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的去向,老九不可能知道,不过……”天机道人将刚才被他救起的紫砂壶放到桌上,神态淡然,不紧不慢的语气简直要急死一票人。
“不过什么?”三人齐声问道。
天机道人抓起白须捋了捋:“不过,时候未到,天希那小子虽然病情渐深,但却是还活着的。”
“这不可能!朕的消息不可能出错!”风闲羽第一个摇头否定。
“师父如何能这般肯定?”秋蝉子的心慢慢镇定了下来。
天机道人微微一笑,竟是什么都不肯说,只神秘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道长!”
无视风闲羽的紧逼,天机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红尘未断,知道太多,对你们没有好处。”
三人顿时沉默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着这个有着仙风道骨气度的长者,心中竟然平静了许多,他既然能如此肯定,那么他们愿意相信天希还活着,玉飞胧也活得好好的。只是,天机道人为何不能解答他们的疑惑,一句“红尘未断”能算什么理由?
“所以,难道天希是诈死?”
天机道人点头:“只此一种解释。”
“为何?”风闲羽难以明白。
一旦人坐上了高位,就很难不对此留恋的。他和天希同样都是帝王,他自知这世上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让他心甘情愿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他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那是为了玉飞胧。那么,难道说天希诈死,是为了……可是他并没有这个必要,虽然玉飞胧是名义上的天崇公主,但天希身为皇帝若是一意孤行想娶玉飞胧,想必也是没人敢反对的,若只是因为怕公然破坏约定而遭到南斐国的报复,那么天希也未免太不像个皇帝了!
花解语默默地望向天机道人,风闲羽的疑问她能够一一解释,只是她什么都没说,这是她和天机道人眼神交流后的共识。
天希身体越来越差,若是继续负荷繁重的政务和军务工作,只会加速他的生命消亡,也许明天,也许不到一个月,他随时会死。只有他抖下身上所有的包袱,不再为凡尘俗事所扰,让自己放松、愉悦,兴许还能再度过一个夏天,一段所剩无多的宝贵的时间。
另外还有一点,这个世上只有屈指可数的人知道的一点,就是天希根本不是天景洌的亲生儿子,所以他的金蝉脱壳只不过是完璧归赵,把至尊帝位还给真正的天家人。他已经找到并且培养了一个足以承担起天崇未来使命的接班人,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在剩余的有限时间里,他有权利为自己而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代庸医
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细雨蒙蒙的早晨,袅袅地夹杂着几许白色炊烟,迷迷茫茫一片,叫人望不到长街尽头。屋檐下,雨在滴答,水珠不疾不徐地坠向地上长着苔藓的青石板,溅起小小的水花。
早春的天气,总带着丝丝凉意,又是下着雨的时候,便更是带上了一份阴冷。玉飞胧顺手拿过桌上的热茶,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口,好歹腹中暖和了不少。
手上虽捣鼓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药,可玉飞胧的眼珠和神思却没一样灌注在其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青石板街,眼中带着隐隐的期望,似乎等待着白茫茫的长街尽头,有个身影跃入她眼帘,轻快微笑着走向她所在的这家门面并不大的药铺。
没错,她现在独自栖身的这个地方,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药铺,药铺的主人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郎中,而此时这个郎中正站在药柜前忙得不可开交。
平时门庭冷落、清冷得不得了的药铺,最近几日突然顾客暴涨,有病没病的竟都争着抢着来他家抓药,甚至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下着雨并不方便出行的早晨,就已经来了好几波顾客。
药铺的主人名叫梁一,但在这个小镇的居民们看来,这个梁一的医术实在是对不起他自己的名字,着实是一个庸医。许多年前,梁一此人搬来这个小镇的时候便是孤身一人,直到数十日前,年过半百的郎中仍是一个光棍,众人都以为他会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人惨淡地生活下去,却没想到这几日他家药铺突然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于是,尽管对梁一的药没什么兴趣,尽管生理上和精神上都没什么毛病,但这小镇上八卦的居民们还是前赴后继地来到这个药铺,踏破他家的门槛,只为见一见那位传说中住进了老光棍家的漂亮姑娘。
由于顾客太多,梁一几乎是四肢并用,抓药称药包药收钱一气呵成,脸上的盈盈笑意始终不曾僵化,所谓累并快乐着,他此刻果断是快乐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有成就感过。
眼见着顾客越来越多,梁一以为自己的医学才能终于得见天日,终于被世人承认,便瞬间如打了鸡血,精神百倍。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总算快要把艰难晦涩的医学征服了!
