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宾笑道:“衡山说,你既喜欢湘儿,为何却拱手相让于我?我回答说,你误会了,我对湘儿是妹妹一般看待,你却看作了儿女之情。”
顾湘月笑道:“你们文人连对话都要对联作诗,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你们这样有默契?”她落实了心中所想,更是放心。
周文宾一笑,道:“去休息罢。”
顾湘月刚转身,周文宾又叫住了她,走过来将她留下的荷花簪子塞在她手中,温言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走时为何不带?”
顾湘月低下头来,道:“公子,我本来已很对不住你了,哪能够再拿你的东西?”
“傻丫头!”周文宾摇头笑道,“你留下让我戴么?我既已送与你,是再不肯转赠其他女子。难不成你心中只有衡山,便不肯受别的男子赠礼么?我与你之间你也视作等闲么?太伤我心了罢?”
顾湘月忙道:“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周文宾睡下后,顾湘月也刚睡下,便听窗下有人轻轻道:“姐姐睡下了么?”听着是田琳儿的声音,顾湘月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过去看了一眼周文宾,他已然睡熟了。
她走到屋外,“琳儿,有什么急事么?你为何还不睡?”
“我只是想与姐姐说说话,半个多月没见姐姐了。”田琳儿笑道,顾湘月困得不行,听田琳儿说得动情,只得打起精神来,拉着田琳儿的手,笑道:“那咱们姐妹好好聊聊。”
田琳儿拉着顾湘月来到苑中树下石桌坐下,道:“姐姐,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长洲!”顾湘月放低了声音,笑道:“本来我是想回家的,我带着在周府存下来的月饷,结果公子又把我找回来了。”
田琳儿很意外,道:“姐姐为何要走?在周府不是很好么?难道还嫌公子待你不好?”
顾湘月道:“你哪里知道我的想法?咱们是亲姐妹,我是应该跟你说一声的,因为走得急,就给忘了,对不起。好妹妹,你我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喜欢长洲的一个书生,我跑去找他去了。”黑暗中看不到田琳儿的脸,只听她声音很是兴奋:“姐姐,这书生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顾湘月笑道:“你很为我高兴吧?他是公子的好朋友,人可好了,跟公子差不多。他叫文徵明,父亲是温州知府文大人。”
田琳儿吁了一口气,欢快地笑道:“是文大人的贤郎啊!文大人可是好官!温州百姓都说多亏有了文大人,他们才能安居乐业。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公子,还为你担心不已,毕竟公子这般身份,也不是咱们配得上的。姐姐你怎么认识文公子的?他喜欢你么?”
顾湘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黑暗中田琳儿根本看不到,便道:“琳儿,你还记得王氏死的那一晚我不住唉声叹气么?”
田琳儿笑道:“记得,我被你吵醒了,可我当时太困了,一转身又睡过去了,本说第二天问问你,谁知就遇上了王氏横死这件事。你为什么叹气?”
顾湘月道:“就是那天我遇到了他。白天王氏追着我打,是他阻止了王氏,那王氏向他要三十两银子才肯放了我,他说他回去取钱来赎我,谁知他有事没来。我寻思着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因此叹气不止,这才吵醒了你。这次我打算回家乡,去找他要件东西,谁知道他也是有些喜欢我的。公子这次去接我回来,连信物都帮我给他了,打算过些日子等老爷的信回来,公子收我做了妹妹,寻个时间把我配给小书呆。”
“小书呆?”田琳儿噗嗤一笑,“是你给文公子的称号么?姐姐,我一直觉着你非比寻常,不曾想果真如此。如此说来,不日姐姐便要做府中三小姐了?”
顾湘月笑道:“你想跟着我么?我把你要来陪着我。”
田琳儿拉住她手摇着笑道:“姐姐,你别怨我,我想呆在公子身边侍候他,盼姐姐理解我。”
顾湘月嘻嘻一笑,道:“我知道了,琳儿,你喜欢公子,是不是?”
田琳儿忸怩着不说话。
顾湘月说道:“琳儿,公子是个好人,是每个女子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我妹妹,你喜欢公子,我肯定会想办法帮你,他并没有对身份的苛求,因此你也不必失望,这些都是咱们姐妹的知心话。公子欣赏满腹诗书的女子,你跟我一样,没怎么读过书,但你比我漂亮多了,这是你的优势。公子是江南四子之一,才华是没得说,你没怎么读过书没关系,但多跟他讨教讨教,你身上的亮点他会发现的。否则他凭什么要咱们这样身份的女子做他的妻子呢,你说是不是?”
田琳儿道:“姐姐,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公子连这些也对你说么?”
