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娘便不再言语。
段兴玮听了一头露水,正要再说,却听里头那人道:“今儿的兴致都给坏了,罢了……回去罢。”
帘子后的人影一听,便道:“主子,那这两人?”
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交给顺天府罢。”
顺天府衙门的差人押着两人往回的时候,段重言正要往别院去,听了消息,吓得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改道往顺天衙门去。
偏顺天府府尹跟监察院有些嫌隙,此刻见段重言来了,知道他是监察院的红人,便阴阳怪气,拿腔作势。段重言好不容易才打听明白些发生何事,却又不解:为什么竟惊动了顺天府尹?又是什么人,如此大的来头,一句话就把人拘了?段重言到底是在监察院历练过的,知道事情有异,于是并不就急着发作,只想先见段兴玮。
段重言受了那府尹的一番奚落,才见了段兴玮,段三爷莫名吃了牢狱之灾,虽有些惊惧,却幸喜不曾有皮肉之苦,精神还好,隔着牢门道:“哥哥,我惹了祸事了!”把事情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才道,“此事你切勿让家里知道,免得父亲动怒,太太老太太又悬心……对了,还有一事,你若得闲,便去跟京娘说一声儿,说我无事,也别叫她担心,告诉她等我出了牢狱,亲自向她赔礼。”
段重言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究竟是谁人有恁般大能耐,听段兴玮此刻还念念叨叨记挂钟京娘,不由喝道:“住口!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说那个妓~女!你就是因她而吃了罪,不思悔改,反而还念着她,我曾劝过你多少次,让你多在学业前途上上心,你倒是好,越发出息,竟因女~色而入了监牢……”越说越怒,他在监察院以洁身自好著称,偏有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此事一出,不知又有多少人指指点点。
但当务之急,却是把人给救出来,段重言道:“你真不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不是听人家说了话的么?”
段兴玮道:“听是听了,但面儿却不曾见到,只知道里头跟京娘说话的一个是主子,外面的一个人隔着帘子站着,说话有些古怪,声音……听起来……”
段重言见他皱着眉,就问:“听着如何?”
段兴玮琢磨了会儿,便道:“听着有些轻,又有些……略阴柔了,对里头的那人极恭敬,哥哥,你说他们是什么人?难道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
后面一句乃是无心戏言,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段重言脑中轰然一声,整个人有些恍神:的确是有个人比永安王爷来头还大,这人一句话,别说是把段兴玮入狱,就算是立刻砍了他的头也是有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当今的九五至尊,皇帝赵哲。
段重言一念至此,不由咽了口唾沫,向来冷静,此刻却有些不知何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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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6 章
段重言想通一则;心中虽震惊赵哲竟然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但想来;那人素来的荒唐事也够多;不差这一宗;若说里头的人真的是他,倒是可能的。段重言想起方才顺天府那种看好戏似的眼神,心中暗恨。
段重言知道在此处磨毫无用处;面无表情出来顺天府;思来想去后便上马,慢慢地往府里头去,人走到半路,就见段府一个仆人同样飞马而至;见了他;便滚地下拜,道:“可找到大人了,大人快请回府,家里头一团乱,听说三爷给顺天府押起来了,都慌得不成,内眷都着急要见大爷问端详!”
段重言吃了一惊:“糊涂,谁透的消息?”
仆人说道:“是一个跟三爷的小厮,见三爷被押走,他就慌了……忙跑回去报信,才惊动了里头。”
段重言越发咬牙:“混账东西。”却也无法,只好快快回府。
府里头果真是一团乱,段兴玮虽是个不成器的风流性子,,却很得夫人老太太喜*,何况同是段家子孙,不容有失不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段兴玮被押了,段家上下也没颜面。
段重言心中盘算着,恐怕不好说段兴玮是在青楼出事的,然而一想,那小厮如此口快,难保早就说了,段重言暗中磨了磨牙,又想:不管如何,是不能泄露段兴玮得罪的究竟是谁的。
入府之中,果真一团忙乱,内眷们都聚在一块儿,段重言入内行了礼,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我已经去顺天衙门见了三弟,他精神还好,没吃什么苦头。”
老太太先头本已睡了,被惊动后匆匆起身,此刻双眼中含着泪,即刻喝骂道:“胡说,人在牢房里,还有什么精神好不好?你别拿这话来唬我,是什么顺天府衙门,居然敢就这么拿人,你竟然怕了他?不能把你弟弟带回来?想必是你惦记着你的好名声,怕落个‘以权谋私’的罪名,故而不肯救人是不是?”