“飞飞!别捣鼓那草药了,快来帮忙!”七手八脚的梁一百忙之中抬头看了眼有一搭没一搭捣着草药的玉飞胧,顿时气得快要吐血,想他自己忙得一个人当八个人使,她倒好,光吃白饭不干活,草药不好好捣,还尽神游天外!
听梁一一嚎叫,众人纷纷转头明目张胆地向玉飞胧望去,怎奈神游天外的当事人还没习惯梁一给她取的新小名,仍然自顾自地给草药榨着汁。
“飞!飞!”梁一怒了,直接冲过来牵着玉飞胧把她扔到了药柜前,眼珠瞪得老圆,“还不给老子帮忙!”
“啊——哦!”玉飞胧在梁一和众人之间来回瞄了几眼,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连忙丢掉手中的捣药棒,接过梁一不由分说就递给她的一包药,然后表情讪讪地和同样一愣一愣的顾客们收钱结账。
还好只是结账,玉飞胧庆幸得想,要是让她抓药的话,全城的人大概都会被她药死的,梁一同志虽然怪里怪气的,医术也不咋滴,但怎么也还医不死人。而她能帮得上忙的也只有结账了,总算识点字,数学也不错,一旦进入状态,完成这点活对她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天不遂人愿……
“这位姑娘哪里人士?芳龄几何呀?”
“姑娘可是梁大夫的远方亲戚?还是……”
“飞飞姑娘,你算术不错啊,师承何方?”
“要你抛头露面看着药铺实在是怪难为你了,一个姑娘家的,你也是学医的吗?”
“姑娘姑娘,看你骨骼惊奇,命数不凡,要不要老夫替你算一卦?”
“……”
每和一位顾客结一次账,玉飞胧都会被问一个问题,内容千奇百怪,简直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挑些简单的随机答复几个,只这么半日下来,已是累得口干舌燥,四肢瘫痪。
午餐的时候,药铺照理闭门谢客,小镇居民们也自觉地回家吃饭去了,玉飞胧和梁一郎中总算是有时间好好休息一番,恢复体力。
饭桌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玉飞胧早已顾不得形象不形象,果断狼吞虎咽起来,反观那梁一,居然仍是一副精神气十足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疲惫,也似乎并不怎么饿,只是一味端着碗却不吃碗中的饭,然后嫌弃地看着大快朵颐的玉飞胧。
“看什么看?”玉飞胧再皮厚也还是承受不住被穿了孔,她一边有条不紊地嚼着口中的饭菜,一边毫不势弱地迎向梁一嫌弃的目光。
梁一翻了个白眼,继续嫌弃:“女孩子家家的,这么狼吞虎咽,一点教养都没有!”
“还不是让你使唤的!本姑娘体弱多病,肚子饿得凶猛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么。又不是人人都像你,内力强大到连吃饭喝水都不需要了!”玉飞胧速度回击,凡事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俩有可比性么?
“呀呀呀……还顶嘴!就知道老子不该答应玉祈那小子照顾你,你看看你,哪有一点闺中女子的温婉气质?简直拉低我的档次!”
面对梁一同志喋喋不休的嫌弃,玉飞胧这几日早已习惯了,她淡定地手起筷落,无论梁一怎么说,她都不为所动,总之填饱肚子是她此刻的首要任务,其他所有的统统先抛到一边。
果然当玉飞胧不理他的时候,梁一同志的唾沫就收敛了不少,然后渐渐全部咽回了肚子里。玉飞胧百忙之中正眼瞧他,只见他正默默地可怜地扒着饭,她心里便笑着想,这老男人一定是平时没人和他聊天闷坏了,好不容易来了个姑娘可以浪费唾沫星子来数落一番,结果还不理他,想必定是把他委屈死了……
“吃饭就吃饭,笑什么笑!”梁一同志的眼力极佳,视野分外开阔,连玉飞胧稍不注意露出的一丝笑意都被他收入眼底。
玉飞胧忍俊不禁,这人嘴巴一旦痒起来,还真是怎么管都管不住啊,尤其是像梁一同志这样的话痨,本来已经别扭地闭嘴扒饭了,只可惜她一窃笑他就破功。
“好啦好啦,飞飞我承蒙梁神医你照顾多日,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保证以后用餐一定会变得淑女一点!”玉飞胧说到自己的新自称之时犹自恶寒了一把。
梁一眉毛一挑,显见是很满意玉飞胧的认错态度。想他一代武学巨匠,如今又是一代良医,还能没点让人服帖的本事么?不过说到满意,其实最让他称心如意、自我陶醉的还数玉飞胧的“梁神医”三个字,他好歹从事医学工作数十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贴心地叫过他神医,此次玉飞胧投其所好,怎能不让他心花怒放?