顾湘月本想将周文宾与曹岚的往事说出来,想了想却又怕周文宾怪她,便笑道:“我观察出来的,不过公子是说过他不怎么看重身份,老爷跟老太太也是好人,你只管听我的,好好读书,你在公子身边侍候,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公子早晚会喜欢上你的。”
田琳儿点头道:“姐姐,我听你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一定努力读书,好好侍候公子。”
顾湘月摸摸她脸,笑道:“看你小手冰凉的,不早了,快去睡罢。熬夜变成大熊猫就不漂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府千金
半个月后,周上达的家信到了,他对此没有半点意见,只说一切由夫人做主就是,但对顾湘月与文徵明的亲事倒是表达了很是欢喜的心情。
文徵明恪守本分、忠厚老实,确实非常受长辈们的喜爱与赞赏。
信既到了,府上便开始准备事宜,顾湘月原本以为只需要向老太太敬杯茶就算礼成了,周文宾告诉她,因周府在杭州是大户人家,故这些事不可草率,不但要广派请柬邀请亲朋好友,还要报给地方官府,以便户部造册。
三日后就是吉日,周府从下午就开始迎接宾客。杭州的大小官员、知名富户等俱在受邀之列。
对顾湘月来说,这就仿佛是上流社会的酒会一般,个个衣着华丽、场上觥筹交错。
她还没看到这些,被安排在西苑楼上坐着。
这西苑楼在周上达的家书到的那一天就正式作为她的闺房了。设置齐全、珍宝古玩一应俱全,连家具全都是新的,不亏是尚书千金的规格。
她以前跟竹香处得好,竹香被安排做她的贴身丫鬟。竹香一边帮她整理头饰,一边笑道:“第一次看到姑娘,婢子就觉得姑娘是有福之人,婢子好生为姑娘高兴。”
“竹香,你不要自称婢子,你我就行了,我听不来。再说你们对公子……不是,对我哥不也是你呀我呀的,怎么到我就生分了?”顾湘月转来转去,她穿着一套衣料昂贵的袄裙,淡绿的底子提花为似有若无的云纹,这不比她当丫鬟时所穿的普通衣裙,穿在身上就感到分量很重。做丫鬟的时候所穿的,虽比普通人家妇人穿的精致些,却也比不得如今的待遇。
竹香打量着她,笑道:“姑娘这对耳坠太过素雅,换一副罢。”
顾湘月忙道:“别动!这是小书呆送我的,我要戴一辈子。它就是只值一个铜钱,我也喜欢。”
竹香奇道:“谁是小书呆?”
顾湘月笑道:“就是文徵明童鞋。”
竹香又道:“原来是文公子啊!童鞋又是什么?”
这问题哪里是解释得清楚的?顾湘月嘿然一笑,不再说话。
竹香道:“小姐,你可不能将那田琳儿留在公子身边啊!”
她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顾湘月笑道:“你为何厌恶她?你喜欢公子?”
竹香脸一红,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那田琳儿眼睛里透着贪婪,不是寻常之辈。”
顾湘月道:“可是公子……哥哥不是没有成亲么?琳儿或许有贪婪,也只是因为喜欢公子……哥哥,她对名利是没什么要求的。”
竹香笑道:“公子哥哥这个称谓好生奇怪!小姐,她若能嫁给公子,我半点也不嫉妒,我只怕她害了公子。”
“再看看吧!”顾湘月笑道,“倘若她真的有不轨之心,别说你,就是我也不会让她呆在哥哥身边的,你别看我喜欢的是……可是哥哥在我心中一样十分重要,我是肯为他舍弃性命的。”
竹香笑道:“咦?姑娘喜欢的是谁?唐公子?文公子?徐公子?不会吧?难不成是祝大爷?方才姑娘说耳坠是谁送的?我竟没有听清楚,是祝大爷么?”
顾湘月笑道:“是祝大伯又有什么奇怪了?他虽相貌不怎么样,才华是没话说,不然怎么能名列江南四大才子呢?他的草书江南闻名,寻常姑娘还嫁不上呢,竹香,难道你喜欢祝大伯?不如我替你去说说?”
竹香啐了一声,“姑娘怎地拿我取笑!”
顾湘月叹道:“我真纳了闷了,祝大伯也只三十岁,在我们那儿算得什么大伯?至多就是个熟男而已,正好!男人三十而立,正是好年华啊,堂堂一个才子竟找不到老婆……”
这时周文宾上了楼来,笑道:“妹子说谁找不到老婆?可是我么?准备妥当了么?宴席就要开始了,竹香,少时你陪小姐过去,我先去了。”
顾湘月一把扯住他,“公子,我不想见那些人……”
周文宾微笑道:“你还唤我公子?你怎能不出去?这只是走马观花,少时便可回来,你怕什么?另外你今做了尚书千金,须得有个闺字才好,你可有属意之名么?”
顾湘月一怔,道:“我还要取个名字?是不是像你们一样?”
