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丁夏上了药,便不再动作,也不包扎,也不给她披上衣服。丁夏屁股凉飕飕,终是心虚扭头道:“殿下,你给我盖盖吧。”
殷永瑜轻声一笑,声音异常温柔:“盖着干啥呢。等乙建安回来,一眼就能看到,多方便啊。不是遂了你的愿么?”
丁夏不敢说话了。殷永瑜却猛然起身,用力抓住她身边的床单,俯身凑到她脸边,咬牙一字一句道:“你答应过我什么?!好好照顾自己!乙建安对你有那么重要?!你竟然不惜将自己也设计进去!”
丁夏抓了他的手:“殿下,你别生气,我不是没事么……”她看了看门口,低低道:“先不说好不好?别被丁秋听见了……”
殷永瑜气得冷笑,忽地站起,喝道:“丁秋!”
丁秋推门进入,反手关门,行到床边,朝殷永瑜点点头,示意没人偷听。
殷永瑜重重在椅中坐下,指着丁夏道:“她为离间乙建安和皇上的关系,不惜惹怒皇上,挨了这一顿板子!”
丁秋默默看丁夏。丁夏索性埋头在被子中,不看他俩。
殷永瑜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就不怕皇上怒火冲心,直接杀了你?”
丁夏闷闷答话:“他不会。丁天水刚死,乙建安好容易才稳定了天昭府,他需要他的忠诚,不可能杀我。”她停顿片刻,又扭头露出脑袋:“何况,他若是真要杀我,我也另有应对。我立时求饶,答应他对付你便是。”
她朝着殷永瑜和丁秋讨好一笑:“瞧,我想得很周全呢。”
殷永瑜愈加气愤:“周全?!二十廷杖!足够把你打死打残!”
丁夏连忙解释:“不会的!我一早在门外罚跪时,就看到了乙三。秋你知道他的,他是乙建安的兄弟,不可能看着我被打不管。”又朝着殷永瑜伸出手:“殿下你也看到了,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回答她的是瓷器砸碎的声音。殷永瑜将手边的茶壶茶杯全部扫落在地,也不说话,双手死死抓住扶手,急急喘气。
丁夏求助看向丁秋,丁秋却只是目光沉沉回望。屋中一时没人说话,只听见殷永瑜短促的喘气声,好似下一秒就会撑不过去一般。
丁夏真担心了。她心里难过,红了眼眶:“殿下,别这样,求你了,吃药吧……”
殷永瑜并不理她,也不动作。过了许久,他终于平缓了呼吸,直直站起,面上再无一丝表情:“好,你聪明,你好谋算,你够狠心。这场争斗,你比我还更适应。”男人语调毫无波澜:“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大反应。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这里!”竟然拂袖离去!
丁夏苦了脸:好了好了,殷永瑜真生气了。这人可难哄了……
却见丁秋还站在一旁。丁夏连忙柔声唤他:“秋,过来。”殷永瑜跑了,她还是先哄住丁秋。
这回,丁秋破天荒没有理她,也转身离去。丁夏在屋中扯着嗓子嗷嗷叫唤了许久,丁秋也没有回来,倒是初时帮她看伤的老军医来了,为她包扎完。之后又来了两个癸支的姐妹,帮她穿衣打理。
两人伺候丁夏吃完晚饭,便告辞离去。丁夏孤零零待趴在床上,时睡时醒。就这么到了半夜,她再次睁眼,就见到一人正坐在地上,于黑暗中静静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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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夏呢喃唤了句:“建安……”她抬手去摸他的脸;竟然摸到了湿意;心中便是一惊:“建安,你……哭了?”
男人抬袖抹了把脸;似是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丁夏的手;一下下轻柔亲吻。丁夏从来不知道;他的动作也能如此之轻;就好像她会随时破碎一般。
丁夏试探着开口道:“你不是执行任务去了么?任务完成了?”
乙建安终于答话了,声音有些嘶哑:“没有。不是什么大事;我让别人去做了。”
丁夏轻舒一口气:很好。他发现了皇上是故意支开他;并且因为她的受伤;违背圣意赶回了京城。只是不知……他将会如何面对皇上?
丁夏笑了笑:“你是不是看过我的伤了?”
