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虞绍衡又责怪道:“没事看看书赏赏花就好,别做耗神的事。”
“作画时心境特别平和,”叶昔昭站起身来,“你别管我,我心里有数。”
虞绍衡拿她没办法,只好松口,“别一坐就是大半晌。”
“时间久了,夏荷她们会提醒我。”叶昔昭摸了摸他的脸颊,“去洗把脸,我命人传饭。”
“好。”
用饭时,忻姐儿由乳母带着走进来,笑着跑到虞绍衡面前,“爹爹!爹爹回来了!”
“想爹爹没有?”虞绍衡捏了捏忻姐儿的小鼻子,把她抱到膝上。
“想!可想爹爹了!”忻姐儿主动勾住虞绍衡的颈子,挺身亲了亲他面颊,这才乖乖坐好,又看向叶昔昭,“嗯,也想娘亲。”
叶昔昭挂着笑,“上午去哪儿玩儿了?”太夫人上午带着忻姐儿去了井家,她是晓得的,只是愿意和忻姐儿多说说话。
忻姐儿忽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答道:“去找井姑姑,去看小金鱼。”
女儿清清楚楚地答来,引得叶昔昭愈发愉悦,“那你知道有几条金鱼么?”
忻姐儿想了想,“井姑姑说,嗯,三条。”随即又要求道,“明天还去,娘亲带我去。”
“不行。”虞绍衡笑道,“娘亲要过些日子才能出门,还想去的话,去与祖母说。”
忻姐儿有些失望,之后问道:“娘亲怎么了?”是不明白娘亲为何不能出门。
虞绍衡就告诉她:“娘亲有些不舒服。”
“哦。”忻姐儿看着叶昔昭的眼神有些担忧,“要喝药吗?”
“不用。”叶昔昭有些感动,“休息一段日子就好了。”
忻姐儿这才有所释然。
虞绍衡端过忻姐儿的小碗,先让她喝了几口汤,之后才开始一口菜一口粥地喂她。
用罢饭,安置忻姐儿午睡后,他回到寝室,卧在床上,说道:“康王与井之然三月末成婚。”
“这么快?”叶昔昭惊讶于康王的急切。
虞绍衡点一点头,为着让她更心安,又加一句:“这么看来,他是有着真心。”
叶昔昭一想,的确如此。赐婚旨意已下,断不会有更改的可能,可康王还是这么急切,自然是患得患失所致。由此笑道:“这样再好不过。”
被二人提及的康王,此时身在虞绍筠宫里,正向虞绍筠说着下聘的事,将一应贵重之物报完后,笑问:“皇嫂觉得准备得还齐备么?”
虞绍筠不由抚额,“你有太后与我帮衬着,东西便是再多再贵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你也要为井家考虑一番——你弄出的阵仗,简直不输迎娶公主,这会让井家为难的,总不能嫁嫡女就将家底耗空。”
康王便睁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满含无助地询问:“那该如何是好呢?”
虞绍筠愈发无奈,“你来与我商议做什么?去与井家商议才是正理。这种事我能说什么?”
“可皇嫂是六宫之主啊,”康王哀怨地道,“这种事之于皇嫂,不是小事么?”
虞绍筠瞪了他一眼,“我管的是六宫,你又不是宫里人。”
康王沮丧地扯了扯嘴角,想了想,“稍后还是去找母后商议,让她老人家帮我做主。”
虞绍筠漾出了笑容,“这等小事也要四处询问——将来康王妃可有福了。”
“应当的。”康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好了,去烦太后娘娘吧。”虞绍筠笑着端茶送客,随即,转去御花园。
最近,她刻意养成了每日午后去御花园赏花的习惯,因为总能遇到钟离烨。
如果说先前她还对他留有一丝容忍,在他将兵权收回手中之后,便让她不会再顾念心头仅存的一丝夫妻情分。
她在宫中的日子久了,对他处理朝政的事情了解得多了,也就慢慢明白,只要关乎军政兵权,他不能没有虞绍衡相助。
天生的治世良将,若在沙场,要了解麾下每个将领的优劣之处,且要兼具御人用兵之道。若在朝堂,是了解广阔疆域中每一处的地形,了解每一个手握兵权的人的擅长之处,两两相加,才能将将领调遣至最合适的地方镇守,从而确保无虞。
虞绍筠可以确信,若是谁有意无意问起哪一个地方,虞绍衡都能即刻答出地形,且了解那里战时、战后的民情;若是谁有意无意问起哪一个将领,虞绍衡亦能即刻说出那人擅长的是进攻还是守城,说出那人最近几年来是有所懈怠还是有所长进。
原本,钟离烨是明君,看到了虞绍衡是无人能及的军事奇才,力排众议重用并予以信任。原本,虞绍衡也从未辜负过钟离烨的信任,一次一次在烽火狼烟中平定战乱,使得天下几番动荡之后,终得太平。
可是如今,钟离烨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他不能再信任虞绍衡,百般忌惮虞家势力。所以,他开始尝试自己掌握兵权。
这其实让虞绍筠啼笑皆非。
所谓兵权、军令,对于将士而言,不过是人心所向的一个东西,并不是放到明面上的物件儿。
他怎么就不想想,当初虞绍衡用最短的时间平漠北、定西域,建下无人可及的战功,原因是什么?是多少将士忠于虞绍衡的缘故,是多少将士相信统帅从而士气滔天,换了谁也不能做到这一点。
