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言见她伤心之余居然还想到自己,几分欣慰:“不要胡说,你很好……我也是。”他停了停,说道,“当初已经答应把逸儿给‘她’养着了,老太太那边都请示过了,仓促间不能再要回来给你,这样,我稍后再来,带逸儿来看看你,让你娘儿两个好好地说说话,可使得?但有一宗,你不许再给我落泪,更不许提那些长久不长久,记住了?”
知聆见他居然想到把孩子要回来,虽然是不可能的,心里也有些宽慰,自己卖力演了这一出,还是有些收获的,听到段重言许了要带逸儿来看自己,便忙点头:“我听你的,可你也有一句,要答应我。”
“什么?”
“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住口!”
“你听我……我并不是咒自己,毕竟人皆有生老病死,我自己是不想的,我只是想让你应承我,倘若有这一日,你……帮我好好地看顾逸儿,不要不理他,不要不管他,要报他无忧无虑好好长大。”虽只是一面,却隐隐懂得,那孩子过得不快乐。
段重言沉默,过了会儿后叹道:“你素来不跟我说心里话,好不容易说了这么些,又处处刺人的心,罢了,我应你就是了,逸儿毕竟也是我的孩子。”
知聆仰头看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段重言不由地笑,看着她眼红带泪的模样,抬手捏捏她的鼻子,眼中尽是宠溺,忽然问,“那么,你可怎么谢我?”
知聆心头一跳,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正想再说几句好听的,段重言却又叹道:“放心吧,人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又怎会不知道你的性子?等闲哪里会是那种向人讨好承欢的?这一次,恐怕也是因为你想极了逸儿,才肯对我假以颜色吧?”
他的语气,竟带几分自嘲。
知聆吓了一跳:她正以为自己演技尚可,可以瞒天过海顺利达成目的。却没有想到段重言竟是了然的。
要知道,段重言对“方纯明”极为倾心,又熟知她的性情,虽然一时被她所迷,但细想,又怎会想不到其中端倪?何况他不是个单纯的人,又也算是在女人堆里厮混过的,而且知聆到底不是演技派,尤其是这种讨好献媚的戏码,虽然逼着自己去演,却到底……
另外她最后的重头是在逸儿身上,段重言前后一想,心中自明。
知聆一吓,如雷惊了的孩子,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段重言,生怕他一怒之下反悔。
段重言瞧着她惊呆了的模样,反而一笑:“好了,别怕,我答应你的,绝不反悔,唉,我大概是受你冷落受惯了,你对我好一些,我就觉得心里头欢喜,纵然是虚情假意,我也认了……”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几分唏嘘。
知聆听了这话,一则心安,一则竟略觉愧疚:“对……对不起……”
段重言哈哈一笑,将她搂入怀中,用力在她嘴上亲了一口:“这会儿你却不是装的,我心里也是真欢喜……你要真觉得对我不起,就先把身子养好起来,以后……日子长着呢。”
知聆的脸飞快红了起来,忍不住咬了咬唇:她自觉有几分了解现代的段深竹,却没想到,这一世的段重言,却不是现代那个青涩的小白兔,他也算是个花丛中的人物,自不好糊弄,幸好他不曾翻脸。
正说到这里,就见门口上帘子搭起,胭脂低着头进来,垂着眼皮道:“爷,姨娘,外头宋姨娘房中的丫鬟过来,说姨娘身子不适,请爷过去看看。”
知聆一听,愕然之余忍不住一笑:原来这一招不是她的首创。
段重言看一眼她,自然知道她笑的用意。知聆急忙敛了笑,做严肃状道:“爷快去看看吧。”
段重言哼了声:“不去看,在你这里耽搁这么久,出府还有事呢。”就叫胭脂去回,说他立刻要出府了。
知聆问道:“真的要出府?”
段重言点头:“近来山东地面有些不太平,圣上有意选一员能吏前去,近来都在议论此事,我自也要去议事……你宽心,我得空就带逸儿来。”
知聆松了口气:“嗯。”
段重言将她一抱,半真半假地要挟:“乖乖养着,你若再瘦弱下去,就别想我带他来了,免得小家伙见他娘面黄肌瘦,还以为我刻薄了你。”
知聆一时当了真,吃惊地看他,段重言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哈哈一笑,转身出外,十分快活。
段重言去后,缨儿愤愤:“那狐狸可真是的,爷才刚来,就巴巴地叫人来请,肚子大了不起吗?我们逸哥儿都满地走了!”她知道了知聆并不忌讳逸哥儿,故而也敢放声。
胭脂忍着笑:“先前可不知道是谁,去了彩鸳房里把人给‘抢’了来的……”
缨儿捂住嘴,却又理直气壮说道:“这不一样,爷是喜欢来我们屋里的,可不像是其他闲三五六的货色!”说到这里,忽然一声不吭地跳出去,不知去了哪里。
胭脂吃惊地张望了一阵,对知聆道:“姨娘你看,缨儿这丫头疯了,跟撵鸡猫狗子一样就跑出去,也不知去哪?”
