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命添菜将那对点翠垂珠青玉耳坠卸下来,亲自挑了一对粉色碧玺石雕成的梅花耳坠给睡莲戴上。
最后,添饭端了一个铺着红绒布的盘子来,上面搁着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金丝八宝璎珞圈,只是一个镶嵌着一块鸡蛋黄大小的粉色碧玺石、另一个镶嵌着绿色碧玺石。
到底该戴那个呢?刘妈妈皱起了眉头。
睡莲说:“粉色那个是昨晚祖母房里的容嬷嬷亲自送过来的,说府里小姐们都有老太太送的璎珞圈,这个成色最好的粉色碧玺石一直压在箱底,专门留给我的;绿色那个是今日一早母亲房里的彩环送来的,说是母亲送的生辰礼物。”
石绿眼睛里掩饰不住鄙夷之色:这五夫人真是踩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知道老太太送的是璎珞圈,她也跟着送一个。如果小姐今日戴老太太的那个粉色的,就是藐视生母。如果今日戴的是绿色的,就是对祖母不敬,唉,真为难……。
“那就都戴上罢。”睡莲见刘妈妈举棋不定,干脆自己拍板了。
两个璎珞圈逐一挂在脖子上,好在老太太送的那个比较大,将杨氏送的镶绿色碧玺石圈在里头,倒像是双股金丝璎珞圈镶嵌着一粉、一绿两块成色上好的碧玺石。
就是粉绿两色搭配在一起感觉有些古怪。
采菱觉得不太妥,说:“小姐——。”
睡莲摆摆手说:“舍弃哪一个都是大错,干脆都戴着,到时随机应变就是。”
言罢,添饭给睡莲穿上银狐披风,睡莲捧着手炉出门了,身边跟着刘妈妈、采菱、添饭、添菜。朱砂石绿留在听涛阁看家。
松鹤堂。小丫鬟高高打起石青色西番花夹板门帘,高声笑道:“小寿星九小姐来了!”
虽然睡莲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刚一进门,她还是有些惊异了:
颜府除了远在扬州的大房一家人,全府的大大小小男女主子们全都到齐了!
甚至睡莲从未见过的、身体孱弱、年龄最小的五房十三少颜宁勘也由七小姐怡莲牵着手,迎在门口,给她行了一礼。
二岁多的宁勘玉雪可爱,眉眼的病容令人心生怜悯,他嘴里含含糊糊复述着昨晚生母宋姨娘教了几十遍的话:“恭贺九姐姐芳辰。”
“十三弟真乖!”看到宁勘纯净的眼神,睡莲不禁也喜欢,蹲□子和宁勘平视,摸了摸他的头,解开荷包递给他一支自制的棒棒糖——其实就是将上好的窝丝糖溶化了,里面放一个杏脯或者梅干,□一根小竹棍,重新凝结成椭圆形。
味道一样,就是手握着棍子方便小孩子舔舐罢了。
宁勘从未见过这样的糖,眼睛蓦地亮起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了,先是好奇的打量一番,而后一把放在嘴里吮吸起来。
七小姐怡莲轻拍宁勘的肩膀,说:“平日里奶娘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谢谢九姐姐。”
宁勘不舍的从嘴里拿出小棍子,鹦鹉学舌般说:“谢谢九姐姐。”
“不谢不谢,十三弟喜欢就好。”睡莲笑道。
这时,一个弱小的声音响起,“姐姐姐姐,我也要吃棍子糖。”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伪娘”十一少宁康,今日依旧一副小女孩打扮,大红亮缎带绑着两个小包包头,眉间还点着一记朱砂!就像吉庆年画里抱着大红锦鲤的小仙童。
睡莲荷包的棍子糖其实就是为宁康准备的,一共有五支,见宁康馋馋的小模样,睡莲笑嘻嘻的朝他招了招手,也递过一支棒棒糖。
宁康乐颠颠的跑来接着,正欲往嘴里送,却被十一小姐琪莲半路拦截了。
七岁多的琪莲板着小脸道:“先给九姐姐拜寿。”
说完,琪莲小大人似的先敛衽行礼:“恭贺九姐姐芳辰。”
宁康学着琪莲的怪模怪样跟着一福:“恭贺——嗯,恭贺九姐姐芳辰。”
屋内哄堂大笑,琪莲羞红了脸,教训弟弟道:“你是个男孩子,应该是长缉行礼。”
“这个,我忘记了。”宁康却也不羞,大大方方将两个小胖爪在胸前一搭,弯腰深深一缉,“恭贺九姐姐芳辰。”
那边临窗大炕上,颜老太太穿着簇新的鸭青色对襟大袄,头上戴着王素儿亲手做的佛头青五福捧寿镶翡翠抹额,歪在炕上的引枕上,听到门口的阵阵笑声,面上也带了笑意,问道:“九丫头怎么还不来?”