而在战乱发生前,是虞绍衡给出了一套最完善的部署将领的计划,才有了战乱时将领齐心协力的盛况。
自然,虞绍筠也不会忽略掉钟离烨的作用。他废寝忘食地研读虞绍衡给出的方案,反复推敲,之后又亲自去信给诸位要在战时重用的将领,晓之以动之以情,让虞绍衡的方案一步一步化为事实。没有这样一个无条件信任的帝王,虞绍衡再出色也无用武之地。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帝王不见得就比任何人都有才干,他只是因为最高的出身而坐到了龙椅上,是明君是昏君,全看个人资质。
论狠辣,钟离烨比不了萧旬;着手军政,钟离烨比不了虞绍衡。这些,在以往她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只要钟离烨一如以往地信任这两个人,只要钟离烨一如以往地勤政爱民,他依然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而如今,他犯了史料上多少帝王都会犯的错误,忌惮重臣,试图打压忠良。
多少帝王都在盛世安稳之后,开始一个一个铲除名将忠臣,有些名将忠臣甚至于落得身首异处草席裹身的悲惨下场,死后多少年之后,才能沉冤得雪——可那还有什么意义?史料记得,百姓记得,当事者却已化作尘土。
虞绍衡熟知这些,虞绍筠亦是。因为她是虞家人,当初卫先生教导她的时候,并不避讳谈及这些。
如今,兄妹两个,一个在后宫,一个在朝堂,一点点看到钟离烨的转变,如何能不心生警惕。有些事,早就设想过了。所以到了如今,不过是下个决心而已。
虞绍衡、萧旬还有她,都不能用至亲的性命去赌,也就不能放任钟离烨着手打压甚至铲除他们的意愿。
其实,虞绍筠想,钟离烨是被多少人都宠坏了,所以他不明白一个道理——
为臣者,忠良难为,佞臣易做。
尤其虞绍衡与萧旬这种人,他们是实实在在活在这世间,真正要的,不是百世流芳,不是万贯家财,是他们在意的人因着他们一生安稳惬意。他们不怕死,但是在意之人受自己牵连丧命却是他们最深重的噩梦。
为了避免噩梦成真,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付出、不能做到的。
她虞绍筠亦如此。
她活了这些年,唯一不曾让她失望的唯有亲情。至于男欢女爱,花前月下,她从来不奢望。真切得到过,之后要面对的是真切的失望。既如此,于她而言也简单,一切回到原点即可。
钟离烨如今落到皇权被架空,再无可信任之人,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虞绍筠远远看到钟离烨的身影,戏谑地想:开罪我和娘家人,可不是好玩儿的事,现在他也明白了吧?
与皇后对峙,甚至废后的事情,先前有帝王做到过,却也有帝王因此变成傀儡。他钟离烨日后如何,全看他了。
虞绍筠缓步走过去,温声道:“皇上似是清减了不少。”
钟离烨勾出一抹笑,“皇后近来倒是愈发贤惠了,每日都要前来嘘寒问暖。”
“不论怎样,臣妾也不能忘了本分。”虞绍筠建议道,“皇上若是心里苦闷,不如去与太后说说话。”
钟离烨坦诚地道:“倒是想去,只是康王近日来得勤,我与他情分不深,相见反倒不如不见。”随即深凝了她一眼,“你看起来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否则,还真是无暇照顾你。”
到何时,他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现出狼狈的一面,心里千头万绪,也不肯流露出来。这样再好不过,最起码,不会让她自心底一点一点看轻他。
“皇上放心,臣妾虽然无能,护得自己周全的能力还是有的。”虞绍筠嫣然笑开来,“皇上也不要只顾着旁人,找个体贴的人缓解心绪才是——皇上曾提及淑妃姐妹不少,不如命专人去看看,选一两个入宫。”
他这段日子,涉足之处不过金殿、养心殿、御花园。太后对前朝风波心知肚明,却没主动找过他,只是吩咐她给他找个贴心的人好生服侍着。
也是,到了如今这地步,连康王都跟着凑热闹,太后又能怎样?只能让儿子尽快走出低落的情绪,别的日后再做打算。
以往虞绍筠对这种事真是万般不愿,如今却已全然当个乐子。便是日后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会再愿意看到他到她宫里就寝。情意已不在,再同床共枕,不亚于受刑,能免则免吧。
钟离烨只是静静看着她,不予回答。
虞绍筠只好补充道:“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钟离烨漾出满含伤感的笑容,手势轻柔地拂过她眉心的朱砂痣,“我到如今也将你当做枕边妻,而你,如今将我当做了什么人?”
