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喜欢她!”陌十少矢口否认,扶着杯子的手暗暗用了几分力气。
“你我共处二十多年,你的心事,我怎会不知?”任栩尘摩挲着杯壁,且淡且容,含三分霁月笑颜,道:“只是,就算万劫不复,我也要护她周全。她爱你也好,爱别人也罢,我都要护她周全。”
陌十少阴了几分,杯中水微恙,低声道:“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不论是谁,我都是这句话。”
水杯碎裂,溅得陌十少的衣袖满是水渍。
“只要我一句话,你连陌家堡的门都出不了。”
任栩尘望着他,丝毫不惊惶,倚月而笑,道:“只要她在,只要我活着。”
陌十少蓦地冷笑,“你为了一个女人与我翻脸?”
“我只是表明我对沫雅的态度,并非与你对立。若陌家堡需要我任栩尘,我自然全力以赴。”
这般坚定的任栩尘,陌十少还是头一次见。然,他坚定不移的对象是他心仪的女人,他怎能放任自流。诗沫雅不是别人的,只会是他的,别人谁都不可以窥探。任栩尘也不行。
“司徒枫收购酒楼客栈,欲垄断这一行业。此事,便交予你去打理,叫我看看你是如何全力以赴的。”
说罢,陌十少甩袖离开。
任栩尘力持的镇定全然不见。方才,诗沫雅与陌十少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他听了去。那一时,他觉得自己落入冰潭数万年,整个身子并一颗心寒冷至极,疼痛不已。也就是那时,他坚定了自己的心思。万劫不复有何惧,惧只惧她不快乐。
一纸红笺 (一)
司徒枫几乎将所有不是陌家堡名下的酒楼都收入囊中,大厨的手艺又实实在在的好。是以,引了不少原本陌家酒楼的客源去。只短短半个月,陌家酒楼的盈利便减了三成。
任栩尘看着这些信息,叶眉微锁。
白晴斟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手边,提醒道:“公子,您已经看整整一天了,还是休息一小会儿吧。”
任栩尘浅辄一口,遂又放下。抬起头来方才知觉,已是华灯初上。起身舒展筋骨,对白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公子,您还未用晚膳。”
他竟忘了用膳这一回事。任栩尘负手立于门外的廊间,看月影婆娑。这几日忙于公事,也未曾去看诗沫雅一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片刻的思量,他为何没有去陪她说上几句话。
“十少近日如何?”
白晴略略奇怪的看了任栩尘一眼,平静道:“除却处理手里的事务,和每日同诗小姐一同用午膳晚膳外,一切都好。”
“可有起过争执?”
“第二日中午一同用膳时争执了几句,但十少并未对诗小姐动手。只是诗小姐的贵妃椅子被十少一掌震坏,而后诗小姐叫白霜将坏了的木头拣去当柴火。”
任栩尘背对着白晴,是以,白晴未曾看见他眉头微挑。
白晴迅速斟酌一番,继续平静道:“隔日,十少又安置了一个新贵妃椅。诗小姐见了后将它搬到厨房,说是给厨子们烧菜累了坐着歇一歇。十少知道后,又一掌震坏了椅子。再用膳时,二人便没了言语。”
任栩尘仔细听着,喃喃低语:“她该是已经用膳了吧。”
这话的声音虽小,白晴却是听得清清明明,道:“诗小姐还未用膳。”
任栩尘几不可见的微微颔首,道:“你也吃点东西,早些歇着吧。”
说罢,人已行出二三丈远。
诗沫雅之所以此时还未用膳,着实是因着申时末已吃了两盘子的点心。这才一个多时辰过去,自然是不饿的。可是,这陌十少已在石桌那边坐了半个时辰了,只等着她用膳。她不去,他也未动筷子,只寂静的喝着酒。
虽说她是很不喜欢陌十少的,但这明摆着是为了她,这该如何是好?
未几,她道:“白霜,灭灯关窗。”
白霜极其怜悯的看了眼不远处的陌十少,乖巧的吹灭了烛火。
任栩尘方才踏入海澜阁,便见这一方灯火熄灭,院落一片灰暗。转眼瞧了瞧陌十少,却是纹丝未动。
“对月饮酒,没想到十少如此雅致。”
陌十少拳头一紧,低眉道:“酒楼近日的收益低了三成多,你却还有心思来这里看她。你便是如此全力以赴的?”
“我只是散散心罢了。”
话未完,诗沫雅房中的烛火又点起,她带着白霜一同朝他们走过来。陌十少见此,尤其愤怒,阴沉道:“你二人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任栩尘不置可否的温笑,观着款款而来的诗沫雅,目不斜视。
诗沫雅拧着柳眉,面露忧思,问:“有没有冰窖?”
“你要做什么?”
诗沫雅睨了眼颜如寒霜的陌十少,哀叹一声,单手扇出几丝凉风,道:“你们不觉着这天十分的热吗?”