王素儿从围观人群里走出来,笑道:“勘哥儿和康哥儿在门口争着给睡莲妹妹拜寿呢。睡莲妹妹分给他们糖吃。”
四小姐青莲将宁康学琪莲敛衽行礼的憨态说笑着给颜老太太听。
颜老太太也乐了,对着站在一旁有些尴尬的九爷和九夫人说:“康哥儿心里明白的,他是在和九丫头闹着玩呢,你们别拘着他。”
九爷颜志成笑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开了春康哥儿也要正式入家塾启蒙读书了,若还是一副假闺女的打扮,夫子可要把他撵出去啰。”
“眨眼康哥儿也要读书了,我还真是老了。他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哭声像小猫儿似的叫,我去庙里求菩萨保佑,那和尚看了康哥儿的生辰八字,说当女孩儿养到五岁就无碍了。”颜老太太感叹道:“如今他也五岁多了,暂且装闺女装到过年吧,正月初一那天再换成男孩儿的装束。”
又对容嬷嬷说:“你去跟针线上辛槐家的说一声,康哥儿春夏秋冬四季各四套衣裳今日都送到九房去。”
九爷和九夫人沈氏忙谢过老太太。
这时,睡莲应付完了门口一堆兄弟姐妹,笑吟吟走到老太太跟前请安。
今日和以往不同,孙辈过生日是要长辈磕头的。所以彩屏铺了个蒲团,睡莲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起来吧。”颜老太太抬了抬手。采菱扶睡莲起来。
蒲团铺到了颜五爷和五夫人面前,这是睡莲进府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颜五爷年轻时是个翩翩少年郎,如今也是位魅力大叔,他身姿挺拔,微微有些瘦,脚踏青方头履、里穿青色道袍、外罩着淡青色丝绒鹤氅、头戴黑色方顶硬壳幞头,看上去有些疲惫,但是眼神很清亮。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睡莲跪下也是磕了三个响头。
杨氏的笑容虚浮在脸上,似乎风一吹就能吹走似的。
没等采菱去扶,从杨氏后面绕出一个中年妇人来,她脸上的笑容似乎能溢出来,只是那笑容始终没有进入那对精明的三角眼,她亲自扶睡莲起来,说:“好标致的姑娘,这通身大家闺秀的气派竟是我没见过的。”
一听这话,别人也就罢了,三小姐品莲眼里露出一丝不屑来。
言罢,中年妇女侧过身子对颜老太太说:“亲家的孙女、连同外孙女都是出挑的,每个我都喜欢,可见这老天是个偏心眼的,把天地灵气全都给了你们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颜老太太谦虚道:“我们家里的丫头啊,其实也是淘气的,今天有你这个贵客在,就收敛了些。”
睡莲明知这位是谁,却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颜五爷碰了碰杨氏的胳膊,杨氏只好上前介绍说:“这是你从济南来的大舅母。”
睡莲正经的舅舅是魏家,不过继母娘家也算是舅家了。
睡莲落落大方敛衽行礼:“拜见大舅母。”
杨大夫人褪下一支紫罗兰色的翡翠手镯做了见面礼,睡莲收下道谢。
站在杨氏身边的十小姐慧莲撇了撇嘴,盯着睡莲瞅着,这个九姐姐一来就害得母亲跪佛堂,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嘛!
慧莲仔细打量着睡莲的相貌穿着,眼珠儿一转,大声说道:“九姐姐,咱们京城不比成都那种乡下地方,璎珞圈戴一个就够了,你一口气戴了两个,不嫌脖子沉的慌么?”
44反将一军睡莲脱困,铩羽而归舅母受挫
慧莲此话一出;大人们城府深;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孙子辈的个个木着一张脸;仿佛并不吃惊。
因为慧莲七岁多,仗着年纪小;又是嫡出;平日里在杨氏的骄纵下,个性嚣张跋扈,没少给庶出的姐姐们脸色看,甚至和她同龄的九房十一小姐琪莲也受过她的气。
她出言讽刺睡莲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往脖子上挂两个璎珞圈。言罢,还不自知自己造次;挑衅的仰着脖子和睡莲对视——在济南住了将近一个多月,慧莲那里知道母亲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被父亲和祖母厌弃的惨状,这颜府早已变天了!
品莲那没有烟火气的素净脸上有些鄙夷:唐朝“大圣遗音”琴的所有者,居然是个毫无见识的乡野村姑,真是暴殄天物!
睡莲面不改色,心想杨氏因是嫡母,碍于孝道,我不敢和她明面上对着干。而你是妹妹,我是嫡长姐,书香门第可是十分讲究长幼有序的哦!
既然你如此愚蠢的上赶着撞上门来,我就不客气了!若不给你狠狠一击下马威,你还当我是病猫啊!
睡莲一笑,目光看向父亲颜五爷:“父亲,这位妹妹我看着着实亲切,她是……?”
慧莲气得快要尖叫起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无视她!
看着慧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精彩表情,一直冷眼观看的四小姐青莲心中有些解气:蠢货!还当自己是五房唯一嫡女的时候吗!
