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季清安照例来了,来之前碰巧明渊已经阅完今日的奏章,陆溪揉了揉眼睛,从书里抬起头,“皇上,嫔妾想去御花园走走。”
明渊看了眼今日窗外没什么太阳,想着每日这样闷在屋里确实也无聊了些,便点点头,“朕与你同去。”
陆溪帮他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踮起脚尖从衣领里将他的长发轻轻捞出来,看着那发丝乌黑柔顺,忍不住就在指尖绕了两圈,摩挲着,迟迟没有松开。
明渊低低地笑了两声,她有些好奇地问,“皇上在笑什么?”
明渊转过身来揽住她的腰,“朕笑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陆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缠着他的发,急忙松了开来,有些窘地红了脸,“嫔妾是瞧着皇上的头发比嫔妾的还要好看,一时……一时不留神……”
明渊笑着执起她的手,“朕权当你是赞美朕了,走吧,去御花园走走。”
陆溪笑着点点头,望向大门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约莫也到时候了……
两人才刚踏出大殿,就见一顶轿子停在了台阶之下,季清安撩开帘子走了出来,显然也没料到会看到皇上和陆容华一同出来的场景,顿时一怔,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行礼,“微臣参见皇上,见过陆容华。”
明渊示意他起身,看了眼眼巴巴瞅着自己的陆溪,含笑对季清安道,“朕正打算和陆容华一块儿去御花园走走,若是季大人不介意,就一起去吧。”
这意思明摆着是要两头兼顾了,既听季清安汇报礼部的进展,又要陪宠妃散步。
季清安的眼神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陆溪,后者面上一片宁静安然,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他的喉咙紧了紧,却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道,“恭敬不如从命,能与皇上和容华散步,是微臣的荣幸。”
这样的组合确实有点诡异,陆溪走在明渊身旁,季清安在明渊的另一侧,三人身后跟着好些个宫女太监,高禄也在其中。
夏日的余温终于褪去,迎面吹来的风温热柔和,没有前些日子的燥热了,路边的垂柳在这样的风里飘飘摇摇,颇有几分宁静的意味。
陆溪安静地听着季清安向明渊报告科举进程,本次要参加殿试的人选的家世背景都被调查的清清楚楚,毕竟是要进入朝廷做官的人,这些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
季清安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接触到那个粉衣女子,那眉眼里的落落清风、杏唇边的淡淡笑意都是他过去太熟悉的美好,太容易令人分心,而此刻的他绝对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样走到了御花园,迎面扑来了栀子花的香气,陆溪抬眸看了眼正谈的认真的两人,轻轻拉了拉明渊的衣袖。
明渊眉头稍皱,微微侧目看着陆溪,却见陆溪十分忐忑地指了指一旁的花丛,示意自己想去采些花。
那目光小心翼翼,带着十二分的渴望,真真是个孩子。
明渊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朝她点点头,并没有打断季清安说话,只是停下脚步,就站在原地继续听。
于是陆溪安心地朝花丛走去,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帮她捧着摘下的栀子花。
明渊本是在认真听季清安的汇报,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到了花丛里,那个粉衣女子背对这边,乌发只简单地盘成一个落云髻,此刻正俯身努力地去够一朵开得正茂的花,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季清安的视线也移到了陆溪身上,只觉得心神微震,急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明渊见两个宫女的手里都捧满了白色的花朵,而陆溪好像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继续摘,回头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恰好此时季清安也说完了,明渊便回头对高禄吩咐了句,“命人回去拿只篮子来吧。”
季清安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来,“若是陆容华不介意,可以先用微臣的手帕包一包。”
明渊微微点头,目光却在接触到帕子的瞬间滞住——
那帕子颜色素雅,青底白花,雪白的丝绸上绣着秀气隽雅的诗句: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那字迹十分熟悉,诗句亦是如此,明渊的眼神定在那里,面色微沉,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陆溪已经从花丛里走了出来,看着季清安手里的帕子,也是一怔,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眼明渊,低头若无其事地轻道,“多谢季大人,不过这些花就足够了,无须手帕。”
季清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见明渊似是颇有兴致地抬头问道,“这手帕很是清新雅致,不知季大人何处得来的?”
季清安没敢看陆溪,只是笑着说,“这是故人送给微臣的。”
“既是故人所赠,季大人又随身携带,想必这故人对季大人而言意义深远啊。”明渊面无表情地感叹了一句,微微一笑,“季大人今日的事宜都汇报完了,朕也不留你,这便先回去吧。”
季清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陆溪,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然后就退下了。
风拂过站在原地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动。
明渊的笑意消失得无隐无踪,望着季清安离去的背影,眼眸深不可测。
他不说话,陆溪也便保持沉默,直到他转过头来望着她,淡淡地问了句,“爱妃怎的不说话?”
