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报完仇,就将关于他的一切全忘掉,再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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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帝摆驾中宫。
皇后稍感吃惊,因为昨夜侍寝的时候,皇帝同她打过招呼,今夜会去碧康殿,不来中宫。
皇帝怎么改变主意了?
☆、新桐初引(十)
皇后思忖;是不是今日皇帝遇着了苏虞溪,小丫头一番伶俐言语逗乐了皇帝;皇帝不仅给她摘了支荷花,还想着仍到中宫来了?
皇后不禁笑了;心道没白疼苏虞溪。
然而皇帝驾临中宫;却只字未提苏虞溪的事。
皇帝言谈之中,聊到了太子:克己勤勉应是长久功课;让皇后时时监督济大郎,切莫沉迷玩乐。
皇后铭记。
帝后互相关切冷暖;脉脉温情。夜已深,内侍抬了屏风来,帝后二人正在宽衣解带,忽听见屏风外头熊公公唤了一声:“陛下。”声音犹犹豫豫,似有什么要事,必须得禀报,又胆怯不敢禀报。
皇帝的脸沉下来,让皇后伺候着重新穿好了衣袍。皇帝从屏风里侧绕出来,问道:“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修仪娘娘不慎跌跤,落了红。”
皇帝右手骤然捏拳,又松开,愠道:“御医呢?”
熊公公硬着头皮禀报:“御医已经赶去了,救治了大半个时辰,说……娘娘已经滑胎了。”熊公公不敢观察皇帝脸色,双膝跪下,劝道:“陛下节哀。”
中宫寝殿内悄然无声,比只挂着月亮的黑夜还要寂静。
良久,听见皇帝粗重的呼吸声,“朕过去瞧瞧。”
皇后贤德,自然请命:“臣妾与陛下同去。不知蔡妹妹怎么样了,臣妾十分担心。”
帝后二人甚至来不及梳理发髻,匆匆赶往蔡修仪所住的菡萏殿。
蔡修仪三月份查出怀孕,禁宫上下一派喜庆,这孩子不仅是皇帝的第三位子女,还将是第一位在皇帝登基后诞生的龙麟。
当然,这也是后宫内,第一次有除了皇后以外的后妃怀孕。
没想到,孩子就这么掉了。
皇帝一面疾步向菡萏殿赶赴,一面询问熊公公:蔡修仪好生的,怎么会跌了一跤呢?
熊公公如实禀报:蔡修仪殿外独自纳凉,遇着鬼怪,被鬼怪推下台阶。
皇帝脸色阴了,道:“朕去看看。”皇帝不再言语,一直步入菡萏殿内殿,捋袍坐上床榻。蔡修仪一脸倦容,脸色苍白,皇帝最爱她肉乎乎的脸颊,此刻也怏怏的,凹陷塌了下去。他瞧着心疼,伸臂将蔡修仪圈入怀中。
蔡修仪偎依在皇帝怀中,蜷曲着,既惊惧又伤心:“陛下,臣妾害怕。”
皇帝发现蔡修仪的头发湿漉粘腻,可想而知刚才御医清宫时,她出了多少汗。皇帝心痛不已,将蔡修仪紧紧拥在怀里,安慰道:“朕在这里呢,不怕。”
蔡修仪仍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惊不安的小猫,惹人怜爱。她埋在皇帝怀里,每次抬头,眼睛就要骤然瞪大,眸中满是惶恐,急急将头重埋下去。
皇帝注意到这一细节,眼神暗了暗,命令四周宫人道:“你们都下去。”皇帝的目光缓缓移动,注视皇后:“梓潼,你也退下吧。”
皇后弯腰道:“愿蔡妹妹早日康复,臣妾在外头等待陛下。”
殿内只剩下皇帝和蔡修仪两人。蔡修仪安安静静的,许久都没说话。
连殿外也安静了,蔡修仪方才小声道:“陛下,他才三个多月大……”蔡修仪从皇帝怀中挣扎出来,将堆在床上的被子掀开,里面露出好多小孩子的衣帽鞋袜。蔡修仪泣道:“臣妾给他做了好多小袄子小鞋子,春夏秋冬都做了三套,现在看来……都用不着了!”