乙建安低低“嗯”了一声:“看过了。你睡着了,便没吵醒你。”他似是想到了丁夏的伤;一向强健的双手竟然有些颤抖,只得深深吸气,尽力平缓情绪。
丁夏却不放过他。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挨了顿打不说,还惹恼了殷永瑜和丁秋,若是现在半途而废,也太不应该了。遂轻声一笑,用异常虚弱的飘渺声音道:“你别担心。那些伤就是看着难看,其实我没事。幸好我有好好修习内功心法,他们打我时,我就把内力集中到屁股……”
乙建安闷闷笑出了声,可是随即,男人却哽咽了:“傻……你才练多久的功夫,那点内力能有什么用。若不是乙三派人盯着,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头埋在袖中,极尽克制,以至于呼吸都是断断续续。
丁夏抽手,揉了揉他的发,安抚似道:“没事,今日是我错了,我不该忤逆皇上。本来有你在,皇上不会动我的……”
这句话出口,丁夏感受到乙建安身子一颤。她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送回他,根本无法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在乙建安心上狠狠再扎一针。
乙建安又抓了她的手,用力压在自己心窝处,似乎想将她整个塞进胸腔里:“不,是我错了,他伤了你……”
——他伤了你,便是他不对。我没有做好防范,便是我的错。
乙建安不介意一向机敏的丁夏为何会傻傻忤逆皇上,他只介意她受了伤。他真的很难过。因为受难者是丁夏,他第一次感觉皇上的缺憾无法忍受,可心头的信念却巍然屹立,提醒着他不该这样想。感情与信念的冲突让他极度低落,丁夏有些心疼,却依旧柔声道:“他没有杀我,已经是给你面子了。”她一声叹息:“所幸那里是书房,他手边没有刀剑,否则可真是……”
乙建安顺着她的话,很自然地想到了云安青的死,只觉心猛地一紧: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这个念头让乙建安恐慌,他紧紧握住丁夏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确定她还在他身旁。丁夏却半响没有声音。乙建安不安凑上前,借着隐隐月光,依稀看见女子无力垂眸,显然是有些出神,连忙问话:“怎么?又疼了吗?”
丁夏勉强一笑,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皇上似乎不死心。若是下次,他再让我对付殷永瑜,我该怎么办……”她反手扣住乙建安的手,呢喃道:“我总不可能一直这么好运吧……”
她用了大力,指甲掐入肉,紧紧拽着乙建安的手腕,仿佛对这无法回避的未来很是不安。乙建安任她抓着,静静不动,也不说话。
然后很突然的,他拉开丁夏的手,猛然站起!走到桌边拿了他的剑,道了句:“我去见他。”就这么运起轻功离去!
他走得匆忙,连门都没帮丁夏关上。深秋的夜风吹进房中,冲散了一屋暖意。丁夏看着空荡的房间,长叹了一口气。
窗外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地上,丁夏正盯着那一地斑驳出神,却忽然发现,门口站了个人。丁秋跨进房中,将门合上,走到床边。
丁夏淡淡一笑,唤了句:“秋,你在啊……”
丁秋没有答话。男人默默站了片刻,忽然抬手去解自己的腰带,褪了外衣,在她身边躺下。
他摸了摸丁夏的头发,厚实的手掌盖上了她的眼,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世界立时一片黑暗,只余那熟悉的气息。丁夏心中莫名安定了些,她在丁秋的手掌心中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刷过那温热的掌心。丁秋怕痒地退开些许,却又再次盖了上去。男人挪近了些,将她搂在怀中,沉声道了两个字:“睡吧。”
丁夏便安分闭了眼。没有理由的,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总是特别安然,什么都不愿去想。头脑一旦放空,睡意立时袭来,丁夏迷蒙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答应要带丁秋一起睡床呢,却经常做不到。倒是他,总是如此令人安心地陪在她身旁……
乙建安半夜便进宫了,可直到丁夏一早起床,他都没有回来。上午,天昭府在宫中当差的兄弟带来消息:乙建安夜半擅闯寝宫,惊扰了皇上睡眠,皇上很是不悦。又不知道他和皇上说了什么,两人竟然在寝宫中争执起来,最后皇上大怒,勒令人将他廷杖二十,扔进了天牢。
丁夏听言倒是安了心。乙建安和她不一样,廷杖二十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下天牢估计也是走个过场。皇上到底舍不得动他,却也的确发了脾气。
——很好,总算如她所愿。嫌隙的种子已经在两人之间埋下,假以时日,或许便会生根发芽。她这顿打到底不算白挨。
皇上果然舍不得乙建安。第二日,他便在众人的恳求下,将乙建安释放。乙建安出了牢狱,立时赶回天昭府照顾丁夏。皇上向他许诺再不会动丁夏,为了示好,甚至还派了个御医来看诊,一时间,乙建安风头大盛,大有赶超丁天水之势。丁夏也因此得见了许多官员。那些人纷纷以给她探病的名义,带着珍奇药材,前来拜访乙建安。
这么过了好几日,丁夏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这天上午,她躺在床上和乙建安说笑,丁秋却送上了一名帖,朝她道:“有人要拜访你。”
丁夏奇怪接过名帖打开,就见名帖下方赫然写着“祝江雪”。心中便是一惊:竟然是太子妃祝江雪!这人秋狩时见到她都是一派冷傲的模样,现下会屈尊降贵来探望她,很显然,是殷承平想向乙建安示好!
