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慎公到底是怎么会事!”修明气急道,“这才多久竟然就找上门来,可不是被抓了么!”
夷光垂下头,膝盖屈起来,头埋入其中。
修明原来就不是来说什么重话的,见着夷光这样,原本要说出的话也变成了一声叹息。当年夷光和钟坚的事她也知道,到了如今,钟坚不忘情想要继续下去,她都没话说。但是眼下也弄得太大了!
两人互相坐了一会,突然拉门那里又被拉开了。修明望过去,当看到着深衣戴切云冠的男人的时候,她脸都快要抽成一团了。
她一时间从夷光身边站起来,“慎公……妾先告辞了。”说罢,有火在身上烧一样火烧火燎的一顿逃出了夷光的房间。
钟坚腰下的玉组随着脚步而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夷光。”钟坚坐到她身后,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你来做甚么啊。”夷光的头埋入自己的胳膊里,半饷她闷闷的传来一声,“舒齐这会……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钟坚想起那个容貌和自己神似的少年,笑了一声,“这事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无人知晓,你太宠他了。竟然敢推开你。”
别家贵族的生母,和家臣庶子私通,做儿子的根本就不敢在母亲面前多说一句话。结果到了他儿子身上,他倒是开了一回眼界。
“果然吴国那地方根本就不能让他学会孝悌么?”钟坚将夷光抱入怀中。
“舒齐是个好孩子。”夷光听到钟坚这么说立刻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反驳道。这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痛的快死过去生下来的,她不肯自己孩子就被人这么说一番,即使钟坚是舒齐的生父,她也不肯!
“是吗?”钟坚笑的有几分的嘲讽,“你这样别害了他!你知道他想要做甚么吗?他想带着你和郑旦到晋国去!”钟坚说着便笑起来,可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到晋国去,亏这竖子想的出来!
“晋国?”夷光喃喃道。晋国毗邻秦国,她对晋国除了那些无暇的白玉之外,几乎没有半点印象。
“晋国眼下各卿起兵互相攻打,国内晋侯早就被丢在一边了,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倒好,想着自己贴上去!”钟坚说到这里已经是被气笑了,晋国眼下已经打的乱成一片,“那么去齐国?”他脸上的笑温煦如同春风,但是眼里的寒冽却叫人不寒而栗,“齐国比晋国好不了多少,齐侯早就不管用了,国内陈氏崛起,就等着甚么时候陈氏代替吕氏宗族了。而且吴国将晋国齐国这些大国得罪了个干净,他一个手无军功的,甚至都没上过战场的雏鸟,还能指望自己到了这些诸侯那里,能得到善待吗?!”
钟坚越说火越大,夷光看着他那样子有几分恨不得把舒齐提过来立刻骂上一顿才解恨的味道。
不过夷光也不能否定,钟坚说的这些没有半点道理,夫差还活着的时候,攻打齐国,齐悼公被杀,夫差还是攻打了有丧之国。吴齐海上大战,两国的篓子恐怕已经很难解开,至于鲁国更是这样,晋国,吴国的最终目标就是北上中原,和晋国争霸。
齐国和晋国内乱,鲁国和吴国有仇。而那些小国保不齐会把他们给一锅炖了送到姑苏去,到时候可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夷光虽然太宠舒齐了,但是关于他的身家性命的事情上,她就算是再宠他,再尊重他的想法,也要掂量一二。在这世道,哪怕只是走错一小步,弄不好就是丢掉小命。
“那你说,现在要如何?”夷光轻声问道,术业有专攻,她对付夫差或许有几分的手段,但是怎么分析诸侯间的关系,她还是真的并不在行。
“真要走,他还不如去秦国。”钟坚说道,“秦国国内并无大乱,而且东有义渠不服,他要是有几分壮志,就到秦国去。”
夷光一听到他说去秦国,再听到义渠,她眼睛都要瞪圆了。义渠和北面的西戎一样都是蛮夷部落。连彪悍的秦人都还没有将那些蛮夷给降服,叫舒齐一个毛头小子去,夷光再对自己孩子有信心,她也不会自大到如此地步。
“不能去秦国!”夷光着急了,“不能去那里。”
“你和他说,你和他说。”夷光转过身来抓住他的手,“不准他去齐国和晋国!”
“好,我去说。”钟坚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他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越国下聘了。”
夷光一惊,“你族人肯么……”
钟坚笑得有几分哭笑不得,“我如今父母已经辞世,族中我膝下也有侄子侄孙,那些侄子敢做我的主么?”
