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紧了匣子,一言不发地沿着石阶,慢慢地走了下去。
陈风愣怔了片刻,连忙追了上去。
雨幕中,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仿佛这青山隐没其中,独留下古刹幽幽。
楚惜情静静地站在小楼上,羽睫低垂,整颗心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或许,早已经随着顾渊的离去被他带走了。
一盆火盆缓缓燃烧着,杨锦深身着单衣坐在那里,看着楚惜情,没有说话。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楚惜情淡淡道:“也没多久。”
“是我们的婚事告吹之后么?”杨锦深喃喃自语,语气有些苦涩:“没想到,只是一次错过,难道说就永远错过了吗?”
他抓住楚惜情的手臂问道:“惜情,你告诉我,难道,我们真的就没有可能了吗?顾渊他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而他做不到的我一样也能做到!你知道的,他位高权重,像今天那样赐美人的事情总难保不会再有——”
楚惜情摇了摇头,“没有可能了。杨锦深,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不能骗你,你我之间还是回不去了。”
“你还惦记着他是吗?既然如此,今天为何要气走他?”
杨锦深心中苦涩,想着今天的事情,他固然是嫉妒的,顾渊趁着他跟楚惜情之间出现问题的时候,居然把她的心得到了,他只是晚来了一步,可一切却都完全不一样了。
楚惜情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欺骗了我,这些事情,说给你听,怕你也不明白——杨锦深,你走吧,我们之间,现在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杨锦深怔了怔,他漆黑的眼瞳似乎有些深沉的东西,望着她的时候,带着些悲伤:“就这样么?”
他从金陵来,并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可笑,往往荒唐透顶。
“是,就这样。”
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想再纠缠什么,现在她整颗心都太过疲惫了,比如早些解决。
杨锦深垂眸叹了口气,许久,他目光坚定地抬头说道:“不,我不会就放弃的,惜情,在你没嫁人之前,我不想就这样发放弃的。至少,你是曾经喜欢过我是吗?”
楚惜情蹙眉看着他:“这又何必呢。”
杨锦深起身把衣服披上:“顾渊他或许有什么苦衷吧,我也不能尽知,他应该不是个薄情寡性的人。”
虽然这样光风霁月地说着情敌的优点,他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出门的时候认真地说道:“但是,你若是对他灰心了,不要忘记还有我在呢。”
楚惜情怔怔地看着他走了,整颗心空荡荡的。
顾渊——
楚惜情想起他,心中酸涩。
他真的有什么苦衷么,可是,为什么不能告诉她,而要欺骗隐瞒她呢?
难道在他眼中,她就看着那么不能承受么?
“小姐,杨公子走了。”梅香低声道。
“唔,走了也好。”
梅香定定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些犹豫:“可是,小姐,你跟顾大人他,为什么不好好说说呢。也许,也许事情不是那样呢?”
她只看到顾渊来了又走了,但看小姐的样子也知道彼此是不欢而散的。
如此情形,也是让她十分担心。
“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事情。走吧,祖母还等着我呢。”
楚惜情起身,腿有些发麻,她朝外看着,见杨锦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怔了怔,一时心中百味翻腾。
——
雨幕渐渐小了起来,淅淅沥沥的从天上滚落,密布的云层在天空翻滚着,天空透着压抑的低沉。
太白楼上,顾渊一个人独酌着,桌上摆放的菜他动也没动,半靠在太师椅上,一腿支起,一手拎着酒壶一口一口地灌着。
因为上山淋雨,身上的衣衫有些湿了,贴在皮肤上就有些发冷,但烧灼的酒灌入吼中,却是滚烫的热,从胃部翻腾,蔓延到全身,是暖,是灼,滚烫得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烧毁焚化。
陈风想劝他一句,偏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
顾渊一个人喝着酒,他的目光望着窗外的雨,雨幕中天地似乎都朦胧了起来,远山的黛色透过雨水的浇灌直入眼底,仿佛那满山的青翠还在眼前。
左手边一个红漆匣子敞开着,他低着头轻轻抚摸着那碎裂成几块的玉雕,他曾经那么用心地去雕刻过的东西,倾尽了心血的东西,却是碎裂了开来,仿佛在嘲笑着他。
直到陈风低声道:“属下可以找玉工把它修复好的。”
“不用了。”他自嘲道:“已经碎了的东西,再修复又能如何,还能破镜重圆吗?”