段重言见这话说的重,知道老人是又气又急有些糊涂,便不顶嘴。他娘在旁边,也有些不得插嘴,毕竟是自个儿儿子,若此刻替他说话,老太太必以为又是偏向。
还是段娴开了口:“祖母息怒,哥哥素日跟三哥哥那么好,怎么会这样?不能把人带出来,这其中必然有个缘故,哥哥在外头也素来是清正廉明的,若是顺天府无故拿人,哥哥也会立刻制他们的罪,这样才是成全他的名声,祖母想想看……如今哥哥并未如此,可见事情另有原因。”
老太太一听,才微微动容,又看向段重言,到底是老人,内里精明,略一镇定,便让些下人都退了,连段夫人跟段娴也让她离开,只她自己,对着段重言一个,老太太道:“真的如二丫头说的一样,内里另有原因?如今没有别人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如此?”
段重言见状,便道:“的确另有内情,孙儿不说,是怕吓到了祖母,祖母且宽心,横竖有我跟父亲在,不至于就扔了三弟不管。”
老太太皱眉:“你这话说的不懂,为什么叫吓到了我?”
段重言垂头:“此事干系重大……请恕孙儿不能说。”
老太太气得一咬牙:“兴玮还在监牢,你却又跟我说这些虚言假套?我又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怎么就吓倒了?你快说!”
段重言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孙儿就直言了,孙儿觉得……三弟这回得罪的人,是、是当今圣上。”
段重言说罢,老太太“啊”了一声,变了脸色,身子晃了晃,差点往后仰倒,段重言慌忙起身扶住老人:“祖母,祖母!”抬手在背后替她顺气。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叹道:“孽障、孽障……”又道,“你……确认真了?真的是……圣上?”
段重言道:“那人一句话,就让顺天府把人拿了,架子比永安王爷还大……又加上三弟所说,纵然没有十分,也有□分了。”
老太太思谋了会儿,手握住段重言的手腕,心头乱跳:“那你说,老三这回会如何?会不会……”
段重言摇头:“这个您放心,估计只是小惩大诫,我特叫人去查探过,说本来在那里的时候三弟就该挨打的,却明儿大概就会放出来。”
“真的明儿就会放出来?”
“我是这么推测的,若要罚三弟,早就动手,何必容情?如今怕也是恼三弟冲撞,才略施惩戒,不至于就……”另有一句话段重言未说:倘若因为此番惩戒让段兴玮幡然悔悟,以后不要再总做些无谓之事,那这一场牢狱之灾也算吃得应当。
老太太含泪点了点头,又道:“先头你爹听了消息,不知是怎么回事,听人查探回报,便出了门,大概是去了你岳父家里头商议了,如今看来,倒似不必,免得他们不知道内情,反而不美,对了,你快派人去跟你父亲说,别让他轻举妄动……只是难道就没有法子让老三此刻就出来?他素来娇生惯养,这一夜,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段重言一听父亲去了练家,心头一动,便说道:“这倒未尝不可,练大人是相国那边的,跟顺天府有些交情,倘若他出面,纵然救不出三弟,也会让顺天府不至于这样针对三弟,会待他好些。”
老太太一听,这才抚着胸口,道:“儿孙多了,都是冤孽,唉……”又对段重言道,“你是个好的,我方才气急了,说重了两句话,你别在意。”
段重言道:“祖母有训,孙儿只当受着。另外,孙儿所说这件事乃是机密,祖母记得休要对其他人说起,不然的话……”
老太太肃然道:“这个你放心,我自知道。”
段重言辞了老太太出来,又跟太太略说了几句,便到了外院。
他原先本想去找永安王爷出面的,却又想到:“若真的是皇上,王爷跟他是兄弟,两人却都对那个钟京娘……王爷若知道此事倒也罢了,若是不知道,岂非好一顿尴尬?王爷之前还要纳侧妃,兄弟两个同争一个女人,实在是……唉!何况这件机密事情,又怎能宣扬出去。”
子时将过,段康段尚书回来,同段重言见了,说起去顺天府见过段兴玮,练尚书也是一块儿跟从的,果真顺天府给他三分颜面,把段三爷迁到条件较好的监牢里去,练尚书又探听顺天府的口风,仿佛是个不至于太严重的,几人又坐了会儿,才各自回府。
段重言不知该不该把段兴玮得罪的人是皇帝这件事给自己父亲说,正在踌躇,段康却叹道:“你实话跟我说,今晚上那人,是谁?”