的确晚辈哪里敢做长辈的主,到了如今成了长辈的钟坚,身上又有爵位封地,他想要做什么,就算那些晚辈想要阻止都要婉言相劝。要是钟坚执意,他们也完全没办法,总不能把钟坚给关起来吧!
至于那些礼节,也不过是三个礼节,到时候逆女的时候装装样子也就过了。只要委禽礼一下,这桩婚事就已经定下来了。
钟坚笑得有几分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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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非常安静,所有的家臣和竖仆都被屏退了,四周的拉门都被拉合的紧紧的。室内两个人面对跪坐着,一旁的青铜竹节高灯台里的火苗炸开一声轻响。
“你眼下还不能离开楚国。”钟坚最终先大破这片有些难堪的沉默说道。
舒齐抬起头,眼睛死死的盯住他,“你凭甚么来和我说这句话?”
钟坚冷笑,“凭甚么?就凭你母亲叫我来劝你。我还真想把你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是些甚么,我到现在都还没看到有人能蠢到你这样!”
“有本事你来砍我的头好了。”舒齐不甘示弱反道,“不许你提我母氏。”
“我最有资格提你母亲。”钟坚不怒,反而还呛了舒齐这么一句,“要不是她在吴宫里费尽心思委屈自己侍奉吴子,你以为你那些是从哪里来的,天上落雨掉下来里的吗!她要不是吴宫里受宠的侧夫人,你以为你是甚么!”
“你给我闭嘴!”舒齐立即从茵席上跪直了身体,手更是放在了腰间的青铜剑上。
钟坚看见嗤笑一声,“就你那些本事,你是再想挨一餐饱打,我就成全你。”
舒齐气的整张脸通红,甚至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剑术远在自己之上,他只好把那一口气给吞了回去。原本跪直的身子也坐了回去。
“我从来不知道你想那么快找死,”钟坚手臂放在身边的凭几上,“晋国内乱,各家卿大夫之间争夺不休。国力大不如以前,你去了晋国别被那里的蛮人被剥得一干二净的就算不错了。齐国,齐国你敢去么?和晋国一样的。鲁国,你信不信鲁国人就可以把你给绑了处死取悦新吴子。你真要去,那倒是可以去秦国,秦国东边上还有一个义渠,但是你打仗能够和秦人相比么?”
后面的话一句比一句戳心窝子,舒齐的脸涨的通红,但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错,他不能说钟坚说到的那些不可能。相反是最容易出现的。他虽然曾经在上军里呆过,但是并不是上过战场。
“你留在楚国吧。楚国这些心胸哈市有,能容下你。而且就算是你和那个吴友真的有什么过节,也不用担心性命。”
舒齐的嘴角抿的紧紧的。
钟坚看了他一眼,别过眼去,“我知道你在吴宫中是夫差宠爱长大的,你母亲也不想你受了任何的委屈。但是如今你身在楚国,吴国恐怕你眼下是回不去了。除非是吴国的桓夫人辞世,就算她死了,那么吴子呢?你敢说他当年没有对你堪比嫡子的待遇心有怨言过?”
“人在这个世间,并不是你父母宠爱你,你就能过得顺畅的。”钟坚靠在凭几上笑得有几分自嘲。
舒齐听见他话里的父母一词,愣了愣,又转过头去。
“估计夫差没来及教你人心险恶就走了,我只好教你。”钟坚的手指屈起来敲击在凭几上,一下的一下的敲打声听得舒齐心里发慌。
夫差在世的时候,教舒齐如何处理政事,如何在战场上布阵,但是人心如何,舒齐却想不起来了。不过自小生活在吴宫中,他也不去天真的想着所有的人都会对他好,兄长们若有若无的嫉妒和敌意,还有后宫妾侍们对他们母子的嫉恨,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想要能够自己有一番本事闯出一番事业来。
“我不用你教。”憋了半会,舒齐咬牙说出这么一句。
“我也不想教你,要不是你偏要带着你母亲走,我才不管你。”钟坚毫不示弱的呛回去。
这一次这对父子终于不拔剑相向,打的你死我活,虽然嘴上仍然你来我往的对战,但是总比拔剑砍人要好上不少。
舒齐不蠢,他看得出来钟坚是想要留他在楚国,而且各诸侯国的形势如同他所说,对他来说真的是好不了多少。至于那种出奔到别国被当国的贵族重视,甚至许以贵女相嫁什么的,他更是想都没想过。
吴国的兵力向南边的越国有聚集的倾向,越国在十几年的恢复下,国力人口恢复了不少,但是和吴国,还是鸡蛋碰石头。
而楚国也有想要一雪前耻的想法,尤其是伍子胥的名声在楚国已经非常丑了,亏得楚国人还没有去扒伍氏的祖坟的。
不过虽然没有被扒祖坟,但是伍子胥还是在夏日里猝然长逝。他的年纪本来就比夫差都要年长,夫差去世,而他的身体也没有撑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一员重臣去世,太宰伯嚭立即瞅着机会谋求上位。他当年在夫差的时候,虽然为越国时不时说话,但是跟随在夫差身边,一同出征的时候,表现还是可圈可点,政见上更是不像伍子胥那般直白,和新吴王有冲突的地方。新吴王也没有将他赋闲的道理。