他心中被酒烧得滚烫,有种想大声呐喊的渴望,心中堵得慌。
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解释,之前还好好的,只是因为他隐瞒了洛冰的事,所以就要这么对他么?
难道,她就不懂得他的心么?
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甜言蜜语的人,有些事情,他总以为做了之后再说就好,也以为那是对她好的,可是,或许她并不想那些。
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能明白?
杨锦深的出现亦是让他出乎意料的事,心中纷乱无法言及,不过此刻借酒消愁罢了。
隔壁有歌女唱歌的声音响起,唱着古词,声音哀怨缠缠:“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那歌声幽幽地响起,细细地传开,像一根丝线缠绕进他的心口。
顾渊怔怔地听着那歌声,忽然蘸着酒在桌上写下这首诗来。
“相思始觉海非深——”
他喃喃自语着,或许吧,只有动了情,才能感觉到爱恨情痴,才会相思成狂。
他本以为自己不是个会太过感情用事的人,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冷静的处理自己的问题,以为那可以理智。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了。
隔壁的歌声渐渐小了。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陈风打开门出去,见是顾炎,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哥呢,他怎么了?”顾炎朝里面看去,闻到一股酒味,不由得蹙眉,记忆里可是很少看到他的哥哥这么做的,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到这里买醉?
“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陈风低声道。
“府里有事?”顾渊抬头问道。
“是啊,哥,你回去吧。”顾炎实在不放心他这样。
顾渊起身拿起匣子,道:“走吧。”
走了几步,回眸看到酒桌上写下的字迹,他目光一动,手中的酒壶砰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四分五裂。
随着他脚步渐去,那酒水渐渐淹没了字迹,慢慢地交融在一起,再不复见。
只有那女子的歌声,仿佛缭绕在耳边,轻声地吟唱着那歌儿。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黑暗前奏
回到楚家时,雨已经停了,楚惜情半靠在美人榻上,神色有些怏怏的。
丫鬟轻手轻脚地行走着,气氛有些压抑。
梅香蹙眉看着,叹了口气,红玉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梅香摇了摇头:“别问了,她心里也苦呢。”
正说着话,廊下的鹦鹉叫了起来,梅香探头一看,居然瞧见是五小姐楚惜梦身上披着梅里傲雪的披风,由丫鬟扶着过来了。
“姑娘,五小姐来了。”
楚惜情淡淡道:“让她进来。”
楚惜梦腿脚不方便,虽然现在治得比以前好了,但也不过是将将能走路罢了。
楚惜情从楼上下来,见楚惜梦已经坐在那里喝茶,面上的血色很淡,看着她时低声道:“大姐我有事情想跟你单独谈。”
楚惜情心情也不好,对楚惜梦想来说什么她是一清二楚,冷冷打发了人离开,姐妹二人面对面坐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
楚惜梦一开口就是一句质问的话:“大姐,我二姐的事,是不是你弄出来的?她的脸是我送了药膏之后才严重起来,别告诉我这跟你无关!”
她咄咄逼人的话直接让周围的气氛变得生冷起来。
楚惜情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冷笑:“你来这里就是想问这个?”
楚惜梦沉声道:“难道我不该问吗,大姐这样利用我,让我给你背黑锅,如此对付二姐,如今二姐的脸也被你毁了,你满意了吗?”
楚惜情哼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楚惜梦,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给你治腿,你就是这个态度对我?还真像是姐妹情深的样子,如果真是如此,你怎么会觊觎朱昂?”