知聆只是静静坐着,垂着眼皮,竭力回想脑中关于方纯明的记忆,偶有所得,却只是只光片影。
胭脂见她不吭声,就也很有眼色地不说话了,谁知一会儿的功夫,缨儿又跑回来,满脸喜色,对胭脂得意洋洋地说:“我特特去看了,爷果真并没有去那狐狸的屋里,真个儿是往府外去了,哈哈!我说什么来着!”
胭脂忍不住也心喜,然而她稳重些,就说:“备不住爷真有要事,没空儿去呢?”
缨儿冷笑:“胭脂姐姐,素来你说话是有理的,这回你却怎么看不清了?若是在我们这屋里,爷呆上一二个时辰也未见得有事,到了别人那,没事也有了事……可不是我夸口,满府里爷最上心的就是我们主子了。”
胭脂掩口:“你也太猖狂了些,留神风大吹掉了你的牙!”
“怎么着?风再大我也是能说的……别说那些闲三五六,当初爷可是先跟我们主子有了婚约的,那时候还不知道大奶奶是……”
缨儿舞着舌头说溜了嘴,胭脂见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缨儿醒悟过来,心虚地低了头。
知聆靠在床边上,听到缨儿说了这句,脑中忽地便闪过一幕场景:
一名脊背挺直的中年人背对着自己,对在桌子后面手持着一卷书的方纯明说:“有件事为父要告诉你,我儿,你无须惊讶,更无须惶恐,只须听着:段家刚派了人来,说是要取消同咱们家的婚约。”
少女手中的书跌落桌上:“什么,爹,这是为……什么?”
方父往前踱了几步,沉声:“朝局有变,圣意难测,为父可能……段家的人不想受牵连,趋利避凶,也是人之常情。”他看着少女的脸色,颓然又道,“但这并不是重言的主意,事实上他并不打算取消婚约,一早他就来找过我表明心意,然而他毕竟不是段家主事的人……可惜了你们这桩好姻缘,我儿,是为父连累了你。”
方纯明白着脸,目光转动,瞧见那半掩的书页上模糊字迹: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双眸一闭,无言落下两行泪来。
☆、22第 21 章
知聆醒来;入眼的是隔着车窗玻璃外头的景色;车窗外夕照淡淡,微红的光照的满目如梦似幻,树影婆娑;遥远处偶尔传来走车鸣笛的声响。
“你终于醒了,”耳旁传来如释重负的声音;知聆惊地回头,才看到旁边座上坐着的是段深竹;对上他那张脸的刹那;知聆又生出一种错觉来;而他明亮地笑,“你若再睡下去,我可要驱车去医院啦。”
知聆愣了会儿,才勉强笑笑:“段总……抱歉,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
段深竹摇头:“没有,你也知道……其实公司里也用不到我什么。”
知聆哑然,而后闷闷地说:“段总,我以前说的话不过是……你不用总是揪着不放吧?”
段深竹哈哈笑了两声,知聆叹了口气,又看外头:“这是哪里?我该回家啦。”
段深竹道:“我送你。”
“这怎么好意思?”
“一会儿就到了,顺路而已。”段深竹不由分说地发动了车子。
“你好像在做梦。”车子走了会儿,段深竹忽然说。
知聆扭头看他,段深竹极快看她一眼,又重看向前头:“我的意思是,你睡着的时候……像是在做什么梦……”
知聆不动声色地问:“段总怎么看出来的?”
段深竹想了会儿:“你的样子……我是说你的表情,有时候好像会变,怎么,真的做梦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供认说知聆的表情在变,等同承认了自己一直在打量她。
知聆笑了笑,并没有追问下去,想了想:“是啊,有一个梦,做了好多天了……或者还会继续做下去。”她不知道这个梦的终点在哪里。
段深竹自然是不太明白,却也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听说人做梦,是因为有心事未了。”
知聆见他说话似有点意思,不由说:“那……段总可曾做过什么梦?比如,很逼真的……就像是真实世界一样的梦?”