皇帝也难过:“你现在不要看这些。”皇帝朝殿外唤道:“来人,将这些统统拿走,不要再让你们娘娘看见。”
“陛下好狠的心!”蔡修仪突然大声哭了出来。
皇帝无奈,不得不让刚进来的宫人们重新退出去。他重新抱住蔡修仪,摸摸她的脸蛋,赔笑道:“朕又怎么狠心啦?”
“陛下还携着杀人凶手一同来看望臣妾!”
皇帝面上一寒,冷声道:“说清楚。”
蔡修仪楚楚可怜,无力偎在皇帝怀中:“吓得臣妾滑胎的鬼,便是……”她伸出胳膊,攀着他的脖子,凑近耳边道:“皇后。”
“荒唐!一派胡言!”皇帝斥道:“梓潼和你情同姐妹,怎么可能害你!”
“就是皇后扮鬼,推了臣妾一把,臣妾才跌跤的!”
这污蔑既荒诞又愚蠢,皇帝气得想笑:“她怎么推你啊?皇后方才同朕在一起。”
“陛下不信臣妾。”蔡修仪又呜咽哭了起来。
皇帝心烦意乱,但思及蔡修仪刚刚落胎,对她又生了几分怜惜。皇帝轻拍了下蔡修仪的后背:“别哭。”
“陛下要相信臣妾,臣妾才能止啼。”
“好、好、好,朕信你。”
蔡 修仪这才伸手抹眼泪,“今夜天气闷热,臣妾想透透气,就去殿外走走。因为是突发奇想,臣妾就没同人说。臣妾走着走着,就听见有人唤臣妾,臣妾一回头,瞧见 皇后娘娘。臣妾行礼问姐姐何事,皇后用力一推,就将臣妾退下台阶……”蔡修仪掩面:“臣妾滚了好几滚,才停。”
皇帝绷着脸,道:“皇后方才不可能来菡萏殿。”
“那便是她命令中宫的宫人装扮的!”
皇帝沉默了会:“不要无理取闹。”
“臣妾不是无理取闹!”蔡修仪说着,勾住皇帝的脖颈,将娇唇凑在他耳边,向他细细述说,这三个月来,皇后是怎样连续暗算蔡修仪,意图打掉她怀中的胎儿。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上却隐忍不发。
蔡修仪哭道:“陛下要为臣妾做主!”
皇帝只好哄她:“宝贝儿,别哭。”又许诺蔡修仪,待她养好了身体,恢复了好气色,皇帝只带蔡修仪一人去别宫消暑散心。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皇帝才疲惫地离开了菡萏殿。
待皇帝走后,蔡修仪的贴身宫人积翠进殿服侍蔡修仪,于无人处问道:“娘娘,陛下作何反应?”
蔡修仪转泣为笑,声音仍就无力,却不再虚弱:“呵,陛下半信半疑,看样子是疑的多……陛下以后必定更体恤我,而不是皇后!”蔡修仪说话用的气力过猛,下腹一阵痛,她不得不弯腰重新捂住肚子。
积翠赶紧扶住蔡修仪,叹道:“娘娘,你这招用得实在是过猛了些,可怜小殿下……唉。”
蔡 修仪听着这话,自己心里也难过,一阵恍惚,但又忆起自己毫不犹豫踩空,自跌下台阶时的果断……蔡修仪坚毅道:“有舍才有得。本宫方才问过御医了,御医说本 宫的身子好,只要修养一段时间,以后仍能健康受孕。”蔡修仪怀孕三月,皇后就已经五次构陷她,想害她落下腹中胎儿。蔡修仪先是惶恐,整日整夜的担心提防, 精神恍惚。后来她实在撑不住了。心想漫长十月,不知还会遇多少陷阱,反正这孩子肯定熬不到出世,倒不如自绝后路,反手一击!