陆溪犹豫片刻,“嫔妾不知该说什么。”
“这手帕朕看着眼熟得很,爱妃觉得呢?”
这一次陆溪没回话,好半天才低低地说了句,“嫔妾不知……”
那帕子和在书房里看到的那条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安婉仪送给明渊的那条绣着完整的《隰桑》一诗,而季清安手里的那条只有开头两句,但即便是只有寥寥数语,也足以看出字迹是完全相同的了。
明渊的目光冷了下来,看了眼不知所措只能低着头的陆溪,声音稍微柔和了些,“恐怕今日不能陪你散步了。”
陆溪道,“皇上切莫这样说,嫔妾惶恐。皇上有事要办,嫔妾绝不敢有所埋怨。”
她有些焦虑地抬头望着他,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不安,是怕他伤心,怕他盛怒,这样关切的眼神叫明渊心中一缓,按捺住了正待爆发的怒火。
“你且先回去,朕有事要处理。”他朝她点点头。
陆溪却破天荒地不顺从了,目光坚定地望着他,“若是皇上要去临华殿,嫔妾请求皇上恩准带嫔妾同去。”
知道她担忧自己,明渊沉默片刻,也便点点头,“也好,那就同去。”
转身便朝着临华殿的方向走去,原本安婉仪的住处就是离御花园最近的。
宫中妃嫔与朝廷大臣有染……明渊的眼眸倏地阴沉下来,他曾经因为那手帕而想到自己的母妃,所以对这个失宠已久的安婉仪也有了一丝怜惜之意,却未曾想到那手帕原来还不止一条!
他的步伐有些快了,陆溪要费力地快走几步才跟得上,见他眉宇间的煞气,陆溪伸出手来忽地拉住他的手,在他一怔之后,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轻轻的摇了摇头,“皇上,嫔妾以为不可在此时大发雷霆。季大人刚走,若是皇上这就去质问安婉仪手帕的事情,恐怕不出片刻,宫中就人尽皆知了。”
妃嫔出墙,这是最大的宫闱丑事,不管是对皇室的尊严还是明渊的尊严,都是最严重的打击,若是传到了百姓耳里,指不定怎么编排。
明渊也停下步伐,不再前行,沉默了片刻,冷冷道,“正好,朕有些乏了,就不亲自齐华殿了。高禄,派人送三尺白绫给安婉仪,就说是朕赏她的!”
他的眼里尽显杀意,却见陆溪皱眉急道,“皇上,安婉仪是太后娘娘亲自封的人,皇上若是这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对动了她,恐怕太后娘娘那边……”
明渊冷道,“宫妃做错事,朕赐死她难道还要看太后的脸色不成?不必多说,高禄,照朕说的去做!”
高禄忙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小太监就匆忙赶往齐华殿。
出了这种事情,犯错的宫妃要怎么处置一向该由皇后来决定,只是现下没了皇后,明渊只能亲自处理。
按理说一旦宫妃与朝臣有染,当立即处斩,却是陆溪想得周到,为免此事传出去坏了皇上的名声,还是冷静地处理便好,不可闹大。
季清安又是常卫光下台之后担当重任的朝中大臣,科举最终的殿试在即,若是此刻将他办了,恐怕殿试也无法保证顺利进行。
陆溪有些犹疑地问,“皇上,那季大人那边……”
明渊的眼神冷了又冷,最终毫无情绪地说,“朕先留他一条狗命,科举之后再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查了下资料,历史上若是宫妃出墙,一般皇上都是直接拂袖而去,不会亲自审查,若要审查,都是皇后的事。然后皇后一般都恨死这些妃子了,说是查,结果最后都是杀了… …、
☆、渣男【四】
第八十二章
眼看着高禄与那几个小太监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花园的尽头;陆溪迟疑片刻,忽地开口对明渊道;“嫔妾跟着高公公去齐华殿看看。”
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明渊却是明白了她的意图——安婉仪早已不怎么受宠,若是因为得罪了现如今最受皇上喜爱的陆容华,那么在勾心斗角中落败而死,这是对后宫所有人最好的解释。
只是对陆溪而言,牺牲的不止是一直以来安分守己的好名声;还会换来所有人嫉妒的目光甚至是嫉恨,就如同当日的常妃娘娘,因为荣宠集于一身遭遇了背地里不知多少红眼。然是那位是妃,因为品级在那里摆着;自然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可陆溪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容华,哪怕没人敢当面使绊子,在阴暗的角落里长些毒蘑菇可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明渊的眼神动了动,却终是点点头,“委屈你了。”
