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
“好了,”玉飞胧截断他的话,表情里竟有一丝俏皮,“从此以后,你愿意我们继续是朋友也好,不愿意再认识我也罢,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风闲羽静静地望着她,她的眼里不再是几天前的毫无神采,而是一种洒脱,他喜欢至极的洒脱。
“有时候,你真的好狠。”
风闲羽不再看她,转而看向另一边。他不是她,他无法如她一般洒脱。有些东西一旦住进了他心里,就永远无法被清理出去。
玉飞胧抿着嘴,目光出神:“大概也许是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如果这世上不曾有他……你会不会爱上我?”
“谁知道呢?或许吧。”
或许吧。仅此三个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风闲羽却已经觉得,这辈子,值了。
西南小镇的这个冬天,毫无预兆地又下起了雪。细细小小的一片,落入玉飞胧的手心,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冬天,她去东街吴里找风闲羽,离开的时候,天空也飘起了雪。
就像那一天,她最后对他说的那样,如今她想再说一遍。
风闲羽,你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将来也一定会有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和你相配!
所以,我唯一所能为你做的,便是告别。我的心,在天希逝去的那一天,也一并死去了,它永远不会再活过来,也永远不可能再爱上另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重整旗鼓
风闲羽说她狠,有时候她的确很狠。下定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她绝不给自己留半条后路。
所有人都反对她突然间的“奇思妙想”——回京城看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她为何会突然想离开这个西南之地。或许是太伤心的地方不适宜久待吧?可这里毕竟埋葬着她最爱的人,为何她会舍得离开?
这些日子,虽然她心情晴朗了不少,虽然她不再封闭自己也愿意去接受外界讯息,可众人却始终不放心,以她如今生死无畏的心态,难保什么时候钻了牛角尖,整个人便又混沌了。更何况,她刚刚大病一场还未痊愈,身体大不如前,本来内里就十分孱弱,如今这状态更是随时都会陷入危险境地……无论从哪一方面讲,她都不适合去千里之外的京城。
尽管所有人都不认同,但始终难阻玉飞胧北上之路。依她的本意,原只想自己一个人北上的,最后却还是带上了玉祈。
天机道人向来随缘,他倒不是特别在意;梁庸医在她和医药铺子之间权衡数日,最终愤然选择了后者;秋蝉子因为凌想若身体不好的缘故,无法撇下她陪玉飞胧一起去京城;而风闲羽更有一国责任在肩,不能离开南斐太久……
唯有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玉祈一人,可以跟在玉飞胧身边,随她一起回去京城。玉祈本就是玉家第一护卫,如今跟随在侧,自然十分妥当。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入春好时节,天气逐渐回暖,西南小镇早已春意浓郁,暌违了将近两年的京城,也以一种生机勃发的姿态迎接她的到来。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两旁酒肆店铺林立,形形□□的人擦身而过,一如当年那般热闹。只是如今的热闹都是他们的,再也不会属于她。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毫无风度地和她斗嘴,不分青红皂白地带她去另一个地方,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大大方方地牵着她走在人群之中,俊男美女言笑晏晏。
春天明媚的阳光下,玉飞胧的心头突然袭上一抹忧伤,她的眼神略显失焦,静静看着人来人往,然而一切仿佛都早已跳脱出了她的世界。
玉飞胧和玉祈一路无话,目的却十分明确,两人缓步而来,终于走到一所府邸前停下。
怔忪了好半晌,玉飞胧才轻轻牵动嘴角,说了今天第一句话:“玉祈,我们回来了。”
“是的。”站在玉府大门前,连玉祈都怔住半天,“记得我离开那时,侯府虽已不及往年热闹,却无论如何都有着藩王府邸应有的气派,如今一别经年,想不到竟会门庭冷落至此。”
“进去吧。”
玉府府前早已没有了守卫,红漆大门紧闭,玉飞胧二人推了旁边一侧小门而入,一路走去,竟也没有碰到什么人。
一直到了内院,才远远地见到几个人,似乎在打扫卫生。
“三……三小姐?”两人的左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声音里带着不确定和微微颤抖。
玉飞胧转头,一眼看见许久未见的青儿大丫头怔愣在一边,手中还拿着一把鸡毛掸子。
“青儿姐姐。”玉飞胧眉间舒展,淡淡一笑。
“真的是你!三小姐,你终于回来了!”青儿激动地上前,一把拉住玉飞胧,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个遍,这才发现玉祈也跟在玉飞胧身后,青儿喜极而泣,“祈统领,你也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这两年府里……如何?”