蔡修仪冷冷一笑,目露精光:“他们男人打仗的时候,不是讲‘置之死地而后生’么?本宫只不过舍弃一个孩子,就能拉下皇后。将来,待本宫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本宫会同陛下百子百孙的!”积翠站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主人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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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始终等在殿外。
皇帝走近皇后身边,关切道:“起夜了,冷吗?”
皇后温柔摇头:“夏夜不冷,丝丝风气,反倒有爽快意。”
皇帝的眸子内刹那闪过锐利冷光,稍纵即逝。他一直凝视着皇后的双眸,想到殿内蔡修仪告的状,想到白天苏虞溪讲的往事……皇帝在心中暗自玩味,谁真谁假,孰是孰非?
皇帝笑道:“梓潼,你先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朕就不送你回去了,朕在这里再多陪陪修仪,她刚刚落胎,情绪不稳定……说来,这里闹鬼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后闻言莞尔,刚想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就听见皇帝又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朕会连夜召莲华寺僧人入宫,为菡萏殿做法净化。”
皇后纹丝不动,半响深深弯下腰去:“是臣妾管理无妨,令宫中发生这等不幸之事。臣妾甘愿受陛下责罚。”
皇帝温和出声,让皇后宽心:“唉,你跟朕是夫妻,责罚你做什么!”
皇后低着头,上颌牙齿咬着下嘴唇,心中稍一整理头绪,便已明白大半:定是蔡修仪那个贱。人!她肯定在皇帝面前告状了,栽赃诬陷,说那个推她的鬼怪是皇后派来的!更可恨的是,皇帝居然相信了蔡贱。人!
只须臾之间,皇后就想到了对策。她直起身来,已换作笑意盈盈,不露一丝憎怨。
皇帝命人去京中莲华寺请高僧入宫,皇后暗中也命令赶赴莲华寺,向莲华寺主持捎去一段话:待会入宫做法,若是皇帝问话,须如此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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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华寺主持是年过九十的得道高僧,两只白眉长而垂挑,精神矍铄。主持接到皇帝的宣召后,火速率僧人入宫,蒲团在菡萏殿摆了一圈,众僧跪在蒲团上,将菡萏寺围住,诵经做法。
法事毕,皇帝赏赐了莲华寺众僧,又单独留下主持,与他私谈。
皇帝微微俯身,“辛苦圣僧了。”
“能为陛下出力,是本寺的福祉。”
皇帝颔首,笑道:“劳动圣僧,才能化解灾厄,将这殿内的妖魔鬼怪消除干净。”
主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陛下息怒。恕贫僧直言,这殿内的鬼怪并未消除干净。”
皇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做干净?”
主持深鞠一躬:“贫僧法力微薄,降伏不了。”
皇帝不禁问道:“是什么样的鬼怪,竟连圣僧也降服不了?”
主 持抬首,先念声“阿弥陀佛”,方才道:“陛下,方才贫僧做法之时,望见推倒修仪娘娘跌下台阶的鬼怪了。起先,鬼怪是背对着贫僧的,她穿戴凤袍凤冠,贫僧以 为是皇后娘娘。后来,鬼怪转过身来,瞧见她的正脸……贫僧曾于底处瞻仰过皇后娘娘的母仪,虽然看得不算太清楚,但可以肯定,这女鬼并不是皇后娘娘的样 貌。”
主持声音洪亮,好似寺庙里的浑天钟,一下一下撞击在皇帝心上:“女鬼法力高强,穿戴着凤袍凤冠,游荡在禁宫中,似乎对这禁宫里的人皆怀着怨恨。倘若不将女鬼降服,她以后还会时时作乱。”
皇帝缓步后退,跌坐进圈椅,问道:“圣僧有什么法子吗?”
