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我,糟蹋米谷,我想我还是离了这里,自谋出路吧。”
如今荒年,各人自顾不暇,白家又生变故,如今换了主子当家,瞎婆有这等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白家眼下家计艰难,瞎婆一人能省下多少?且瞎婆孤身一人,离了这里,如何谋生?
遑论祈奕一向心肠慈软,瞎婆又是白母收留,陪伴白玉衡十余年,有师徒母子名分,自己如今任他离去,自己岂不成了不孝不义之人?
当然,瞎婆若有更亲近之人有待两说,因问:“干娘这是要寻亲人?您有了亲人消息了?是谁?是您儿子,还是兄弟?家住哪里?您把地址告诉我,我请钱掌柜派人护送您前去。”
瞎婆顿时一愣,瞬间一行清泪滑落:“我并无可投靠亲友,也没有儿子兄弟可投靠,我只是不想拖累衡儿。”
祈奕知道,这是瞎婆心中忐忑试探之词,也说明瞎婆猜忌自己,不信任自己,难道自己长了一副坏人像?顿时心生不爽。
盯着瞎婆看了一刻,搀扶着瞎婆坐下,祈奕虽然极力压制火气,声音里还是带了气:“干娘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那种翻脸无情之人呢?不说您教我读书识字,辈属师生,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是陌路当面,碰见您这般行动不便之人,我也会拉上一把,又岂会辜负您,弃您不顾呢?您说这话,实在叫人伤心。”
祈奕虽带气而发,在瞎婆,却如闻天籁,如饮甘露。眼中泪水如珠滚落,摸索着抓住祈奕手:“别气,别气啊,是干娘一时想左了,想着帮不上你,还要连累你,心里着急惭愧。不过,衡儿要相信干娘,干娘绝没怀疑你人品。我与你相处十年,知道你重情重义,连那范桐贼子你也不忍心诛他,岂会弃干娘不顾呢!我只是,唉,白家眼下境况,实在令人担忧啊。”
祈奕反手握住瞎婆:“正是眼下处境艰难,才更要干娘在身边支持我,提点我,俗话不是说,家有一老,赛如一宝么?再说,我小时候全靠了干娘护佑,方才身体强健,您就忍心离开我,让我再又病病歪歪么?从今后,我也不喊您干娘了,我就喊您娘,我们娘儿们相依为命,有我一口饭,就有您一口,反之,您有一口,也不许克扣孩儿我的那一口哦,否则,我可是要告上开封府,让包大人替我做主,跟您打官司!”
这话触动了瞎婆心弦,泪水流的更凶了:“好好好,我们娘儿们就这样说定了,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从今往后,你就是娘的亲女儿,来,叫一声娘亲听听。”
祈奕见瞎婆这般激动高兴,心里也高兴起来,抹抹眼泪,笑着叫了一声:“娘亲!”
瞎婆笑得满脸菊花,大声应道:“哎,乖女儿!”
不论白玉衡之前如何,祈奕算是正式认了瞎婆为母亲,瞎婆极尽所能照顾祈奕一切,祈奕则是每日整理房舍,翻动书目,练习毛笔字儿,一来解闷,二来也想找一些蛛丝马迹,了解自己前身之谜。因为梦里白母之话实在蹊跷,白玉衡记忆也很古怪,祈奕想借助书信或是密函之类,一解疑惑。
却说祈奕翻翻拣拣,这白母真是很受丈夫宠爱,白家不十分富裕,至少没有富到烧钱地步。白玉氏首饰却不少,且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想来值不少银子。按照白贵所说白玉衡四合嫁妆首饰价值四百银子,祈奕估摸下,白母首饰也值得四五百银钱,当然这是价值,能卖多少另当别论。
祈奕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倘若自己传来,父母健在,该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 唉,这些都是瞎想,扯淡。
祈奕对着这些首饰发了一阵愣,她不贯戴首饰,目下又在孝期,遂把首饰登记造册,上锁封存,想着他日白玉堂或是白玉瑞娶媳妇,说不得就可以用上了。
却说祈奕慢慢整理白母衣衫,白母衣衫布料也都是上等货色,整个看起来,除却一二件大红绯红,多数都是月白粉色,素净花色。只是领口袖口绣花甚是精致,活灵活现。
祈奕把衣衫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从衣服腰身看来,白母身量甚是苗条,尚未发福。祈奕将白目服饰一一理顺,又将樟脑丸子用丝绢包住,吊在四角。
熟料在整理之时,却在衣柜后面暗格中发现了一卷画轴。祈奕有些奇怪,因为祈奕收拾书房时,见过许多的画轴,都是插在几只大大蓝磁花瓶中,却不知白母因何再要衣柜里私藏了画轴。
祈奕原本预备将之归入书房,忽然间眼皮一跳,自己来干什么,不是寻找蛛丝马迹嘛?或许这画轴就是线索哦呢?
