
几个婆子也就没了什么兴致,都退回位上了,若芳也自己到一旁坐下,连个端茶给她的丫头都没有,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若华轻轻咳了一声,抬眼道:“大娘们可都相看过了,若是合了眼,不如早些定下这婚事也是好的,如今二老爷在官中事务繁忙,二夫人身上不好也不便多操心,我这位妹妹的婚事便托给了我,若是成了我便做主了。”
那几个婆子互瞧了一眼,自然都是十分不满意,却也不好就这么把话说死了,只想着再瞧瞧,若是这六小姐不过是一时生了病,平日都是好的,那也是有的,故而都不敢轻易定断。
若华见她们一副犹豫的模样,知道必然还有所顾念,也就微微笑着不做声,向着一旁的瑾梅看了一眼,瑾梅便端着一本账簿上前道:“小姐,账房里打发人来送了簿子过来,只说有一项不知如何处置……”主仆二人竟然在花厅上低声说起账上的事了,全然没把六小姐若芳说亲的事放在眼里一般。
那几个婆子在下边借着这个时候,忙都低声交谈起来:“瞧那模样分明是个病秧子,日后要是娶了回去只怕不但不能生养,还得求医问药,不知要费多少银钱呢”
“那也倒罢了,若是她家中肯贴补,她吃些用些也都算了,你瞧瞧这二小姐对她的那副模样,还有她自己身上穿的用的竟然连我们府里得脸的丫头都不如,果然是不得势的庶女,只怕我们娶了她,这边府里是一个银钱都不会再贴补了。”
“可不是,连个丫头都使不动,一副木木呆呆的模样,长得也是病歪歪的”好几个婆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锦画端了茶吊子上前给她们续茶,被那个年长的婆子拉住了,笑着问道:“这位姑娘,有句话我想问问,二小姐忙着,只好请教姑娘了。”
锦画笑着道:“大娘只管问,但凡知道的我也不藏着。”
那婆子低低声问道:“不知这六小姐身上究竟是哪里不好?”她眼里颇为急切地瞧着锦画,手里居然取了半吊子钱塞到锦画手中。
锦画却也不推辞,接过来放进自己袖中,这才四下张望一番,故作神秘地道:“这话您算是问着了,要是问她们几个,准保不说。这六小姐呀先前身子都是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去年便一直时好时病的,请了几位大夫郎中来瞧过,只说是气血两虚,不是什么大症候,却也要好生调养着,照那郎中的话说,必要每日用上一小盏燕窝,隔上几日就要用二两人参调补一番,这样调养个几年便可好了。”
她说一句,那边那个婆子就咽口口水,待她说完,几个婆子的脸色都如同煤灰一般黑了,本来想着这么亲事就是指望能沾沾杜家的光,哪里想到这位六小姐不但身子不好,不被娘家看重,还得了这么个耗银钱的病,每日一碗燕窝,隔几日二两人参,这不是要吃她们的肉么,这若是答应了,回头让贺夫人知道了,还不扒了她们这身老皮去。
她们几个也不再多磨叽了,纷纷起身向着若华告辞,只说已经瞧完了,赶着回去回话。若华问了几声瞧得可合眼,却没一个答话的,都是急急忙忙的模样。便点了头让她们回去了。
待到婆子们走得远了,若华终于掌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一旁的若芳却是苦着脸,催着锦画使人打了水来,给自己把脸上那层厚厚的脂粉抹了去,一边羞得红了脸嗔道:“二姐姐哪里想出来的歪点子,竟然叫瑾梅姐姐把我涂成了个花脸猫儿,让人瞧了笑话了去。”
若华却是笑得开心:“若不是这么个主意,那群婆子只怕今儿定要定下亲事了,你可乐意?”