“你是想吃冰?”任栩尘犹疑道。
“你不想吃吗?”诗沫雅举着筷子,拨了拨桃仁鸡丁,郁郁道:“之前还不感觉,现在愈来愈觉得应该每日都吃几块冰,不仅解馋还能消暑。”
任栩尘倒了杯水递予她手里,笑道:“这是凉茶,你且喝着解解暑吧。”
陌十少见二人如此如胶似漆,肝火顺涨,起身便是一掌,一把掀翻他的瓷杯。任栩尘与诗沫雅二人的手均举在那里,一时间没了反应。
见此,陌十少更为恼火,一手带起诗沫雅,将她拽到自己的面前。
“你是不是觉得我碍着你们的眼了,嗯?”陌十少单手紧紧摁着诗沫雅的胳臂,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咬牙切齿道:“他一来,你便和颜悦色,我便是这般不被你待见?嗯?”
任栩尘大惊失色,不敢迟疑,闪身一跃到二人的身侧,扬手打开陌十少的大掌,将诗沫雅护在身后。
“你心疼了?”陌十少眯着眸子,颈间青筋暴起,沉哼道:“真是一对情深意重的鸳鸯,要不要本少给你们择个好日子成婚?”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虽然现在不大可能,但也不失是个好提议。”诗沫雅十分诚挚的感谢道,说罢还觉得词不达意,复又添了两声“果真是个好提议,不错不错”。
陌十少又是一腔熊熊怒火,心口被愤怒这个情绪弄得生疼生疼。
“诗沫雅,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残忍的人。你所谓我的残忍,却不敌你的一分。”
诗沫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摄嚅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如此,陌十少生生憋下未出的怒火,甩袖离去。
见他拂袖远去,诗沫雅收回泪眼,行若无事的拿着筷子,挑桃仁鸡丁里的鸡丁往嘴里丢。
任栩尘大抵明白方才她又是在做戏,想笑却又为陌十少难过,是以道:“你这般对他,也怪不得他生气了。”
诗沫雅眉角微起,道:“你要为他鸣不平?”
任栩尘又取了只干净的杯子,复为自己续了被凉茶,“他只是喜欢你,看不得我与你亲近罢了。”
“柳芊芊也不过是喜欢他而已。”
听及此,任栩尘也不再为十少辩驳。
扫荡了半桌子的佳肴,诗沫雅搁筷拿过任栩尘的瓷杯,含糊道:“这几日公务忙完了?”
任栩尘已然习惯她这般出格的举止,回道:“这些时日,酒楼的收益低了三成,一些常客被司徒枫拉了去。”
“如今正值八月,若能做出些消暑解渴的好东西来,定能吸引很多新老顾客。”诗沫雅从专业角度与他分析,忽的侧首凝视他,含笑道:“我可以帮你。”
任栩尘思索片刻,问道:“你是想将你故乡的好东西做出来推广出去,以新品吸引众人的眼球。”
“聪明。”
对于诗沫雅毫不吝啬的夸奖,任栩尘微笑承之。方才她提出要吃冰的时候,他便知道他在提醒他什么,现下算是知道了。念此,任栩尘顿觉近日来的繁重与疲倦全都消失殆尽。
诗沫雅挑了块精肉搁在任栩尘的碟子里,道:“这几日辛苦了,多吃些好的才能补回来。”
遂又放下筷子,道:“我回去歇着了,你也早些歇息。”
任栩尘受宠若惊却是不露声色的食用她夹给自己的精肉,味道极好。抬头看她已是走出几丈远,却听见她呓语一句“这天确实热了些”。他却觉得,今日十分沁凉,一切都刚刚好。
又自斟自饮一盏茶的功夫,任栩尘满足的回房歇息去了。
恰是那时,受命的白霜怀抱一堆柠檬、金桔,还拿了把小刀,奔跑而来。
诗沫雅又吩咐她煮几壶清茶来再拿几只大碗来,自己留在房中认真地一个一个挑拣着柠檬和金桔。待白霜弄来清茶后,将柠檬和金桔切片泡茶。
由是柠檬的第一杯茶极苦,诗沫雅便将其浇给花草了。
整个过程中,白霜的一双秀眉一直微拧着,尤为好奇。
如此这般,柠檬与金桔被泡了一夜。诗沫雅一早醒来,端着大碗浅尝一口,甚觉味道极好。
于是,兴致冲冲的奔到任栩尘的厢房,恰逢任栩尘在更衣。
白晴为任栩尘拧脸帕的手一滞,看着毫不避讳的诗沫雅又恍若未见继续拧脸帕。可她的余光看见自家公子身形一顿,脸颊微红。
任栩尘整了整衣襟,声音有觉察不出的颤抖,道:“这般急急忙忙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不知道你还在更衣,实在不好意思。”诗沫雅轻描淡写的道歉。其实她本不想说这句话的,但看着任栩尘酡红的脸蛋,着实觉得他被自己占了便宜。虽然,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复又道:“我是想知道冰窖在哪里。”
任栩尘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他面前来,温雅道:“这么急做什么,还未用膳吧?”