周文宾道:“正是!”
顾湘月想了想,笑道:“我哪里想得出来?我想的不是翠花就是小红什么的,你帮我想一个。”
周文宾不觉莞尔,沉吟片刻道:“云弈如何?弈弈秋水傍,骎骎绿云蹄,取其意也。”
顾湘月喃喃道:“顾云弈顾云弈,就这个!”
周文宾道:“父亲说上报须得有个正式名字,我为你取周文月,你意下如何?这只是应付一下罢了,免得人家说我周家收女儿不合规矩,平日你还姓顾,断不能教你爹娘失了女儿。”
顾湘月心中说不清滋味,点头道:“全由父亲母亲哥哥做主。”
她寻思既然做了周府小姐,自然不能如往日一般随心所欲,大大咧咧的个性要收起来,怎么也不能给周氏丢脸,当下向竹香请教了许多的礼仪,才跟着竹香去了。
席间众人见她到来,顿时称赞不绝,什么“姿仪端丽”、“天生是大家闺秀,稳重贤淑”,顾湘月只作未闻,目不斜视,按礼给老太太奉茶,向老太太、大少奶奶和周文宾分别行礼,当她喊出“母亲”二字时,登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来,不禁眼眶红了。
老太太平日就很喜欢她,见她动情,也不禁鼻子一酸,自从女儿周文燕十二岁夭折后,多少年没听到娇滴滴的唤她“母亲”的声音了,怜惜之下,搂住顾湘月“心肝宝贝”地叫。
周文宾在旁感慨万千,心想:这一步阴差阳错也算走对了,自小妹病故后,母亲身边不曾有撒娇之人,少见笑颜,嫂嫂虽贤惠孝顺,只是为人端重,婆媳间未免客气生分。湘儿见人就熟,往后承欢膝下,岂不甚好?
顾湘月离开时,席间仍在吃喝,她让竹香先回西苑楼,独自在苑中散步。
白天气候炎热,夜里却甚是凉爽,拂面而过的清风中带着各种淡淡花香。
走到后门处,却听到一阵吵闹,走近一看,周清正往外赶一个女乞丐,那女乞丐哭道:“我只想要一些吃的,我腹中饥饿,只求施舍些剩饭剩菜足矣……”
周清道:“外面地上那些狗吃剩下的你去吃吧,同样可以填饱肚子,你一个乞丐还挑三拣四做什么?”
顾湘月一阵火大,上前一推周清,“我让哥哥叫你卷铺盖滚蛋,你怎么这么讨厌!你家没父母没姐妹兄弟?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周府这么良善的主人家,怎么有你这么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上次从苏州回来的时候讥笑我,如今又来赶人家?你给我等着!”
她拉起那女乞丐,“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将那女子拉到自己所住的西苑楼,让竹香准备食物和洗澡水,那女乞丐一直坐着,深深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日周府因准备盛宴,大厨房中还有不少未曾上席的珍馐美味。竹香只是随意端了几样清淡可口的过来,那女子狼吞虎咽吃了,竹香带着她去沐浴。
“竹香,把我的衣裙给她一套吧。”顾湘月道。
“姑娘,这可不行!”竹香皱眉道,“你的衣裙都是府里让人定做的,衣料昂贵,只工费也是二两银子了,怎能拿给她穿?老太太与大少奶奶看到会不高兴的,我有套还没穿过,就给了她吧。”
“也行,以后做衣服的时候多做两套给你。”顾湘月笑道。
当竹香将那女子带出来时,顾湘月看呆了,这女子不过十六岁左右模样,长得柳眉凤目,十分姿色,一头黑黑的长发,只是手上脸上都有新伤。
顾湘月拉起这女子的手儿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做了乞丐?是家道中落吗?”
那女子沉默半晌,轻轻道:“我叫做李端端,父亲原是山西知府,因遭人诬陷,家里男子斩首,女子官卖。我被卖到了扬州善和坊,那里虽是个歌舞教坊,却不清白。只因来的客人看中,出得起高价,坊主心黑,逼我们接客。我曾经抵死不从,可在那种地方,想死又谈何容易?我也算认了命,三日前坊主让我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做妾,我执意不肯,便将我一顿打,关在柴房中,我寻隙逃了出来。兴许小姐认为给人做妾实在好过卖笑为生,但在我们看来,清白既失,何必再辱?”
顾湘月叹息不已,心道:杜十娘存了那么多钱,她好姐妹还送她价值万金的东西,你怎么就混到这个份上了?
她也不懂那些欢场规矩,只道:“原来你曾经也是千金小姐,难怪你说话这样斯文,真是可惜。你愿留在府中做事么?只是委屈你了。”
李端端忙道:“我可以,我能吃苦,请小姐别说委屈我的话。”
顾湘月正想让竹香去请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