这一想,祈奕顿时兴奋起来,忙着将画轴摊开在桌上,却见一男一女并马而立,男人金冠束顶,剑眉入鬓,意气风发,相貌堂堂。
女子则英姿飒爽,眉眼如画,笑颜如花。
这话本无甚特别,唯一蹊跷处,这两人每人腰悬一双玉佩,玉佩图案勾画了了,显见是特意为之。
祈奕赶忙拿起腰间玉佩,紧盯着画上玉佩比对,发觉自己手里这块凤佩,正是女子腰间所佩。祈奕拿着玉佩跟男子腰间半块凤佩比对,却正好合成一只完整飞凤图。
祈奕左右比对,半晌了然,原来隐秘在此。
这两人玉佩具不完整,乃是龙凤玉佩,分而配之。想必这两人该是夫妻,或是情侣。
祈奕回头细瞧女子,竟然与己八分像,这应是白玉衡之母了。可是,祈奕却知道,这画轴中男人,绝非白凌峰。
祈奕此刻陡然想起白母之话:“我母女身受白家大恩。'
大恩?
夫妻父女,相依为命,乃是天伦,何谈大恩?
难道,白玉衡不是白家人?
端午祭坟遇范桐
白玉衡不是白家女!
这个念头不过生起一瞬间,就被祈奕自己一哂否之:这绝不可能!
只看看白玉衡的卧房就知道了,虽不是雕梁画栋,却也是琴棋书画齐备,绫罗绸缎满室,高床软卧,帐幔飘飘,比之白凌峰夫妻独子玉瑞的屋子,不知高档许多。白玉衡可说是小户人家大家千金。生活条件相当优渥,不似一般小家碧玉可比拟。
这样偏爱优待,若说不是亲生,莫说祈奕不相信,就算鬼也不会信啊!
可是,倘若一切并无异常,白玉衡是白家亲生,白玉氏因何要秘藏这幅图画?
这个男人是谁?
这白玉凤佩又怎么在自己身上?
还有半片玉龙佩呢?
祈奕细细观摩着画轴,一时陷入沉思。
蓦然间,祈奕脑海瞬间浮起白玉衡叮嘱:祖传之物,切勿落入外人之手!
难不成这话藏着玄机?
苦思冥想无结果,祈奕开始在白家夫妻卧房大肆搜索,铺地毯似的,反动房中一草一木一片纸张,却是再无所获!
