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大夫人那边就请她过去。
“你近来怎么瘦了这么多?”大夫人正看婢女给实崇喂饭,见她来,招手唤她过去。
容昐扶着她笑道:“临近产期,时常坐卧不安,就瘦了。”
“这倒是。”大夫人对她絮絮叨叨:“当年我怀你大哥的时候也是这样。”
两人起身往后院走去。由着正堂到偏院,走了有一段的路,婢女上前麻利的撩开帘子。
容昐不解问:“母亲,您来这儿做什么?”
只见里头屋子宽敞,窗台前的小圆桌上,坐着一个很是老迈的老妇,穿的简单,只那脸上从眼睛开始到嘴角的肌肤全都翻了皮,露出密密麻麻的红疙瘩极是丑陋。
大夫人挽着她的臂弯,亲热的拍了拍容昐的小手:“前几日晋川来请安,说了你的身子,我担忧,便求人去请了福婆来给你摸骨。”
摸骨……
容昐稍稍有些犹豫,望向那面目可怕的妇人。
那叫福婆的,微微睁眼觑了她一眼,上前朝三人行了礼。
“来,好孩子,福婆摸骨一向极准。”大夫人拉着她在圆桌旁坐下。
容昐有些怀疑,坐上前去,待福婆冰冷的双手摸上她的头骨,容昐犹如受惊一般,猛地躲开,老妇亦是皱眉。
“何事?”大夫人紧张问。
福婆满眼深意:“没摸清楚。”又上前再摸了一次,容昐强压住心内的毛骨悚然,由她从头骨、手骨、至全身骨架摸了一遍,福婆越发纠结:“头壳两旁凸出,聪明富厚;臀骨圆起,宝贵悠久,实在贵不可言之命。”
知她福泽深厚,大夫人松了一口气。
福婆继续道:“然而其成相略是漂移,竟摸不透夫人前半生为何?”
容昐心下一惊,连忙收回手,抱住小肚。
大夫人问:“这是何解?”
福婆紧蹙眉:“不知,不知。”这是她摸过最奇怪的命数,摸不准,摸不准,估计要砸掉老脸了。
大夫人再问,她也不肯答,后也不勉强,叫人包了三十两的银子和一匹绸布送了出去。
容昐戒备的望着那福婆走远了,才喘息的坐下来,吃了一口茶压惊。
大夫人气道:“这婆子许是老了,竟摸不得准了。”容昐淡淡笑了笑,大夫人以为她心下不快,便叫她赶快回去休息。
到了夜里,庞晋川没有回来。
内阁之中,每夜都需有一辅臣当值,今夜是庞晋川当值的日子。
容昐沐浴后,滑下绸裤,往腿上肌肤轻轻压下,很快就浮现了一个深窝,她等了许久,也没见恢复。
秋香抱了一个毯子进来:“太太,近来夜里有些凉,老听您咳嗽,给您加一块毯子。”
“好。”容昐滑下衣物,靠在床上,秋香打开薄被盖在她身上,又盖上小毯。
容昐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摸摸有些僵硬的肚皮。小礼物都好几天没动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睡吗?”秋香笑着问她,容昐点点头:“你备一壶水放在桌上,我这几日夜里睡到半夜,老觉得浑身热乎乎的,又渴。”
“是。”秋香替她捏好被子,放下床幔,出去了,不过一会的功夫就捧了一个茶壶进来,放在温盘里头,她望了一眼床里头,上前吹掉床头的蜡烛,只留了远处一盏灯笼,便退了下去。
容昐睡到半夜,便睡不着了,起身从床上爬起,口干舌燥。她下了床,汲着鞋,就着昏暗的灯光往圆桌前走去。
打开温盘的盖子,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温水,缓缓喝下。如此喝了三四杯才渐渐止住口干。
容昐放好茶壶,扶腰往回走。
凌晨,夜色浓墨,她摸索着往床榻走去,就快到床沿时,肚子忽的一抽,紧的她发疼,容昐捂住小腹连忙扶住床头雕漆刻花的板子,但已经来不及了,笨重的身子整个往床沿滑去,隆起的小腹直直的撞击床沿边。
嘭的一声,容昐只觉得一股揪心的疼痛,从小腹源源不断刺上来,脊椎处也是一阵阵的发麻,疼的她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唔……”她重重的喘息着:“林,嬷嬷……”
但很快喘息都没用了,小腹里头都在不断的翻滚,她抱住小腹满地打滚,不一会儿彻底昏了过去……
到秋香等人听到动静时,进来,发现她底下一滩血水,已昏死过去,众人吓得是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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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阳光缓缓升上,东边是太阳,西边是一弯银月,日月同辉。
天还灰蒙蒙的,金銮大殿前的九龙汉白玉上群臣井然有序进殿。
齐广荣为首,庞晋川居后,一品后是二品,依次按部就班。
“早朝始——”江道平细长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金銮大殿。
赵拯身着龙袍面无表情的缓步登上御座,齐广荣细长的双眸微微挑起,老陈安定。
赵拯龙目威严的扫视群臣,望向御案,江道平连忙上前将桌上一本奏折小心拿起,放在他手掌之中。
赵拯低声咳了一声,道:“有关湖前开港一事,此前朕交予庞爱卿。昨夜朕收到一条奏折,庞爱卿力保南泽人氏周朝峥,众卿家可有异议?”