“好在有二夫人撑着,也不至于完全败落。”
玉飞胧点了点头,启步往前走去,虽然府里看似人丁凋零,但一切也算井井有条,并没有十分萧条,想必钱环晓也是用尽了全力在苦苦支撑着这座空壳一般的玉侯府了。
“三小姐和祈统领这一路,想必跋涉辛苦,要不要先休息?小姐的玲珑轩一直空着,不过下人们都有经常打扫……”青儿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知道她二人必是从远方而来,否则不会如此风尘仆仆。
玉祈却道:“暂时不必。”
玉飞胧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千里回京,虽然路途遥远,可她却并不觉得十分累。
“府里还有多少人?”玉飞胧一路走着,除了远远见过几个外,实在是没发现更多的人了。她心下觉得奇怪,虽然府里只剩钱环晓一个主人,但偌大一个侯府,难道真的只剩下寥寥数人?
“一百七十五口人。”十分精确的数字从青儿口中报出。
“但明明……”玉飞胧咋舌,这一路她能有见到三十个人就算不错了。
知道玉飞胧在疑惑什么,青儿当即解释道:“除去后院一些女丁,其余的都去城郊布施了,二夫人也在那儿。”
“去城郊布施?”
“战乱使太多人流离失所,流民不能进入京城,好多都聚集在城郊,所以最近二夫人带着府里守卫出城开粥布施。”
“需要带走府里这么多人?”
对于玉飞胧的这个疑问,青儿似乎也有些不解:“二夫人在城郊四面都有布施,一百多号人分成四拨,其实也没剩多少,只不过西面和北面人手较多,而南面和东面略少,二夫人也很少去那两块。”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两个时辰。”
玉飞胧和二夫人钱环晓的见面并没有特别大的火星四溅,二人皆是十分平静,仿佛并不是什么久别重逢。
小时候,玉飞胧并不太喜欢这个时常花枝招展的二娘,甚至一度觉得她夹在玉侯爷和第五夜咏之间十分可恨。然而如今,她倒是释怀了,尤其在看到她一个人支撑着整个玉府之后,她竟有一种肃然起敬的冲动。
然而玉飞胧对于钱环晓来说,如今却是可有可无的。没有玉飞胧,这一两年来她不也撑起了整个家?当初不告而别,转眼又出现在南斐皇宫,甚至一度要成为南斐皇后……如今突然回来,她这又算是什么?
这一年多来,从玉飞曜叛变开始,她的日子变得十分难熬。因为玉侯爷和玉飞逸的关系,整个玉府都是朝廷的支持者,然而玉飞曜却突然反骨,玉飞宓因而剃度出家,她的儿子转瞬间变成了全京城的敌人,她却仍要立足京城,维持这个早已七零八落的家。
“朝廷有自己赈济灾民的方式,城郊四处都有官府的布施摊,我想我们玉府不必拨出这么多人前去布施。”
玉飞胧和钱环晓坐下来相谈的第一句话,便是反对钱环晓的做法。
钱环晓没有生气,至少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你不懂,战乱刚过,百姓流离失所,温饱成疑……我能帮的,就多帮他们一些。”
“二娘,我不是完全反对你去帮他们,只是府里面不能没人。今日我来的时候,前院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若是……”
钱环晓微一低头:“不是还有六大丫头么,她们个个会武,有她们看着就够了。”
听她这么一说,玉飞胧有些恼火,面色也冷了不少:“刚才我问过玉袟了,官府在城郊四处都设了难民营,有专人管理,流民们秩序井然。”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要撤回玉府护卫。”
钱环晓当即就怒了,拍案而起:“玉飞胧!”
玉飞胧由着她发怒,毕竟她也是自己的长辈,何况这个家里,如今当家的是她。
“二娘,不要把天漓看成是一个无能的皇帝。”
玉飞胧此话,一语双关。若是外人听到,恐怕也只是以为玉飞胧在说,天漓作为一个皇帝,他有能力管好城郊流民温饱之事,无须玉府操心。但明白人如钱环晓,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也就知道玉飞胧究竟意指何方。
“我管不了那么多,让我在府里忧心,不如我亲自去城外看看,或许……或许就……”钱环晓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
“曜儿他……只能向朝廷自首。”玉飞胧的话说得十分生硬,像是拼尽全力才说出口。
近日有传言说叛贼玉飞曜四处逃窜,有可能已经逃到了京城地界,官府正在全力缉拿他,绝不让他逍遥法外。
由此想见,钱环晓定是假借城郊布施之名,意欲先一步在流民之中找到玉飞曜。只是,她这点心思,玉飞胧猜得出来,天漓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钱环晓使劲摇头:“不,你怎么能这么说!不能让他自首,一旦落入朝廷之手,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看着钱环晓痛苦的样子,玉飞胧的心里又何尝不难过?可是……“如果不是他,大哥就不会死!”