祈奕只得放弃寻找证物,另辟蹊径。
随后,祈奕首先平心静气,将自己似梦非梦之间脑海所呈现片段残语,进行综合分析,融会贯通。而后有意跟海棠瞎婆干娘谈及之前琐事,慢慢套取有用消息,将之汇集,综观全局。倒将家前情往事凑了个七七八八八。
原来范桐也与白玉堂一般乃是白家收养的孤儿,只不过范桐乃是八年前在街上卖身葬母,被白家好心收养,并赠送墓地棺木与他葬母。他与白玉堂一样具是相貌堂堂,符合白父白母爱美之心。
区别在于,白玉堂性格倔强,桀骜不驯,好勇斗狠,立志打败你天下无敌手。
范桐则温文尔雅,喜好攻读圣贤书,一心想鲤鱼飞跃龙门,为官做宰,闻达天下。这与白家招婿心思不谋而合。是以,白家夫妻有意无意,更加喜爱范桐一些。
其实,这也怪不得白家父母,放眼整个大宋朝,上至皇帝老子,下至贫民百姓,无不重文轻武。
白家父母不过随了大流而已。
也正是有了这般心思。三年前,范桐以十六岁少年考中秀才,白凌峰以为他人才难得,遂把女儿白玉衡许他为妻,信物就是白玉龙凤玉佩。
范桐赢得如花美眷,喜之不迭,春风得意。
白玉堂则因此黯然落寞,离家出走,只身闯荡江湖。
待获悉义父义母双双亡故,方才后悔,急忙赶回奔丧,正好救了义妹白玉衡。
唉,其实白玉堂这一次回来,什么都晚了。
虽然祈奕不喜范桐,却是佳人已逝,活着的白玉衡已不是白玉堂少年情怀梦中之人了。
这是闲话,不说也罢。
却说今年三月,范桐榜眼及第,消息传回,白父白母忙着张罗婚事,结果,新郎范桐却没有按照事先约定,回家履行婚约,正在白家忐忑不安之时,京中却传出范桐改弦更张,入赘豪门,做了庞太师女婿之消息。
一时之间,白家阖家沦为笑柄。
白父当即晕厥。白母瞒着白父上京去讨说法,结果与范桐一番密谈过后,回家即吐血而亡,临终告知丈夫,婚姻之事莫要再提,告诫女儿,不许报仇。
再后来,当地县令上门逼迫白凌峰退婚。白凌峰一怒进京,寻找范桐讨说法,结果,公道没讨到,白玉龙佩没讨回,奄奄一息回家来,拖不过三天,也一命而亡。
临终再次告诫女儿儿子,不要报仇讨说法,隐姓埋名过日子。
白凌峰夫妻相继亡故,白玉衡痛断肝肠,哭哑嗓子,流干了泪。虽然爹娘之花言犹在耳,可是白玉衡不相信,那个青梅竹马。日日叫着自己妹妹的男人会绝情如斯。且她一口怨气,耿耿在怀,实在咽不下。一怒之下,带着弟弟进京寻找范桐说理讨公道。
结果白玉衡不仅自己受到范桐及庞家羞辱,其弟白玉瑞,因为冲击庞府,被庞府家丁打伤致残,生死一线。
白玉衡眼见爹娘枉死,弟弟回生无望,思及自己在庞府所受屈辱,今生难以释怀。悔恨莫及,也无地自容。随身穿红衣红裙红绣鞋,愤而投缳求死,结果被白玉堂恰恰赶回救下。阴差阳错,斗转星移,被祈奕一缕香魂占据了躯体。
祈奕辗转弄明白这一切,心中之别了一股散不开的怨气,解不开的仇恨。只可惜,自己一介女流,对大宋知之甚少,兼之玉瑞生死未卜,只得暂时忍耐。
平复心情,掐指算算,白玉堂白玉瑞也离家两月多了。
眼下却是满街蒲艾飘香,原来日下已经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
却说端午这日,祈奕打点一切奠仪,由白贵海棠陪着去父母坟上祭奠,顺带在自家林山闲逛歇息,却不料,竟然遇到了听闻许久的负心汉范桐。因为范桐今时不同往昔,这次回家乃是把其母棺木迁回祖居范家庄。
白贵吩咐轿夫避开,祈奕却不愿意在自家领地向范桐贼子示弱,偏要歇脚路口,倒想看看范桐如何嘴脸。
果然,其狗腿子爪牙一见祈奕小轿子拦住路口,呼呼喝喝,如狼似虎,强行要祈奕避让。祈奕却是稳稳端坐歇息,并不理睬。
范桐问说乃是祈奕拦路,只得下轿见礼。祈奕有幸得见陈世美真颜,心中不免哂笑,不过一个容颜周正奶油小生尔!