众臣皆默,待齐广荣缓缓出列玉璧呈前:“臣听闻,周朝峥母亲刚亡不久,若让周朝峥接手此事,不妥。”
庞晋川眉头微皱,上前,冷静道:“此为人才,可夺情,然湖前开港事宜,时机不等。”
早朝刚刚开始,首辅与次辅便针锋相对。
赵拯笑问:“众爱卿的意思是?”
“臣附议首辅大人。”
“臣附议。”
“臣亦附议……”
朝臣纷纷上前附议,赵拯嘴角笑意渐渐冷掉,眼光中森森然的光亮。
就在此时,队伍最后,一个小官突然出列,大声指责:“庞大人是何居心?若是夺情,岂不是至朝廷一个不察孝亲之情?”
“庞大人不顾礼制,妄言夺情,实乃大罪!”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庞晋川脊背挺得笔直,屹立不倒。
一场双方都酝酿许久的暴风雨已经到来,
赵拯咬住牙,森森然笑问:“首辅是百官之首,是何意?”
齐广荣眯着眼,大步向前:“庞大人先前便有草菅人命,贪污军饷之嫌,如今竟又妄谈祖制,实乃大逆不道!望皇上惩治庞大人,以振朝纲。”齐广荣撩袍跪下,五十多岁依然是精神抖擞的模样。
赵拯紧盯住他,冷声问道:“朕若不肯呢?”
齐广荣一怔:“臣与庞大人毫无私冤,此言实乃为了皇上,为了黎民百姓,还望皇上严惩庞晋川。”
朝中,顾氏一脉多半被拨出,群臣之中竟有十之六七都站于齐广荣身后。
赵拯冷笑的,从袖口之中抽出一则状纸:“首辅,周朝峥和南泽当地上任联合上书状告你乃秦怀安,裘柏幕后主使之人,告你以以权谋私,公然制定南泽地方税收,贪赃枉法之罪!”他稍顿:“朕原本不信,如今看你狗急跳墙,陷害庞爱卿,便知其罪不假!”
齐广荣不顿时汗流浃背,江道平将一张满满当当的状纸递到他跟前,他猛地打开。
那一纸奏折满满当当竟有数十页之多,压的又厚厚一叠。
齐广荣连忙跪地,匍匐:“老臣冤枉,实乃有人幕后主使冤枉老臣。”
庞晋川笑了笑,从袖口之中抽出一叠书信:“此乃秦怀安与裘柏往来信件,为何多出提及大人?还有这本账目又是如何解释!”
那日以科举舞弊案抄家,要抄的是这些证据。
秦怀安做贼心虚,担心齐广荣翻脸无情,将这些信件和账目封存在一个油桶之内,按压下不发,是为了揪出齐广荣幕后所有的势力,一举斩获!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辩解?”赵拯猛地拍桌呵斥,齐广荣不敢置信望向他,再望向庞晋川,恍然大悟,抖索着哈哈大笑:“君要臣不敢不死!”
赵拯眯着眼:“革齐广荣首辅之职,押往诏狱候审,废明贵妃,抄齐府!”
齐广荣除顶戴,官服,被尺杖叉出大殿。
庞晋川目光幽深,嘴角露出一道似有若无的笑容,他转过身朝皇帝作揖,而赵拯脸上是同样的笑容。
金銮殿外,只见天边五彩云朵遍布,灿若芳华。
庞晋川下朝归途之中,看着天许久,待出了东直门,忽见来旺守在那里。
“怎么回事?”他问。
来旺急道:“爷,太太摔倒了!”