诗沫雅淡然的走过去,方要说话,却见任栩尘抬了手,覆在她的脸上。沁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玉质凝肤,最后落在她的耳际。一缕青丝被执起,绕于她的耳后,动作轻柔。
诗沫雅愣怔的忘了做出反应,直勾勾的看着他。他却是凝睇她的发髻,目光似有若无,唇边嵌着一朵犹如曼陀罗好看的笑,叫她晃了神。
这一刻,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白晴撤了洗脸水,又捧着一只托盘,清声道:“公子,该用膳了。”
入梦的二人终于醒过来,略略尴尬,都红了脸。
诗沫雅清了清嗓子,笑眯眯道:“今日的早膳闻着真香。”
任栩尘也不自在的喝了两口稀粥,声音却依旧轻柔,“我今日要去酒楼看一看,稍后你用了膳叫白晴带你去冰窖。”
诗沫雅撇头,方想问问他什么时辰回来。话到嘴边,却又随着稀粥一道咽下肚子里了。是以,她沉默的点点头,当是应允了。
这一日,任栩尘觉着酒楼的生意是十分好的,更觉着走路飘飘然。
一纸红笺 (二)
酉时,任栩尘方从酒楼回来,着实累得不行。可心里又念着诗沫雅,便直接去了海澜阁。
而院子里的诗沫雅正监督白霜试喝。
昨晚泡了一夜的柠檬水和金桔水,今儿早上捣腾的草莓汁、杨梅和切成的西瓜,均在冰窖里放了六个多时辰,方才取出来。诗沫雅欣喜的叫白霜在石桌上摆几只水杯和几只碟子,分别盛着冰柠檬、冰金桔水和草莓汁,冰杨梅以及冰西瓜片。
莫约过了一炷香,诗沫雅指着其中一杯冰柠檬水浅尝了一口,又递予白霜,道:“喝一口试试,感觉如何?”
白霜小心翼翼的接过杯子,小心翼翼的抿了一点点,瞬时眼睛一眨,开心道:“小姐,这个味道好像很酸,又很凉,喝下去感觉特别的舒凉。”
“不错不错。”诗沫雅眉开眼笑,又指着另几杯冰汁,道:“你把这两杯也给尝一尝,再说说感觉如何。”
有了第一杯冰柠檬的前车之鉴,白霜的胆子大了些,不再小心翼翼。举着金桔水的杯子,一口喝了一半,酸凉的口感叫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诗沫雅慌忙将冰草莓汁递到她手里,白霜接过手,爽利的喝下肚,又觉甜甜凉凉的,十分好喝。
是以,任栩尘进了院子后听到第一句话便是白霜说的,“这些真的好好喝。小姐,你好聪明,弄出这么好喝的东西来。”
闻言,诗沫雅也给自己倒了杯金桔水,不无得意。
任栩尘暗自笑了笑,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什么东西叫白霜这么赞不绝口?”
诗沫雅一喜,抬眼正好撞上他的星眸,连忙将自己喝剩下的金桔水递到他的唇边,道:“回来得正好,你喝一口试试。”
任栩尘微微低首,顺着诗沫雅的动作饮尽这杯金桔冰水。酸酸冰冰的,从喉咙划过流入腹中,很是清凉。
“既解渴也消暑,这是怎么制成的?”
这方一夸赞,诗沫雅便眉飞色舞,道:“这是金桔泡的茶水,我放在冰窖里几个时辰,拿出来等它化开便是如此了。”
说着,又拾了个冰杨梅放在任栩尘的嘴里,继而道:“既是解渴又消暑,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任栩尘颔首,心里寻思着这是个好主意。
又听诗沫雅提议道:“再找个琵琶女隔帘弹奏。琵琶的乐声十分清幽,能叫人静下心来。所谓心静自然凉,到时自会有许多人驻足于酒楼。”
任栩尘心里欢喜至极,不知不觉的连眼角眉稍都带了许多宠溺,道:“晚膳还未用吧。”
白霜听此,知趣的下去准备晚膳。
“晚膳其实也不必急,早早的吃过了着实无事可做。等到歇息时,说不定又饿着了。”诗沫雅凝神挑了块籽少的西瓜啃着,道:“陌十少有去见过柳芊芊吗?”
任栩尘摇首,又尝了一杯冰柠檬,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吟碧有身孕了。”
“当真?”诗沫雅惊喜道,“我以为慕容瑾这样的人是不占桃花债的,没想到会栽在吟碧的手里。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了。”
“明日同我一起去酒楼罢,再叫上十少、阿瑾和吟碧姑娘。”
“还有那个柳芊芊。”
商量完毕,白霜正好端着刚出锅的佳肴过来了。路过一处假石时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手抖了抖,又目不斜视继续走着。待菜肴都稳妥的摆上桌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在颤抖着。
诗沫雅觉出不对,抬头望了眼白霜,关怀道:“你怎么了?”
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