颜五爷昨夜答应了颜老太太,今日是要给睡莲做脸面的,既然女儿主动和他说话,他也就从善如流解释道:“这是你十妹妹慧莲,在济南外婆家小住了半月,昨晚你大舅母亲自送她回来的。”
“原来是十妹妹!难怪我看着觉得亲切呢。”睡莲笑容更深了,言语间满是温情,身子却纹丝不动:按照规矩,妹妹见到姐姐,是要主动行礼问好的。
慧莲若坚持不行礼,就是没教养、不懂规矩;若行了礼,呵呵,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承认自己低了一头,那么刚才那句“乡下地方,不嫌脖子沉的慌”就坐实了是慧莲目无尊长的妄言!
慧莲进退两难,硬着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可颜五爷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他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杨氏:怎么见了长姐还不行礼?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
杨氏咬咬牙,虚浮着一张笑脸说:“慧莲,今日是你九姐姐的生日,还不快给姐姐祝寿。”
言罢,借着衣袖的掩饰,狠狠掐了一把慧莲的胳膊,以示警告。
慧莲受痛,缩了缩脖子,不情不愿的敛衽行礼:“恭贺九姐姐芳辰。”
睡莲回了半礼,亲热的褪下腕上的金镶珠翠软镯给了慧莲。
这软镯一看就不是凡品,正中是翠玉环,玉环中间嵌着莲瓣金托,金托上是一颗硕大的东珠,翠玉环两侧还分别镶嵌着三颗稍微小些的东珠,排成“品”字型。
慧莲很想表示对姐姐的礼物不屑一顾,但是看这个手镯实在是华贵典雅,到底不过是七岁多的女孩子,扛不住物质的诱惑,最后还是急切的戴在自己的手腕上,仔细打量着,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颜五爷见她们姐妹情深的模样,不由得放缓了脸色,觉得睡莲识大体,懂事,不仅不计较刚才慧莲那句造次的话,反而还给妹妹如此贵重的见面礼。
——不过,慧莲初战受挫,并不代表有人会轻易放过睡莲!
三小姐品莲撒娇似的对颜五爷说:“父亲,九妹妹璎珞圈上的两颗碧玺石真好看,女儿甚是羡慕呢。”
品莲这句话貌似是一句无心的撒娇话,可是也成功的将众人的视线重新聚集在睡莲胸前两个金丝八宝璎珞圈上!
品莲是颜五爷第一个女儿,因生母莫氏受宠,五爷对这个女儿甚为看重,也是他唯一抱在怀里亲自开蒙读书写字的女儿——这份宠爱,是嫡出的睡莲和慧莲都未得到过的。
所以颜五爷并不觉得品莲有什么不妥,觉得女儿只是寻常的说笑撒娇。
杨大太太用手帕捂着嘴,貌似开玩笑说道:“九外甥女在成都久居,难道是乡下地方盛行戴两个项圈?我瞧着倒有意思,回头给我闺女也这样打扮。”
眼瞅着姑太太和亲外甥女相继被这个小丫头给阴了,连累的自己大老远来走亲戚还被冷遇,杨大太太一时手痒的慌,借着品莲挑起的油头,给了睡莲一记软钉子。
终于来了!我既然敢戴,就不怕你们说!
睡莲脸上的笑容淡去,话语依旧恭顺,但语气明显生硬起来,说:“大舅母这话有些偏颇了……。
颜五爷有些不悦,心想这孩子怎么说起长辈的不是来?
可听了接下来的话,不仅颜五爷觉得睡莲说的有道理,连杨氏都嗔怪自己的大嫂说错话了!
睡莲说:“成都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并不是大舅母说的乡下村野之地。且不论此地物产丰富,民风淳朴,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单是古往今来的名人就有许多,譬如孔圣人的老师苌弘、西晋史学家陈寿、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唐朝诗人陈子昂等等。”
“蜀地人杰地灵,我们颜家祖先几百年前选择扎根此地,以耕读传家,乃成都名门望族。”
“虽然我们这一支从祖父那一代举家迁在京城,但是成都是我们颜家根本。祖宅、祠堂、祖坟都设在那里。祖父、两个祖母、连同我大叔父、我父亲都是生于斯、长于斯。正是祖祖辈辈的辛苦打拼才有了京城颜府的荣耀。”
睡莲看着杨大太太越来灰败的脸色,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们这一辈能有今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全靠父辈祖辈的恩泽,如何能说成都是个乡野之地呢?”
颜睡莲将杨大太太的话上纲上线,原本是简单的一句笑言,直接提高了涉及颜府荣耀和不能忘本的层面上来。
瞬间杨大太太变成了全府公敌——屋子里有谁不是颜家子孙?就连刚开始听到慧莲说那句“咱们京城不比成都那种乡下地方”时,脸色一直铁青的王素儿都觉得解恨!
比起睡莲在成都暂住八年,那王素儿可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
以后谁敢说睡莲是乡下地方来的不懂规矩?那就是□裸的数典忘祖,大不孝啊!
颜老太太面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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