主持摇头,“贫僧不知道这女鬼从何处来,因何事满怀怨恨,无从下手。其实降服这种女鬼的法子……”主持故意止声。
皇帝催促道:“什么法子?”
主持双手合十,掐动念珠:“陛下可以派人去查,过去十年间,可有与后位相关的女子,枉死含冤。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着了那个害她的人,让凶手刎颈谢罪,女鬼怨气化解,自然会飘离禁宫,投胎转世。”
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朕知……道了。”
主持退去,熊公公重新进来伺候,瞧见皇帝右手托着额头,两眉不展。熊公公以为皇帝仍在悲伤失去龙子,便体贴为皇帝奉上清茶:“陛下,喝口茶吧,心里会舒服点。”
皇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手一抖,茶盏跌落在地上。
熊公公跪地磕头:“奴婢罪该万死!”
听见皇帝粗粗的呼吸,一声沉重过一沉。良久,皇帝缓缓道:“起来吧,也不全是你的错。”皇帝口气懊恼:“你怎么给朕上了盏凉茶,这么冷的天!”皇帝方才咽了口凉茶,只觉冰痛刺骨,手一抖,连茶盏都没捧住。
熊公公诧异万分:这都入夏了啊,眼看着就要进入伏天,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热得慌呢!还冷?
熊公公继而惊骇:该不会皇帝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吧?
☆、如此江山(一)
“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安排人煮水;给你沏热茶去。”熊公公连忙往殿外赶;走出数步,听见皇帝在身后喊:“站住——”
熊公公立定转身;小心翼翼听候皇帝吩咐。
皇帝心里想着,熊公公要真兴师动众去安排;这大半夜的唤醒宫人内侍,让他们伺候沏茶,不太好。传出去,不是明君作为——还是保持一贯的体恤平易更为妥当。
为了“明君”二字;皇帝只得苦自己,对熊公公道:“算了,别下去安排了,也不是什么正事。你去看看,今晚是谁守夜,让她给朕烧一壶热水,端过来,就行了!”其实皇帝一点也不口渴,就想喝口热水,暖一下心。
熊公公应承了去办,刚安排妥当,水还在烧,菡萏殿那边就又传过来消息,说蔡修仪恐惧未消,晚上害怕难以入眠,想让陛下再过去瞧瞧。
皇帝头疼,亦觉得疲惫,不愿意再去菡萏殿,皇帝便安排熊公公奉旨去探望。
熊公公为难,“陛下,这、万一娘娘真有个什么事……”
皇帝道:“她就是嚷嚷一下,没什么事。”
熊公公再道:“奴婢要是去了,谁伺候陛下?”外头隔间里,值夜的还在烧水呢。
“等会你让那烧水的,自己把茶端进来。”皇帝摆摆手,让熊公公快去。熊公公先小跑着去隔间嘱咐了,然后才赶赴菡萏殿。
皇帝独坐在圈椅里,偌大的殿堂空荡荡,窗外射进来束束白月光。月光如砒霜,心慌慌。
宫 人端了茶奉上来,皇帝接在手中,水面冒着腾腾热情,但杯壁的触感仍旧是冰凉的。起初,皇帝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仍在发冷,过来,反应过来是这杯子不对劲。皇帝 这才抬起头来,观察面前的宫人:她年纪很轻,往老了估算也不过十七、八岁。五官长得一般,但是皮肤特别白皙——因着这份白,皇帝以前也曾多看她几眼,记得 她是两个月前,和另外几名宫人一齐新调进御前的。
皇帝问道:“这杯子怎么回事?”
宫人跪在地上,低头道:“回陛下,入夏天热,热水十分烫手,奴婢便为特制了这个茶杯。它是双层套的,里头灌茶灌水滚烫,外面摸着,还是凉凉的。”
皇帝听着这话,忽然想起一位旧人,她蕙质兰心,也总喜欢在一些小物件上做改动,令它们使用起来更贴心、更方便。皇帝沉吟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