虞绍筠讶然失笑。
她最先想到的,是他无计可施之下,又要利用她。是想哄得她回到满心记挂他的光景,之后去劝说大哥、萧旬回头么?
怎么可能呢?有些事,永无回头路。尤其,面对的是他这样一个男人。回头便只有死路一条,甚而死得更快。
☆、125
敛起心绪;虞绍筠反问道:“于皇上而言,所谓枕边妻,是何意?”
钟离烨笑着收回手;“我给不出让你满意的答复。”
不论怎样,坦诚的言语总要好过闪烁其词,虞绍筠也就报以一笑;“臣妾也只是随口一问。”之后还是问起先前的话;“选新人入宫之事——”
“你做主就是。”钟离烨深凝了她一眼,“你还没答我的话。”
虞绍筠淡淡道:“臣妾待皇上;是敬畏之余,恪守本分。”她没有掩饰语声中的漠然,“臣妾曾经险些忘了自己是谁,幸得皇上警醒,才不至酿成大祸。臣妾多谢皇上。”
钟离烨轻轻笑开来,“这话不中听,可我还是愿意看到你的真性情。”语声一顿,轻拍了拍她肩头,“放心,我便是落到再狼狈的境地,也不会向一名女子摇尾乞怜。”
虞绍筠不置可否,只是好奇一件事:“皇上可曾后悔让臣妾入宫?”
钟离烨略一沉吟,缓声道:“不悔。”
虞绍筠目光微凝。不论是出于与生俱来的骄傲还是倔强,他都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让她意外的,是他此刻眼中的伤感更重,已是不能伪装的真切情绪。
钟离烨负手向前,“我做过的事,皆无悔憾。”意识到她仍然停留在原地,他顿住脚步,回眸相看,目光苍凉,“不论怎样,夫妻情分已被你我亲手斩断,想来难免悲伤。”
虞绍筠一脸无辜,“是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说完话,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钟离烨先是为之失笑,随即才叹息道:“你不是我,也就不知帝王二字为何意,不知我这些年来经历了多少背叛,不知我根本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虞绍筠听说过他登基前后的一些事,用血雨腥风来说并不为过,她只是为末一句话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失望与惊讶并存。
钟离烨见她不明白,反倒有些意外,“在我幼年,父皇赐死大哥、二哥,虽说是两位兄长与我也无手足情意,又非一母同胞,可这种事细细想来,到底是让人唇齿生寒。父子之间都能不留余地的背叛、绝杀,这皇族中又能容得多少情意?”
听得这种话,虞绍筠的手微动,强行按下了去护住腹部的冲动。
钟离烨并没发现她这反应,顾自说下去:“换了你是我,还能相信谁?重臣每一次的功绩,都是我与生涯对弈,侥幸赢了而已。”说到这里,他现出自嘲的笑,“太久之前,就已没了让我深信不疑之人。若说不曾疑心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也不过一段时日。我是想,一个女人付出的情意是没办法收回去的,何况又已有了孩子。但你却非如此。你的情意,付得起,也收得回。”
那份自嘲,是针对他自己,他在嘲笑他看错了人。虞绍筠不无同情地笑道:“皇上因何与臣妾说这些?”
“你进宫之前,我曾对萧旬说过,你是虞家人,骨子里有着狠辣——后来我竟把这一点忘记了。”钟离烨轻轻摇头,语声愈发低缓,“多讽刺,你一直记得你是谁,我却忘了。你只是虞绍筠,我却一度将你看做携手一生的发妻。自然,如今这些事与你无关,是我没料到你大哥与萧旬如此警觉、果断。”
“……”他说的句句属实,她却没必要接话。她从来不屑于对任何人落井下石,对他尤甚。
钟离烨抬头仰望天空,再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已经毫无情绪。
“一场夫妻,就这样成了过去。”他似笑非笑,“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回去吧。”
与其说他是在与她倾诉,不如说他是在与前缘道别离。
虞绍筠返回宫里的时候,奇怪自己怎么还是毫无感触。也许,她是与他一样凉薄,甚至于,比他还要冷血。若是这般看来,与他倒真是般配。
自然,虞绍筠也明白,从此之后,他对她再不会有眷顾。
他不顾及她感受,意图伤害她家族,在他看来是理所应当。
她认同萧旬与大哥架空他手中皇权,在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