陆溪含笑摇摇头,“为皇上分忧是嫔妾的责任,一直享受着皇上的关爱而不能为皇上做什么,嫔妾也会过意不去的。”
她俯身行礼,然后朝着高禄去的方向跟了去,明渊回头吩咐两个宫女跟了上去,“照顾好容华。”
目光却是跟着那女子走了很远,她的步伐从容不迫,发髻一丝不乱,只有透亮的耳坠子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十分耀眼。
除了众人的嫉妒,她这样的举动换来的最大的隐患其实是与太后为敌。
当初明渊掌权不稳,后宫里太多的妃嫔都是太后一手扶持上来的,只因这些女子的背景都是太后那一党的人,若是占了这后宫大半位置,太后的权也会更稳些。可是现下陆溪就这样光明正大除掉了安婉仪,太后只怕会把她当做活靶子。
为了自己,她放弃了什么,明渊心知肚明。
既然她能为了他背弃一贯的清静生活,他也无须吝啬,就坐实了她受到盛宠的状况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想着,他往来时的路走去。
另一边,陆溪朝齐华殿的方向走去,吩咐身后的一个小宫女追上去把高禄叫住,自己则从容不迫地赶了上来。
高禄几乎要走进齐华殿时才被那宫女追上,按捺着性子等着陆溪走到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容华。”
心里也是暗暗诧异,陆容华不是和皇上在一块儿么,怎的忽然赶了过来?
难道是……皇上吩咐的?
几乎立马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敢情这陆容华是来做恶人的?
高禄的眼神变了变,看着陆溪的目光有些怜悯,又有些无奈,皇上果然还是那个皇上,虽然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但该利用的时候还是毫不心软。
只是这陆容华心里又该如何想呢?
陆溪含笑对高禄道,“高公公不必多礼,皇上让我来帮着公公处理安婉仪的事,这便进去吧。”
高禄点头,看着陆溪就这样沉静地走进了齐华殿,门口的小太监高声通传道,“陆容华到——”
这样安静的下午,鸟鸣声都很细微,唯余风吹在林荫上传来的飒飒声响。所有的危机与惊心动魄都藏在这样的静谧里,而那个女子姿态优雅地走在前方,没有了素来的柔弱与温和,背影果决而坚定,仿佛无人可以撼动的寒冬腊梅。
高禄忽然有些晃神,这好像不是从前的陆容华了,这样的气势与姿态,就连当初的皇后也没办法比拟……
陆溪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身居高位的宫妃一个一个都不在了,她也没有什么必要一直柔弱下去了,曾经是为了明哲保身而不得不扮猪吃老虎,如今老虎都去了这么多了,她也无须隐忍了。
安婉仪这件事,一来是为了报复季清安,二来也能为自己树威,一步一步走得更稳。
安婉仪尚在偏殿里看着缸里的锦鲤,那是前不久从御花园的荷塘里捞来的,因看着欢喜,也便带了些回来,成日里看着它们欢快地游来游去,也感受到了那种蓬勃生机。
听着太监通报,她带着贴身宫女稳稳地朝大殿走去,便看见陆溪舒雅安然地朝她走来,身后是皇上身边的高公公以及几个宫女太监。
心下忽地跳了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因着如今位分已经比陆溪低了一级,她不得不俯身行礼道,“嫔妾参见陆容华。”
陆溪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笑着说,“安婉仪不必多礼。”
“不知陆容华找嫔妾有什么事么,竟然屈尊就驾,来了嫔妾这齐华殿,若是不嫌弃,还请坐下说话。”安婉仪定定地看着她,陆溪面上的神情令她感到一阵陌生,那种周身流转的淡淡光华和贵气给她带来一阵压迫感。
这竟是变了个人……
过去的陆溪明明是在她面前卑微沉默的主,如今却这样沉稳大气,连眼神里的柔弱都变了。
陆溪唇角微扬,不急不缓地说,“免了,坐倒是不用坐,今日我来只是替皇上传个话,还请安婉仪准备准备。”
她转过身去看了眼高禄,高禄会意,朝着门口后赶来的小太监示意,“把东西端上来。”
那小太监就这样端着个朱红色的托盘稳稳地走了上来,安婉仪的视线一接触到那盘里的东西,立马白了脸。
朱红托盘,三尺白绫,那红色暗淡低沉,白色触目惊心。
她的声音有些颤,却仍是稳住心神问道,“陆容华这是什么意思?”
陆溪含笑看她一眼,淡淡地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