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几乎和二十八年前没有什么变化的容颜,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小若……”秋蝉子抖动着双唇,唤出二十八年来不曾喊过的这个名字。
泪水倏然而下,花解语被这一声“小若”感动得无以复加,二十八年了,他喊起来依旧那么好听。
“小若,我……”秋蝉子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却发现不知该如何说起。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种情况,或许凌想若已经离开了,或许她根本不想见他,或许她会气急败坏地给他一刀,又或许她像现在这样,仿佛他离开她只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什么都不要说!”花解语捂住他的双唇,“只要你在就好……”
秋蝉子不解地任由她捂着,她还一如当年的模样,年轻漂亮,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而他却老了。
“我怕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花解语自嘲地笑了笑,大概她都觉得自己太傻,傻到经常白日做梦。
山间木屋里的摆设一如花解语刚到这里时的样子无甚变化,竹制风铃在屋檐下叮咚脆响,两人端坐在木桌前如当年一般饮着茶,只是谁都默不作声。
花解语却无法专心喝茶,几次想问他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她,然后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可是她什么都没问,她怕一旦问出口,会听到可怕的回答。可明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他一句回答?
“小若,”其实秋蝉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能以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去结束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花解语牵强一笑:“又是这句话……既然如此,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看着她明明受了伤却还强撑着的样子,秋蝉子几乎狠不下心说出今天的来意,但一想到玉飞胧和风闲羽现在的状况,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求你帮个忙。”
“呵,我就知道……”她就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是来和她再续前缘的,要不是此番有事求她,大概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吧。
“你是医药世家的传人,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练会《桃花手记》的人,我请求你能去救一个人。”
“如果我不愿意呢?”
“当然,我不能勉强你。”
花解语站起身走了开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才又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秋蝉子:“救谁?”
“你愿意?”秋蝉子如蒙大赦。
花解语哼了一声:“愿不愿意那是后话,但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样的能力,竟能劳你大驾、让你纡尊降贵来见我?”花解语很生气,他躲了她这么多年,如今来见她,但却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秋蝉子对花解语的用词有些不满,但他没有反驳,只是回答道:“当今南斐皇帝——风闲羽。”
“他?”花解语实在想不到是他,一直以为这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他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为了救胧儿……”
“胧儿怎么了?”花解语截断秋蝉子的话,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过度反应。
秋蝉子的眼里闪过柔和的神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胧儿此刻当是没什么大碍了。”
“胧儿的身子很弱,这个我从第一次接触她就知道了,但我心不在此,便也懒得替她调理,况且她有十味珍,应该可以保她几十年无恙。但此次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胧儿和你一起来南斐的时候,身上没有带十味珍,但她每月需吞食一颗此药丸,没有药物压制后的她身体几近崩溃,而今次又被人施了金虫蛊,蛊虫上另附着了一股神秘力量……”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这也不怪他们,你医药世家族人的身份几乎没人知道,自然不会有人来劳烦你。”
花解语叹了口气:“十味珍不可停,一旦停了,她的身体会加速恶化,就算之后吞食再多的十味珍,也无法逆转她的身体质素了。你说的金虫蛊,当今世上只有南斐皇帝会解,以我的观察,风闲羽一定会替胧儿解蛊,至于那股神秘力量,我尚不清楚是什么,无法下定论。”
“关键是这股神秘力量,我和师傅都没把握可以控制住,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花解语一口饮尽杯中茶,一边把玩茶杯,一边问道:“你刚才只说了一半,为什么风闲羽救了胧儿,你就要救他?”
秋蝉子仰起脖子,亦是将杯中的茶水尽数喝完:“因为玉家对我有再造之恩,尤其是胧儿,没有她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如果胧儿醒过来知道风闲羽是因为救她而即将死去,她一定会拼了命地救他,既然如此,就让我替她来完成这件事吧。”
“那就别让胧儿知道事情的真相!”
“哪有不漏风的墙?”秋蝉子无奈,“欺骗她只会让后果更加严重。”
“你说玉家对你有再造之恩,是什么意思?”