这时也才八月多而已。
☆、第80章 灿若北辰
朱归院中;已经乱作了一团,一盆盆干净的热水进去;不过一会儿一盏血水送出。
四个个太医隔着屏风守到外面,焦急的听着里头的声音。
主卧折门外,庞晋川犹如困兽望着被紧锁的房门。
从今早摔倒后,足足昏迷了一个时辰,现在都已是凌晨时分;孩子还未落下。
“太太,太太……”里间忽的乱作了一团。
庞晋川猛地抬起头,欲要冲进去,正在厅内烧香求佛的大夫人连忙拉住他:“进去也是添乱;快问问是怎么回事。”
说着看向蔡嬷嬷;蔡嬷嬷点点头;敲了门进去了许久,出来担忧的望了一眼庞晋川,回头对大夫人道:“太太刚才昏了过去,太医已经拿人参吊气了。”
“可醒了?”大夫人紧张问。
“醒了。”
里头,断断续续又传来了她痛楚的呻@吟声,庞晋川阴沉着脸,目光死死盯着漆黑大门,他的右手紧紧捏住椅子一角,双手青筋暴突。
而此刻在屋里,燃着红烛,宽大的雕漆罗汉床上。
容昐掰开大腿横向躺着,一床大红色的鸳鸯锦被下小腹还隆的极高,一个产婆跪坐在她下首,不断的用热水擦拭她的下@体,另两个站在床沿侧边,一个压腹,一个教她吸气再吐出。
容昐满头都是汗,青丝都被浸湿了,紧贴在额头上,浑身好似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脸色惨白,双唇干涸。
她咽下一口唾沫,双手颤抖的摸上僵硬的小腹,深深的呼吸了一次,紧咬住牙关:“唔……”孩子根本连头都还没有摸到,可那催产的药都已经吃了有半个时辰了。
“太太!快用力,孩子已经往下移了。”产婆叫道。
容昐紧拽住一旁林嬷嬷的手,脸被憋的通红,不断的用力,到半个身子都抬离了床头。
“来,用力,憋足了,别泄气。”
容昐低鸣一声,无力倒下,剧烈的喘息着。
“……”她绝望的望向床边的人。
林嬷嬷心疼的替她擦掉额上的汗,轻声安抚:“太太,再忍一忍。”
她话虽这么说,但从昨夜里到现在,整整过了一天一夜了,孩子还没生下,这其中的风险人尽皆知。
容昐的精神也在这场生产之中被消耗殆尽,耳边不断传来产婆的催促声,容昐恍恍惚惚的睁开眼,又用了一次力,产婆紧张的望着她,又在她嘴里塞进了一片参片。
林嬷嬷给她喂了水,给她擦了身子,容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对她道:“生出来了吗?”
“还没,就快了。”林嬷嬷朝她僵硬一笑,容昐又闭上眼,重重的喘息一口。
这时,碧环快步走来:“太太,爷在外头摔了杯子,传令,若能保母子平安,每人赏一两黄金。”
林嬷嬷让碧环下去,擦掉容昐额头上新冒出的汗水,道:“太太,让爷回去吧,在外守了一天一夜了,也不是个事儿。”
容昐吃吃一笑,嘴角笑容虽惨白却极美,小腹又传来一阵剧痛,她忍着过了,生白的双手紧紧拽住林嬷嬷的皮肉,龇牙咧嘴的喘息着:“谁,谁都可以走……就,就他不可以,他得在外头听着,听着……!”
林嬷嬷低声叹息:“您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她一路走来,总算走到这一步,她吃了多少的苦,她就得让他听着。
听明白了,他才会牢牢的记住。
他庞晋川是欠她顾容昐的!只有记住了,她活下去,她才能利用他的愧疚更好的活下去;若是活不下去,她也要给长沣和小儿在这个残酷的庞国公府里铺平这条大道。
都值了。
容昐闭上眼,靠在床头,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肚里的孩子。
产婆也是焦心不已,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又试了一次,还是生不出来。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样下去只怕母子俱损。”宫内出来的产婆怕极了,这床上躺着的人非比寻常,若是死在这床上,她只怕是九颗头都不够砍的,黄金诱惑虽大,可比不了命大。
几个产婆商量了一下,没告诉容昐,不过一会儿,一条细长的红绳隔着屏风接进来,容昐睁着大大的眼儿,望着床头呼吸着。
太医那边收了脉,出去。
庞晋川原地徘徊,紧盯着大门。
“大人。”一个姓林的宫中御医赶忙跪下,庞晋川连忙上前问:“如何了?”
林御医沉沉摇头:“略微有些不妙,夫人此前身子已内需,于生产上力不从心,只怕若再这样下去情况危急。”
庞晋川一怔,大夫人身子猛地一晃,佛珠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那该如何?”他回过心神,阴测测盯住他。
林御医连忙提起汗巾擦头,悄悄的望了他一眼,恐惧道:“许,许是只能保住一个……保大还是保小,大人,大人……”御医不敢再说。
大夫人已是泪流满面:“自是大小都要了!”
屋里许久都没传出声音了,庞晋川死死的盯住折门,双眸底深不见底,许多话在他心里闷了许久,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剩下两个字:“保大。”
没了,就没了。
可顾容昐不可没,他还没有拉住她的手往下揍,他还从未对一个女人又如此热烈的感情,但更让他不安的是。
容昐,她嫁了他九年,可他印象中,只有她这一年的回眸,其他全都没有印象。
他惊恐,她若死了,叫他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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