段重言一怔,段康说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此事非老三的过错,你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然而你反而默默无言,难道说老三得罪的,真是不能得罪的人?”
段重言一听,就知道段康也有些明白了,于是再无隐瞒,就将自己的疑心说了出来。段康听罢,连叹数声:“我的担忧终于成真了。”
段重言忙宽慰:“父亲别急,圣上不过只是一时恼了,故而小小惩戒,应不至于有什么。”
“不至于?”段康冷冷一笑,“你素来聪明,怎么这回竟糊涂起来,若那人真是圣上,圣上是何等的心胸城府,怎会因为此等小事为难我家?”
段重言身上一凉:“父亲的意思是……”
段康说道:“我是户部尚书,你在监察院里行走,前些日子你们又参了皇妃省亲该节俭,连同我们户部也牵连在内,皇上气恼,就把我好一顿申饬……恐怕是把对你的气撒在我的身上。最近,你们又在盯太湖石之事,件件都是刺圣上眼珠子的事,件件都是你首当其冲……我怕圣上对我家已然不悦,故而借机发作,给一个警示。”
段重言默默:“然而这些,件件都是劳民伤财……一国之君该当……”
段康不等他说完,道:“你虽然为国忠心,办事得力,但到底太年轻,锋芒毕露了恐有后患,当初,我不顾你的反对解除你跟方家婚约,你因此一直恼我,却不知道,若不是如此当机立断划清关系以示立场,又跟练家结亲,我家便可能是第二个方家……我只以为断了你的念想,也没想到你居然又把方家的小姐给藏了,最后还接进府里,她毕竟是官奴,你要行事,也等那风波平息再说,你却偏顶风而上……幸好圣上知道你是个能臣,才姑息这些,但伴君如伴虎,又怎能知道下一刻圣意如何呢?这回兴玮之事,你当细思,以后行事无比要越发地谨慎小心,不可让人有可乘之机。”
段重言低头:“是。”
此夜,段府之中几乎无人入眠,子时已过,段重言辞别父亲回屋,走在廊中,见中天月色浅淡,只觉胸口一阵烦闷,他信步而行,等停了步子,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知聆所住的院子之外。
段重言想到她的容颜,一阵怅惘,恨不得此刻立即相见,却偏不可得。
院门锁着,他略站了站,迈步顺着墙边离开,走到旁侧一堵较低矮的墙边上,瞧见那边花枝摇动,仿佛有人似的,便定神静看,谁知道看了会儿,才察觉果是有人的,似在那里晃来晃去不知做什么,段重言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仆人,便喝道:“谁?”
那人一惊,低呼了声,段重言快步上前,见状吓了一跳,张开双臂接过去,把人接了个正着,借着月色,却看得清楚,怀中的居然正是段逸。
段重言大惊失色,看看段逸,又看看面前的墙壁,半晌才喝道:“逸儿,你这是干什么?”
原来段逸方才竟顺着墙边的一些石头爬上了墙壁,被他一惊,却又差点跌下来,幸好给他抱个正着,不然的话,跌在这石头上,竟会如何?
段逸瞪圆了眼睛,想不到自己竟在此刻被捉个正着,小家伙挣扎着要下地,段重言小心将他放下,才道:“深更半夜的你怎在此?莫非是出来贪玩?你若是跌伤了,你娘知道了,该当多伤心!”
段逸一听,才急忙说道:“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盯着她,段逸揉了揉小手,垂头说道:“我……我是太想娘了,可又不能去找她,我就想……跑到她的房子里睡,也是好的……”
段重言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说,意外之余,眼中仿佛撞上什么来,看着段逸,却见小孩又说:“我再也不这样了,求爹你别跟娘说……”
段重言说道:“你来过几次了?也没有人看着你?”
段逸道:“奶母是极好的人,爹别怪她,我是趁她睡着了才偷跑出来的……再也不敢了!”
段重言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段逸松了口气,本想再问一句话,却又不敢,只小声说道:“那、那我回去了……”
小家伙刚要走,就被段重言拉住,段逸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段重言道:“以后你不能这样爬上爬下,极为危险……”
段逸还没来得及回答,段重言将他抱起来,道:“别乱动,抱紧了我。”自己一脚踏上石头,往上几步,段逸吃惊,本能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段重言提一口气,翻身跃过墙头,双脚轻轻落地,才将小孩儿放下。
段逸如在梦中,隔了会儿才叫道:“好厉害,像是飞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