“逸儿……”
“如果不是他,小宓就不会出家!”
“宓儿……”
玉飞胧哼笑了一声:“你现在还觉得,他应该得到自由吗?他配吗!”
钱环晓跌坐在椅凳上,神情一片落寞:“可是,曜儿……他是我的儿子……就算他做了再多的错事,也全都是我的错。要自首,我去!要杀就杀我!只要他们能放过曜儿!只要放过曜儿,我……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每一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曜儿……自然也不能例外。”
“胧儿……”钱环晓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死寂的眼里突现光芒,“胧儿,你是公主,对,你是先皇亲封的紫玉公主,如果你去求情,皇上他……一定会听你的!胧儿,你一定要帮帮曜儿,他是你的亲弟弟!他是你唯一的弟弟!”
“弟弟”两个字,莫名戳中了玉飞胧的泪点。闭上眼,眼泪顺颊而下,想起从前种种,如今只剩泪流。可是二娘,你错了,他不是我的……亲弟弟。
“我会尽力救他。”
短短几个字,令玉飞胧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背叛了许多人,然而这短短几个字,却让钱环晓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罢了,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弟弟,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弟弟。
回到玉府第二日,玉飞胧便接手了管理玉府的工作。其实按她本意,并非想要如此,只是想不到钱环晓会突然病倒。两年没生过病的钱环晓,这一次病来如山倒,身体非常虚弱,无法再处理府中事务,玉飞胧虽然从没当过家,可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手了。
钱环晓出身商贾之家,从小就懂计算利弊,所以偌大一个玉侯府,也算是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想要支撑一个如此庞大的侯府,其中艰辛可想而知,时时刻刻都绝不能掉以轻心。然而玉飞胧的到来却令她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放松了下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病得如此突然。
玉飞胧这次回京,其实并没有要长住的打算,她当初只是单纯想再来见见父母,去他们坟前说说话,然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这里……至于玉府,有钱环晓主持大局,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然而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谁会想到钱环晓突然病倒,把这么大的摊子丢给了她。
“天希,又到晚上了,今夜星空很美。”
玲珑轩的亭子前,玉飞胧坐在藤椅上,第一次那么认真地仰望京城的星空。
“人们总说,春天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可是对我来说,它不过是证明了我失落失望地过了半年。我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个半年,我终将能离开这里再见到你……天希,这是第一个没有你的春天,我这里一切都好,你还好吗?”
“童话里说,人死了灵魂会飞升变成星星。此刻天上繁星点点,到底哪一颗才是你呢?你说你要变成秋夜最亮的星,是不是还有半年,我就能见到你了呢?”
“可是我好贪心,我想要一年四季都能看见你。”
“……刚才有一颗流星滑落,你看到了吗?虽然短暂,但是那个瞬间……我向它许了愿。”
“如果它能听得见,请让我与你相见,好不好?”
“天希,一别半年,我……好想你。”
玉飞胧仰头望着星空,双手交握于胸前,犹如世间最虔诚的信徒,祈求上苍垂怜,带去她最深切的思念。
“胧儿,夜里更深露重,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玉祈远远地看了她好久,终是忍不住来喊她进屋了。
玉祈曾是玉侯爷的贴身护卫,如今玉侯爷早已不在,玉祈也便主动成了玉飞胧的护卫。他知道入夜后玉飞胧的习惯,所以先前并没有打扰她仰望星空,只是凡事有个度,他不能任由玉飞胧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毕竟她身体还未全好。
“好。”玉飞胧虽是这么说着,却完全没有要起身进屋的动作。
“胧儿,人要向前看。”
“我知道。我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会挑起这个担子。二娘好不容易撑下来的侯府,不能毁在我手里,否则将来我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可是你的身体……”玉祈有些两难,一方面他十分担心玉飞胧的身体吃不消如此繁重的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