段深竹眨了眨眼,然后摇头:“好像没有。”
知聆无声一笑。隔了会儿,段深竹又说:“你的意思是,你的那个梦很真实,就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
知聆没想到他反应居然这么快,歪头看他一会儿,终于问:“如果我说那个梦就是真实的,段总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这回段深竹没有回答,知聆心想:“他果然是觉得我疯了。”一直到车子停在一盏红灯前的时候,段深竹忽然转头看向她,认真地回答:“我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是,我觉得这样的说法并不荒谬,比如说我在剑桥的时候,有个师兄是研究梦境跟心理学的,他甚至把梦境跟平行空间联系在一起……有很多人说他疯了,但也有很多人觉得他的推论很有道理。”
知聆的心砰然乱跳:“梦境……跟平行空间?”
段深竹点头:“基督教说,人在死后,灵魂会进入天堂,我们中国人的说法,是人都有三魂七魄,当肉体消亡的时候,魂魄会进入另一空间,一个人类接触不到的空间里……所以人在做梦的时候,也有可能遭遇这种情形……”
他说着,转头看一眼红灯变绿灯,便停下来,又发动车子。
知聆怔怔地听着这一番理论,心中极为震动:她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却跟她穿越之后的想法有些契合之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车子停在别墅前的时候,知聆才从沉思里醒过来,她伸手解开安全带,段深竹已经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知聆冲他笑一笑,扶着车门迈步出来,忽然之间双腿却无力屈倒,幸好段深竹眼疾手快,用力将她扶住。
知聆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中,他身上似有淡淡地什么香水的味道,而脸贴在那结实的胸前,陡然让知聆想起古代时候的情形……她用力在段深竹胸前一推,怎奈双腿不争气,软软地像是两根面条,脱离了主人的控制。
段深竹用力抱着她:“别急!你一定是在车内坐太长时间了,所以腿都麻了!别硬撑着,先到座位上坐会儿……”
知聆听他语气严肃,心头一宽,段深竹半抱半扶,想将她放回座位上,却不料就在这时候,对面一辆车缓缓驶来,车子停下,有人打开车门,震惊地看向此处。
赵宁哲大步走过来,目光从段深竹的脸上移到知聆面上,见她一脸痛楚,便俯身下去:“怎么了?”
知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回来,就低头看腿:“没事,腿麻了。”
赵宁哲心头一抖,转头又看向段深竹。
段深竹泰然自若地迎接他目光的检视,知聆也瞧出赵宁哲目光中的敌意,只好说:“这位是段总。段总,这是我……老公,赵宁哲。”
段深竹听了,很有礼貌地伸手:“赵先生看起来很眼熟。”
赵宁哲见他这样有“风度”,自然不肯失礼于人,也伸出手去:“段总贵人事忙,上回在天宇夏总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一面。”
“哦,”段深竹惊讶,但声音却依旧是那种冷清无感的,“原来是风锐的赵总,没想到……失敬了。”
知聆任凭两个男人“寒暄”,只顾低头捏自己的腿,感觉双腿又酥又麻,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像是刚被砍了一段一段地,然后又接起来,还涂了痒痒药,各种难以忍受,自顾不暇。
赵宁哲跟段深竹目光相对,暗潮涌动,火花交织,双手相握瞬间,彼此都是一震。
段深竹驱车离开后,赵宁哲索性将知聆抱起来,大步进了屋里。
“怎么电话不接?还跟他在一起?”进门之后,男人急忙问,隐隐地醋意翻腾,“腿怎么麻成这样?”
知聆坐在沙发上,腿正恢复知觉,闻言皱眉:“什么意思?”
赵宁哲看她一眼,把心中的不安压下,走了过来:“真的难受?”
知聆听他语气温和许多,才道:“段总找我,想让我复职,我不肯,他请我吃了顿饭,吃完后……”
赵宁哲略有点紧张,知聆淡淡道:“我困了,在他车上睡了会儿。”
赵宁哲暗中松了口气,缓缓蹲下~身:“我替你揉揉。”双手握住知聆的腿,轻轻地替她推拿。
知聆忍着腿上的不适,看向赵宁哲,他这个姿势,有点像是前日送她戒指的时候……感慨万千。
知聆想到中午那个电话,便问:“婆婆的病好了吗?”
赵宁哲的脸色有点奇怪,随口“嗯”了声。知聆的心凉了半截,身子不由地坐直了些,心中百转千回,终于说:“宁哲。”
赵宁哲听她语气不对,就抬起头来:“怎么了老婆?”
知聆看着他的眼睛:“不要骗我。”她的脑中忽然出现了那一句话“若有来世……”
知聆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别骗我,因为……你没法子骗一个人一辈子。”
赵宁哲手势僵了僵:“你……”他的眼神变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
知聆有些难过:“中午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了。”
赵宁哲心头一寒:“我、我不知道……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