新吴王继位,政事繁重,而西边的楚国似乎又有动作。和强大的楚国相比,南面的越国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一时间,局面陷入到这种诡异的平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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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氏的子弟听到钟坚想要娶妻都觉得有些惊讶,毕竟这位叔父几乎都是做好了过继族中其他侄子的准备。如今这娶妻,倒是把以前的计划给搅的一团糟,但是这终究还是好事。不过当他们打听出来,那位新妇不是他国的贵女,而是出奔楚国的吴国公子的生母的时候。个个惊讶的说不出来。
不是没有人去劝说过,他们拿着那个妇人的出身去和钟坚说了两三次,结果头几次钟坚还好声好气的解释,到了后头,直接发火。
“我娶何家妇人和你们有何干系!”说完就叫家臣送客,等到他们再去就直接不给开门了。
舒齐知道自己身世后,他是不可能认生父的,而钟坚也没有半点认回儿子的想法,两个人在人前还是吴国公子和慎公。一到人后就两个互损,但是舒齐在嘴上是完全无法和钟坚相比的,每次都是大败而归。
时间久了他竟然也接受这个男人想要娶自己母亲的事情了。
时风妇人改嫁并不守节,舒齐不想让母亲改嫁,他很不喜欢有一个男人来把自己的母亲抢走。
但是那人是自己的生父,他心里就不是滋味,也不能和那个男人撕破脸。
他还记得钟坚一句话戳进他心窝子里,疼的他几乎满嘴里都是血腥味道。
“你母亲做了十几年的妾侍,如今我想要娶她为正妻,你若是阻拦,我倒想问问你,你忍心看她一辈子都只是吴子的妾侍,连身后子孙的血食祭祀都享受不到吗?!”
舒齐当时就疼的差点有些站不稳了,母亲不是吴王的正室,他也不是嫡子,这件事情他在吴宫的时候就有些不忿。如今母亲有做正妻的机会,他若是不肯,就真的不行了。
夷光都不知道钟坚怎么在越国找到她在越国已经做了国人的弟弟,说句实话,她早就不记得那两个孩子的脸了。但是委禽礼已成,钟坚装模作样的让她坐着车子到城郊去,他派出家老前去迎接,他自己一身玄色的礼服前去迎接。
昏礼等同丧礼,不用乐,且在黄昏时候举行。等到天黑,一声沉重装束的夷光和钟坚两个人互相行礼的上了堂。
夷光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么被大张旗鼓的被迎娶的一天,她被簇拥着上堂,赞者唱起祝词,拿上青铜酒爵请这一对已经不年轻的新人对饮,洗爵过后尝过腌制好的肉酱。如此繁冗的礼节过后,两个人才从昏礼上解脱出来,被送到寝室里歇息。
虽然没有闹新房,但是夷光还是觉得全身上下都累的够呛。等到脱去礼服放下头发和钟坚在室内相见。
夷光坐在榻上看着钟坚,想起当年在山阴城里遇见的那个姿容皎皎的青年,如今他都蓄起胡子了。
钟坚也笑着看着她,这么多年,终于还是叫他如愿了。
“终于我还是娶了你。”钟坚抱着她笑的有几分傻气。周旁都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似乎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夷光眼睛一酸,她当年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走,又担心他会因为自己年长色衰就抛弃她,干脆就真的做了吴王的姬妾。这一做就是十几年,而他们之间分分和和也有好几次,甚至她已经死心了。
可是就在这年纪,她还是嫁给他了。
“你最傻了。”夷光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把泪水逼回去,大好的日子落泪不好。
“我可不傻,我要是傻了哪里还能娶你呢?”钟坚抱着她说道,面上的笑甚是满足。
“傻子。”夷光轻声说道,把自己在他的怀中埋的更深。
钟坚哈哈一笑,将她抱的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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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初春时,钟坚等在堂上顾不上礼仪伸长了脖子在等外面产房里的人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