心里无比鄙视,这样比比皆是货色,也值得白玉衡寻死觅活?
旋即想起白家家破人亡,两死一伤,以白玉衡十五岁稚龄,难免绝望,自己当初不也曾心痛绝望,觉得生活暗淡么?
这一想,祈奕对于白玉衡的软弱不再那么不齿,对眼前之人憎恨添加三分。瞧着眼前那个迟疑不前,进退维谷的红色身影,祈奕暗自计较,倒地这个狗贼子对白玉衡母亲说了些什么,竟至白母一死了之,白父愤恨而亡?
在祈奕岔神瞬间,范桐已经走近了身,装模作样一抱拳:“义妹别来无恙?”
祈奕醒神,冷淡一笑:“不好,拜你所赐,家破人亡。”
旁边狗腿子拔刀不迭:“大胆,竟敢跟榜眼公如此说话?还不快些让路?”
祈奕看着叫嚣狗腿子,轻蔑一笑:“让路?你不问问你家主子,这山,这路,这树木花草,蓝天白云,还有那边坟台所在地,都是谁家所有?”
范桐闻言再不伪善,板起面孔,打起官腔:“义妹这话差矣,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祈奕迅速打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请问你是那位王爷驾临贱地?”
范桐闻言嚣张之势稍减,面色赫然,僵硬一笑:“义妹一项大度随和,今日为兄乃是上门迁坟,归葬祖籍,还请义妹行个方便。”
祈奕一笑,正要放行,忽然想起海棠所说,当日订婚,信物正是那半片羊脂玉龙佩,因笑道:“这个自然,你家丰盈坟茔原不该葬在我白家,不过,还请范公子归还我白家当日所赠白玉龙佩,再行起坟不迟。”
范桐闻此言,嚣张气焰,瞬间消弭殆尽,弯腰一请:“请义妹借诶一步说话。”
祈奕不好当面拔他衣衫,遂往路边一站:“你叫他们走开些,对着狗腿子,我心里不舒坦。”
范桐依言挥手遣散一群红红绿绿狗腿子,低声下气一施礼:“为兄正有事要跟义妹商议,可否请义妹将另半片凤佩也转给义兄,价钱好说?”
祈奕断然拒绝:“祖传之物,千金不卖,还请速速归还白玉龙佩,从此再无牵连。”
范桐还要啰嗦言买,祈奕已经不客气的捞起他腰间玉佩,这才发觉,此佩并非白家之物,乃是一方仿制凤佩,因道:“白玉龙佩呢?”
范桐吱唔半晌,方道:“我夫人喜欢,所以……”
祈奕闻言,不由冷笑三声:“哼,哈哈,你这个人还真是脸皮厚啊,竟然偷了我白家传家宝去庞家下聘,啧啧啧,此举可谓古往今来第一大笑话。范桐兄,您可是脸厚缺德,旷古绝今啊!”
范桐遭遇奚落,脸色涨成了茄紫色,眼露凶光,振振有词:“义妹这是什么话?那白玉龙佩可是当日义母亲手所赠,这世上那有个赠送之物要收回的道理?请恕为兄不能返还。”随即袖口里飘飞一张银票:“这是白玉龙佩的身价,贤妹笑纳。”
言罢不等祈奕许可,径自去开坟起棺。
祈奕本当讽刺几句,一来想着人死为大,二来他龙佩不在身边,再纠缠也是枉然。心里划算着,他们眼前势众,不能力敌,等堂兄玉瑞有回家,再作打算不迟。遂忍下了。
一路回程,祈奕坐在轿里发着呆,白玉龙佩藏着白家秘密,势必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