若芳咬了唇,上前给若华福身道:“多谢二姐姐几次护着我,若不是你,只怕我早已不知被嫁去哪一户家里受难了。”
若华摇摇头,叹道:“我瞧着先前的顾家大少爷,虽然家世没落了,但是人还是个有骨气的,学问不错又中了秋闱,若是你肯嫁去,未必不是个好归宿,总要强过这个贺家,分明是想借着机会来府里讹上一笔的,只怕去了只会受尽欺负。”
若芳却是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求能不嫁出去,能护着姨娘一日便算一日。”
若华也是无奈,自己虽然管了中馈,但这些毕竟是二房的房里之事,不便多过问。她看向一旁的锦画,岔开话头来笑道:“你这丫头素日瞧着老实,再想不到也是个精滑的,方才那副装模作样的德行倒是把那群婆子唬住了。”
锦画瘪瘪嘴:“二小姐吩咐奴婢做的,如今却又来取笑奴婢,下回可是不敢再听这种吩咐了。”
瑾梅也是忍不出笑了:“好了,二小姐不过笑话两句,你倒还邀上功了,回头厨里送来的藕粉糖糕儿多给了你就是了。”
锦画这才笑得得意,上前扶着若华道:“哪里就那么眼浅,瞧着糖糕儿就成了,又不是那群饿虎一般地婆子。”
几人瞧了那几个婆子坐过的位上,桌案上的糕点已经被席卷一空,就连茶水都喝干了,果真是丁点不剩,可不是和饿虎一般,顿时都笑了起来。
且说香福园上房这边,自打大夫人被逼交出了中馈之权,这房里再没有往日的热闹,来来往往请安问话的人顿时一夜之间消失得没了影子。大老爷杜宏昌自那日从寿安居老太太房里出来,就再不曾回过这边,径直打发了人来把惯常用的物件都搬去了东边厢房里,又召了几个年轻的丫头在里面服侍着,连碧芜都不叫近身。
大夫人忍不住在房里垂泪,哭了好几夜,只是拉着武大娘的手道:“……不过是个丫头胡乱叫了几声,他们就定了我的罪了,不由分说就夺了中馈之权去,这也倒罢了,当初我嫁进府里的时候,也没管什么事,在老太太眼皮下委委屈屈活了这么些年,只是想着老爷怎么能如此待我,好歹我与他也是多年的夫妻,又为他打理府里的事,还生了若瑶,怎么能为了这么个没教养的小蹄子就怨了我了,如今连我身边的人都不让近身,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武大娘也知道杜宏昌向来说一不二,只得劝慰道:“老爷也是一时在气头上,难免会做些撒气的事,夫人快别难过了,您不还是大夫人么,虽然没管着中馈,可这长房里的事还是您当家作主的。二小姐她再能干也不过是未出阁没见识的小姐,这一接手府里的大小事保不齐就要出岔子,到时候您再劝得老爷回心转意,这中馈还不是得回到您的手里握着。”
大夫人渐渐止了哭,觉得这武大娘的话极为有理,便定下心来细细盘算着拿若华的错处,等着自己东山再起。
第七十七章无米之炊
“二小姐,账房的冯管事在前院小花厅候着,说是有事要回您。”纽儿福身道。
若华有些奇怪地放下了手里的账簿:“我这边的簿子都还没瞧完,账房的事怎么又问过来了?”
停了停道:“那边过去瞧瞧吧。”吩咐了瑾梅在房里照应着,自己带着纽儿向前院去了。
一路走着,若华却想起还在养着身子的玉珠:“你这几日去瞧过她没有?可都好了?”
纽儿叹了口气,道:“好是见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若华斜了她一眼,“你怎么也学着瑾梅几个的吞吞吐吐了,只管直说吧。”
纽儿这才道:“只是气色身子都大不如从前了,看样子终究是伤了根本。”
若华心里一沉,玉珠竟然因为自己伤成这样,虽然被救了回来想尽法子调养,可是还是无法完全康复,日后只怕也有不小的影响。她心里的愧疚已是无法言喻,只能暗暗难过。
纽儿倒是瞧了出来,低声道:“小姐不必太过自责了,玉珠姐姐当日被大夫人唤过去的时候,就曾说过,若是回不来了,便让奴婢几个替她给小姐磕个头,多谢小姐当日救下她,还一直护着她的恩情。如今她能得回条命也是小姐不顾自己,和大夫人撕破脸要回来的。想来只要好生调养,还是能好起来的。”
若华叹口气,微微颔首,心里却是始终不能平静。
小花厅里,账房里的冯管事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得蚂蚁,在厅里来回踱步,听到花厅边的丫头们打了帘子道:“二小姐来了。”他如同盼到了救星一般,猛的抬头瞧着花厅中隔着的牡丹云纱屏风。
若华带着纽儿走到屏风之后的上位坐下,让见礼的冯管事起身,问道:“冯管事有何事这般着急要回我?那些账簿子如今尚未瞧完呢,莫非是你有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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