丁夏思量片刻,朝着乙建安晃了晃名帖:“是祝江雪呢,太子妃。”
乙建安脸色微变,接过那名帖看了看,又放去一旁的茶几上:“哦,你和她有交情?”
他似乎很淡然,可那神色的微变却没逃过丁夏的眼睛。丁夏微挑眉,摇头撅嘴道:“没有。秋狩时她们都自玩自的,根本没人理我。”
乙建安失笑:“既然没交情,那便回绝了吧。”
他就想让人回绝祝江雪,丁夏却拖住他的手:“别,没交情可以套交情啊,一来二去,不就熟了么。”她朝丁秋笑道:“快去请她进来。”
乙建安微张口,明显是想说什么,丁夏却双眼明亮期待看他:“我还从来没有交过这么高贵的朋友呢。”
乙建安的话到了口边,生生咽了回去,无奈一笑。
不一会,祝江雪便领着两名侍女进了门。乙建安起身施礼,丁夏也假意撑起身:“奴婢见过太子妃……”她话还没说话,祝江雪就行上前去扶住了她,不让她起身,口中笑道:“妹妹切莫多礼!”
丁夏一勾嘴角:妹妹?看来乙建安在殷承平心中,分量还是很重啊!
丁夏丝毫不推脱,握住她的手,干脆唤道:“姐姐还特意来看我,真是费心了。”
祝江雪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笑容微僵,却很快放下情绪,朝侍女示意。侍女呈了手中的小盒上来,祝江雪接过打开,原来是两个小瓷瓶:“我和殿下听说你受伤了,特意拿了雪脂膏送你。”她打开其中一个小瓷瓶,笑道:“这可是神医谷圣药,千金难求,殿下上回受了伤,都不舍得用呢。”
丁夏好奇状凑上前,深深吸气,欢喜状道谢,心中却犯起了嘀咕:祝江雪没有胡乱编排骗她,这东西的确是雪脂膏,也的确是千金难求。正巧此次她受伤,殷永瑜给了她两瓶雪脂膏,她才记得这个味道。殷承平送她这东西,即使目的是向乙建安示好,未免也太舍本了吧……
丁夏抬眼去看乙建安。男人直直站在桌边,偏头看窗外,有些刻意的疏离。就这么闲话了一盏茶时间,祝江雪起身告辞,乙建安这才礼貌上前感谢。祝江雪便落落大方一笑:“乙大人,那柄宝剑,可还使得顺手?”
丁夏立时竖起了耳朵:宝剑?!
她从殷永瑜那回天昭府后,的确见到乙建安房中多了把上好的宝剑。本来,乙建安喜好兵器,多弄把剑回来实在正常。可问题是,那剑不是寻常物,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她问过那剑的来历,乙建安却只是含混回答:朋友送的。现下看来,难道……是殷承平送的?
乙建安迅速看了丁夏一眼,答话道:“很好,多谢。”
丁夏微垂眸:果然是殷承平送的!
这就奇怪了。乙建安接手天昭府后,前来送礼之人甚多,也有很多礼物能投其所好,但他从不曾收过任何东西,就怕皇上又要多心。却为何单单收了殷承平的宝剑?!
她还在琢磨,乙建安却好似怕祝江雪会多说什么,竟然躬身送客:“太子妃,这边请。”
祝江雪也不介意他的无礼,得体一笑,同他一并出了门。
丁夏看着两人出门走远,心思电转,忽然抬手撑起身子,努力想要下床。
她没折腾一会,门口就闪过一道人影。丁秋赶到她身边掺住她,就想开口说话,丁夏却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食指置于唇边,无声“嘘”了一声。
她乖乖躺回了床上,却握住丁秋的手,在他掌心写字:你去盯着祝江雪。别让乙建安发现!
丁秋微讶,却没有多问,只是点头出屋。
乙建安听力极佳,丁秋不敢紧跟,是以他跳上一旁的屋顶,遥遥看去。就见乙建安与祝江雪正站在小路上说话。两人说了许久,乙建安才送祝江雪上了马车。丁秋连忙绕道出了天昭府,遥遥跟上。
嘈杂的闹市中,丁秋保持适当距离,倾耳细听。马车之中,除了祝江雪,竟然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开口问道:“怎样?”女人没有出声,片刻男人却一拍马车凳,愤愤道:“就知道他不会同意!真是不知好歹!”
女人依旧没有出声。半响,男人低低道了句:“……不等他了。”
这回女人开口了。她断然拒绝道:“不行。”又柔声道:“你稍安勿躁。”
男人一声冷笑:“稍安勿躁?再这么耗下去,殷哲茂都该到灾区了!”他的声音愈低:“这功劳若是再被那小孩抢了,我的处境就更堪忧……”
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片刻,女人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咱们回府再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咕咕鸡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