秋蝉子沉默,此事涉及到他为什么会离开凌想若,而当年不得已的离开已成定局,再提只不过是揭旧疤,所以他并不打算提起。
“你不想说?好,我不逼你,等你哪天想说了,再来找我吧!”花解语拂袖而去。在她尚未褪色的记忆里,蓝辰赋从来都是一个有问必答的人,可是如今他变了,不但容颜老去,连内心也是她看不懂的了。
“你当真不愿意救他?”
花解语停住脚步,背对着秋蝉子:“你当真不愿意对我说实话?”
秋蝉子有些不敢面对她,只低着头道:“我说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怎么过去?”花解语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这句话,猛地回转过身,情绪激动地道,“我过不去!你一走就是二十八年,这二十八年里,我分分秒秒都在思念你!我甚至不曾恨你,因为你给过我最美丽的两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对我坦白?只要你说,我什么都相信!”
“小若,你冷静点。”秋蝉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犹豫着该不该靠近她。
“蓝辰赋,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了?”花解语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蓝辰赋,你看,为了你,我违背了凌家的族训,我练了《桃花手记》;为了你,我拼命保持当时的容颜,就怕你以后再见到我时会认不出我;为了你,我亲手建立了蓝衣门,又亲手遗弃了它……”
“别说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和我不配了?没关系,我可以马上变得和你一样老,我……”花解语突然噎住,好像想起了非常可怕的事情,颤抖着双唇,跌坐在地上,“我知道了,是我配不上你了。”
“不是的,不是的!”秋蝉子摇头,一切不是她想的那样,只是过去太遥远,而时过境迁,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怎么会不是呢?你一定觉得我肮脏、我低贱……我是绮云楼的头牌,我一介风尘女子……”
“小若,你知道我不会在意这些的。”
“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要我?”
“我……”
花解语红着眼从地上爬起,她心里明白,从她走进美人村桃花林的那一步开始,她就再也没资格拥有他了。
修练《桃花手记》的代价,就是她必须采阳补阴,每日至少和一个男子交合,才能让功力精进,才能维持容颜。
虽然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他,可到了如今这地步,连她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了,这世上有谁会爱一个荡~妇?蓝辰赋他当然也不会。
“你走吧……”花解语有些虚脱,不想再面对他。
“小若,是我配不上你,我伤害过你一次,可我不能伤害你第二次,你应该值得更好的人爱你,而我……”
秋蝉子曾经说过,他虽然是无双山的弟子,却并未入道,也就不是真正的道士。因为他的内心从不曾和红尘阻断,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始终留有一席地装着那个难以忘却的粉色身影。只是,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臣赋,”花解语走出十步远,又忍不住停下转身,“就当我最后一次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你为什么离开我?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只要不是因为不爱了,那么她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唇枪舌剑
东方既白,旭日从沉睡中苏醒,天空渐露一抹抹鲜艳夺目的红色朝晖,如绽开的红玫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金碧辉煌的天崇国皇城,在霞光掩映下生动了起来,倾泻而出的光芒耀得琉璃砖瓦熠熠生辉,也将整座皇城笼罩进迷人的金色世界。
然而对于天希来说,美好的早晨却一点都缓解不了他心中的郁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早朝,百官一跪三叩首。
“众爱卿平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居东站立的当朝丞相唐贯缓缓步出,双手执笏,躬身作揖道:“臣,有事要奏!”
天希见到他走出来,瞬间一阵头疼,肯定又是提罢免天漓骠骑大将军之位的,这老丞相已经多次在早朝时当众给他难堪,自己早就明确表示不会对天漓撤职,但此人竟还是如此坚持不懈,屡败屡战!当真是要气死他!
“丞相何事?”虽然心里万分不想听,但也只能任由他上奏。唐贯是文官之首,为官多年,幕僚众多,而经验亦十分老道,登基不久的天希自然还要处处仰仗于他。
“骠骑大将军用人失察,致使宁漱城一役大败,我军损失惨重,臣恳请皇上罢免天漓的将军之职!”
“臣复议。”东侧有一人出列,跟随在唐贯之后。
天希定睛一看,是唐贯的独子——唐旻,此人略有小才但不拔尖,有傲色,稍跋扈,官阶不高,其父唐贯虽贵为当朝丞相,但他却只是个从五品鸿胪少卿。天希淡淡抿嘴一笑,果真是上阵父子兵!