说来也可笑,像他这么天资奇佳、聪明绝顶的人,当年练武的时候那可是一学就精,天下武学很快就融会贯通的,如今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在了医术之上。而且最让他羞耻的是,他的医术几乎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烂,差不多毫无精进之处,比之随意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小郎中,他也无必胜把握。
当初玉飞胧从玉祈处得知梁一曾是一代叱咤武林的风云人物之时,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然而正当她还在由衷敬佩的时候就被当头一盆冷水,玉祈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他师父梁一的医术实在烂得出奇,万一生了病可千万不能让他诊治。
身为梁一唯一弟子的玉祈,武学造诣极高。梁一本人性格古怪,少有人与他为伍,但在当年却是得到世人真正承认的武学巨匠,而玉祈尽得其真传,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许多年前,梁一不知何故突然决定弃武从医,从此走上了一代庸医的不归路,当然这是后话。话说梁一当了郎中之后,就把当年还是个小毛孩的玉祈劝退了,可怜当时的小玉祈,虽然武功很是了得,却不得不独自开始闯荡江湖,要不是后来进了玉侯府,指不定就被拐卖到别处去了,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玉飞胧知道玉祈此次将她安排在梁一的药铺里,是在隐匿她行迹的同时也有个他信任的人能护她周全,这样他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回到西北接应天希了。天希假死的事,除了她、玉祈还有天漓之外,不能有第四个人知道,所以玉祈的责任非常重大。不过玉飞胧相信,以玉祈的能力,他绝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梁神医……”玉飞胧淡淡开口。
“有屁快放。”梁庸医正在优雅地用着饭。
玉飞胧差一点就把到口的几句话憋了回去,好在她定力够强,才能勉强继续道:“你徒弟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梁庸医低着头,用鄙视的眼神瞟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确定你等的是我徒弟么?是么?是么?是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好歹玉祈是你徒弟,你怎么这么没良心的!一点都不想念他吗?一点点都没有吗?真的没有吗?”玉飞胧偏着头,循循善诱。
“我说飞飞,”话痨果然是话痨,心里有话始终是忍不住要说出来的,只不过此刻的梁庸医却面带着狡黠,“你很想念他吗?有多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要不这样好了,等他回来,为师做主,让他收了你就是了。你人品也不算太差,想必还委屈不了我那徒儿。”
玉飞胧瞬间震惊了,一口饭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甚是难受。当下一阵乱咳,咳得心肝脾肺胃各种如被万箭刺穿,疼得厉害。
身为郎中的梁庸医见状,职业病立时就犯了,抬手一掌就拍在玉飞胧背上,只把她那卡在喉咙里的一口饭拍到了桌子上,嘴里还好死不死地道:“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呀人品实在太差,吃个饭还能噎死自己!”
玉飞胧有种气绝身亡的冲动。
好在梁庸医还算懂得察言观色,见玉飞胧气息不是太顺,也就没再说其他话刺激她了,只待她缓过气来,一切再议不迟。
然而好景不长,耳根子清净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正自顾自想着心事的玉飞胧,冷不丁又被梁庸医咆哮了一句:“吃完了就快点去洗碗!”
大概是见玉飞胧好得差不多了还在偷懒,梁庸医实在看不过去,才阴毒狠辣地出了此下策。
玉飞胧撅着嘴一阵委屈,怎么说这么多年来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哪里还有什么洗碗的自觉性?就是当了唐淅亦阶下囚的时候,都没如今这么地位低下过……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玉飞胧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咬牙切齿地去洗他们的碗了。
本来被吼一句洗碗也就算了,玉飞胧忍了。结果梁庸医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又吼了一句,听得玉飞胧直接风中凌乱:“洗好了碗咱就开门迎客啊!”
开门迎客,开门迎客……这四个字在玉飞胧的脑海里无限循环,一副灯红酒绿的青楼里的热闹景象跃然于她眼前,一整天挥之不去。
“你才迎客,你全家都迎客!”
梁一以为玉飞胧耍大小姐脾气,说不帮他结账收钱就不结账收钱了,顿时有点生气:“怎么的,吃我的睡我的,还不给老子迎客干活?”
这下玉飞胧真的石化了,如果这个世界能够PS的话,她一定要把梁庸医P掉踹掉扔掉!梁庸医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睡他的?谁睡他了?谁爱睡谁睡去!老子就不干迎客的勾当怎么滴!
“梁神医,咱能小声点么?”玉飞胧自然是不会把心中的满腔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