楚惜梦顿时脸色涨红:“若是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害我娘和姐姐,我才——”
楚惜情打断了她的话,她起身走到楚惜梦面前,弯腰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好像你多么爱你娘和姐姐似的——我这样难道不是为你好吗,五妹,你也知道的,朱昂跟楚惜颜的事,虽然折腾了这么久,但是两家拗不过面子,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他们成亲了。你呢,你能捞到什么?现在这样,楚惜颜她就再也不能嫁给朱昂了,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楚惜梦呼吸急促起来,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说是心机深沉,也难免稚气,听到楚惜情的话,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她握紧了双拳,嘴硬道:“我才不是像你这样的人——”
楚惜情撇嘴,声音带了几分嘲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那个娘又为你做了多少事呢,你那个姐姐又肯朱昂让给你吗,不,她们从来都不会重视你,很大可能是你一辈子呆在家里,甚至有可能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把握住机会,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嫁给朱昂。”
楚惜梦其实早就怀疑是楚惜情做的了,虽然她没说什么,可是楚惜情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好心请人给她治病呢,果然,如她所想。
楚惜梦并非多么在乎姐妹感情,实际上她跟楚惜颜的感情很淡薄,而张氏因为她的残疾更是从小冷淡,楚惜梦小时候还会渴望,后来就变成了憎恶。
楚惜梦跟亲生母亲一向没什么感情,这也就难怪她并不会为楚惜颜的事多愤怒,真要说担心的,也不过是担心张氏的地位受影响会影响到她罢了。
“我是孝顺的女儿,我不会让人害我娘的。”
楚惜情拨了拨她的头发,带了几分笑容:“我又怎么会害人呢,至于母亲,她不过就是去庙里呆几天,等风声过了,不也就回来了吗?你要是够聪明,就什么都不要说,我会给你安排好的。你不想嫁给朱昂了吗?”
楚惜梦沉默了一会,许久才道:“他怎么会娶我?我的身体——”
楚惜情淡淡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当然这也需要你配合的。至于楚惜颜,她的脸已经那样了,再多说无益。”
楚惜梦眸光闪烁,她也不是真的完全甘心,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大姐一贯照顾我,这次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想我也很难撑下去的,现在我起码能走路了,这都是大姐的功劳。”
楚惜情在一旁坐下,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子,目光在那起起伏伏的茶叶上停顿,她语气平静地说:“这些就不要说了,时候不早,你还是先回去吧,天黑了。”
楚惜梦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也没兴趣陪楚惜情在这说些闲话,随即起身告辞离开了。
天边卷动的灰色云层翻滚着,黑压压得让人几乎喘不过起来。
“姑娘,天不早了,要去老夫人那请安么。”
楚惜情淡淡道:“那就去吧。”
她起身挽了披风,在这漆黑得近乎夜色的傍晚缓缓前行着。
梅香低声道:“姑娘,您何必跟侯爷制气呢?”
楚惜情苦笑道:“梅香,你不懂——”
此刻,她宁肯不想这些。
“不要说这个了,原来安排的计划也该开始了,该结束的就结束吧,我——厌了。”
真的够了,这样整日算计的日子,她已经烦了,楚惜颜那般模样,也不能让她开心起来。
好像因此牵扯到上辈子的恩怨情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的事情渐渐的模糊起来,现在的生活才是让她变得越发鲜活的源头。
她已不再是过去的楚惜情了。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
阴沉的天气直过了两天才放晴了。
天气正暖,楚惜情换了天水碧衫子,一边盘算着账目一边听着楚惜兰发牢骚。
“哼,好心去看她,又是发飙又是骂人,你看把我手给抓的,亏得我躲得快,不然还不得留下疤痕?就这我都快心疼死了——”
楚惜兰没好气地发着牢骚,楚惜莲在一边劝道:“我那还有上好的药膏子,回头送你用用。”
楚惜兰转眼看着楚惜情没抬头,有些拿不准,问道:“大姐,二姐的事你看?我看她是疯魔了,还得找些老妈子看着她,给她关起来才行啊。”
楚惜兰可是心眼小的很,趁着张氏不在府里,楚惜颜又倒了霉,就想痛打落水狗了。
弄些老妈子过去欺负欺负这位楚家不可一世的二小姐,她可是十万八千个乐意。
只是现在家事都是楚惜情管着,她这才在这边说了半天,可惜楚惜情根本没什么表情。
“不去惹她便是。她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楚惜兰有些失望,没好气地说:“抹了药,倒是收口结痂了,只是一张脸上全是一块块的红黑疤痕,可吓人了,我看,晚上撞见了都得以为是见鬼了呢。”
楚惜情抬眼道:“哦,这么说药还是有用了,还是请大夫好好治嘛,说不定还能治好。”
“嘿,这可是白费你关心了,大夫都说了就算是恢复了,脸上也会留疤的,到时候还不是难看?我去就发现她在翻书,折腾什么珍珠粉,想要美白。”
楚惜情勾唇道:“那就给她珍珠粉,来人,二小姐那要什么东西,差不多都给她。”
楚惜兰有些不明白了,跟楚惜莲对视一眼,低声道:“大姐,你这是何必,她之前可没少得罪你呢。”
楚惜情笑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