“臣等复议。”又有几名官员附和道。
见出列的几乎都是文臣,而右侧的武臣们仍是按兵不动,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希随意换了个姿势,缓缓道:“还有谁也想参骠骑大将军一本的?”
百官低着头,各自用眼神交流,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
稍等了片刻,天希却接着道:“丞相之言,不无道理。”
百官哗然,一时不明白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是同意了丞相还是……?可皇帝前几日早朝上还都是坚决反对罢黜天漓的。
“骠骑大将军此前虽略有战功,但此次宁漱城之战关系重大,此城失守是为大过失,丞相所言亦是臣之所想。”见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又有摇摆中的官员站了出来。
天希快速地扫视了眼殿中众臣,有低首细思,也有交头接耳的。虽然已有不少官员表示希望罢黜天漓,但对天希来说最重要的,是武将们安分守己,不敢轻易表达自己的意见。
“没有了?”天希笑得有些狡黠,“这还没过三成呢!”
“啊?”众人不解。
“看来希望骠骑大将军继续留任的爱卿占多数啊,少数服从多数,朕只好尊重多数爱卿的意见了。”天希的发言多少有些赖皮。
丞相唐贯一听,当即傻眼了:“皇上?这……我朝向来无此怪例!”本来想借着人多施压,结果皇帝耍赖,非说人数不够,不足以罢黜天漓。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没施压成功,还把自己的势力给暴露了。
“怪例?朕不觉得怪啊,众爱卿以为如何?”
“皇上!”唐贯的情绪稍显激动,他发觉最近皇帝的行事作风出现了细微变化,以前是正襟危坐的威严,如今威严之外多了份狡黠,言语间处处引人入套,常常让你目瞪口呆。
“丞相,朕知你心忧天崇,朕又何尝不是?如今内忧外患,可朕这用人方面甚是捉襟见肘啊。当然骠骑将军此番打了败仗,朕是自然要罚他的。”天希深知,对付意见和自己相左、但有势力的臣子,不能一棍子打死,否则让人家脸面隔何处?“朕几日前已召他回京,此刻他已等候在殿外多时……”
“宣,骠骑大将军天漓觐见——”接到天希的眼神示意,御前太监拖着尖尖的嗓子放声喊道。
众大臣还在反应迟钝地消化皇帝刚才那句话,这时几乎都是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看向殿门处。
天漓步伐坚定地走进来,他身材高大,一身戎装铠甲,威风凛凛,霸气得直把众大臣震在了当场;神情自然,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处处流露出王者风范,明明是一张文气的面孔,却满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壮志。
“臣天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漓下跪叩首。
“平身。”
天漓没有起身:“罪臣天漓特来向皇上负荆请罪!罪臣有负皇上和天下黎民百姓之信任,致使宁漱城失守,请皇上降罪。”
“皇上,连他自己都自请降罪了,您还不罢黜他?”丞相唐贯的独子唐旻急着抢说道。
“闭嘴。”唐贯急而短促地呵斥了儿子一声,让他不要太沉不住气,先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天希扫了他们一眼,转而对天漓道:“天漓,宁漱城作为西北交通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的失守让我军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你身为全军统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按例,朕当撤去你大将军之职。”
“臣万死难辞其咎,但恳请皇上能给罪臣一次将功赎过的机会!”
天希从龙椅上站起来,来回踱了两步,不时打量着殿内众臣的脸色,似乎是在等着谁能先出声。
在天希的示意下,天漓起身站到西边一侧。
“皇上,”一向与玉腾知私交甚好的刘尚书站了出来,“骠骑将军确实有过,但念在其于西北作战的这段日子亦立下不少功劳,臣恳请皇上从轻发落。”
“刘尚书此言差矣,”御史中丞李保反对道,“替皇上分忧是为臣者分内之事,当然有过错亦是难免,然而过失太大,便是为臣者之罪了。”
武将中有崇拜天漓的出列声援:“但宁漱城失守是因为玉飞曜出卖,责任怎可全部推到骠骑将军头上?”
“他是全军统帅,用人失察,难道不该归罪于他?”吏部侍郎唐舜卿立即反驳他,说完还不尽兴,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