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正想着,就瞧见草垛下一阵蠕动,细眸一挑,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来从草垛中爬了出来。
花容曲腿手臂撑着颊,瞅了一眼,秀气的眉微挑。
那人邋遢不堪,胡茬满面,头发好似被鸟做了窝,搭在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拖着跛脚,一跛一跛的往村中走,却在村口站着不动。花容眸子凝了凝,认了半晌才认出来是谁。
“滕槐?”滕罗的二叔,当初她离开前好像把他狠扁了一顿?他怎么在这种地方出现?还这般落魄?
花容坐在草垛上,滕槐并没有发现她,她手臂抵在曲起的膝盖上,宽袖下白皙的手臂露出点点当初绯玉晗留下的痕迹,花容余光瞥到,立刻垂下袖子,凌空跃下草垛,站在村口。
“没想到你伤好的倒快”花容一袭白衣,嗓音清越,与当初的模样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清皎明净的面上带了三分笑意。
滕槐看着村子看的出神,花容突然出声,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回到头来,目光触及花容原形,钢硬的四方脸上,一双深褐的眼睛骤然凝滞,惊骇的看着花容!
“神……神……仙!”
花容淡笑,瞟了一眼滕槐,他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眼睛都要凸出来。
“你不认识我了?”说话间,花容已然恢复了一身紫色短褂的容姑娘,披散的青丝束于银质帏帽中,明净的脸上,深邃的眸子带着促狭。
花容手一提,一筐装满草药的竹篓就背在了肩上。轻快的脚步掠过震惊的无法动弹的滕槐,直接进了村寨。
走出老远,还不见滕槐吱声,忍不住返身瞥了他一眼,伸手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我不会再打你了!”
说完,花容便笑着离开了他的视线。
“容……容姑娘?!”
“容姑娘回来了?真的?!”
“听说已经在摩卡家了!快!快去看看!”
花容突然失踪了一个月,村子里的人心急如焚,几乎找遍了附近的地方,也没看到她,原本以为她是因为气怒滕槐,不愿救他们的村子,没想到一个月之后会出现。
“容姐姐!你去哪儿了!伊蓝和宓姐姐、摩卡哥哥都很想姐姐!”三个小家伙一瞧见花容,抱着她的腿不放,叽叽喳喳不停。
摩卡家外面围满了寨民,黑黝黝的脸上皆是喜意,花容弯腰将最小的伊蓝抱到膝上,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笑道:“小伊蓝还是这么可爱!姐姐出去采药,回来晚了,伊蓝有没有偷懒?”
“没有哦!伊蓝和摩卡哥哥都很用功!”三个小家伙围着花容,整个都趴在了花容怀里乱蹭蹭,抱着她的脖子不松手。
一旁的几位寨民看着笑得合不拢嘴,一屋子的人说笑,气氛融洽。
摩卡阿妈将花容带回的竹篓递过来:“容姑娘一个人进森林这么长时间,几位长老也着急,以后姑娘可莫要再独自去了”
花容点头,眼瞧见外面的人都散开,那几位长老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来,沉默不语。
“来,伊蓝过来阿妈这里”
几个孩子都被抱走,原本围观的村民见状都三三两两的散了,只留下花容和几位长老。
“容姑娘……”六长老走出列,看着花容,语气有些犹豫。“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很担心你……滕槐粗野惯了,又是寨子里数一数二的猎手,脾气多年来一直如此,得罪了您,希望您不要为此……”
“几位长老多心了”花容打断了他们的话,她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不瞒几位长老,此次离开只是意外,与村子里的人并没有干系,只是在凉花河畔遇到了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一时耽搁,我答应你们的话自然不会食言……”
她当时也不曾想到会碰到糊涂的青纨,又发生一系列的事,不过她既答应了会在蛇潮到来时帮忙,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几位长老一时放心,也不好意思再询问什么。
“容姑娘只身之人进入奇华总是危险,如果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尽可提出,上次姑娘要的布匹已送到滕罗家中……”
花容微怔,想起还有一个滕罗,她离开这么长时间,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花容与几位长老随意聊了些应对蛇潮到来的准备事项,便匆匆告辞离开回去。
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时,竟好似过了许久,心里不知为何轻松许多。
花容站在滕罗家的茅草房不远处,看着眼前的村子出神,如今当真是分不清孰真孰幻。这里是旃檀的家乡,将来的百年,这里会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国,如今却还是一座时刻都有可能被奇华恶劣的环境吞没的普通村寨。
午后的熏风从身后吹来,花容几乎被推着向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腥气。花容脚步一顿,停在石板小路上。
“你要躲多长时间?”花容似乎对着空气说话,转过身,也不急着走。
滕罗低着头,从路旁的荆棘丛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花容看着他,衣服与一个月之前相比更是不忍目睹,堪堪遮住重要部位,头发比滕槐的鸟窝头更加凌乱,唯一感到安慰的是,这次他身上没有出现以前一样的淤青与被虐待的伤痕,看来她打了一顿滕槐之后,他也不敢再来找滕罗的麻烦。
估计她不在的这段日子,他又跑出了村子找吃的,身上一股血腥味浓重,浓郁的蛇腥弥漫。褴褛的褂子上沾染了血液腐败的黑色斑块。
滕罗胆子还是那般小,低着头,绞着手不敢看花容,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花容叹气,也不想再说什么,很多事情只有时间能改变,她说什么也无用。
“回家吧”
这段时日,她除了跟着村子里的猎手出去采药,教几个孩子药理,其余的时间都跟着寨子里的阿妈们学针线,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南冥村寨地处偏僻,花容琢磨着,这里的位置大约是几大势力的交界处,妖兽都以此划界,隔开了彼此的争端,也看不起人类,是以此地反而相对安全。
只是蛇季到来时,普通的蛇类从凉花河而过,不可避免的经过此地,而且因是普通的蛇类,妖兽不会出手驱逐,倒霉的只有村寨的村民,一般都只能躲在地下数日,等待蛇群过去。
但是这个地方偏偏湿热,洞窟不易久待,积水也严重,是以大都门窗封闭,呆在家中。
只是这蛇类众多,大小不一,难免有遗漏,万一碰到刚成型的蛇妖混入蛇群,他们的日子更为难过,是以每年被咬的不在少数。
花容目光盯着手中的血螭魂,目光有些缥缈。
血色的植株光彩夺目,吸收了千年赤蚺的血液,更加活跃而生机。如盛放的血色彼岸花。
一般飘荡在凉花河面的血螭魂呈现白玉色泽,所以她当初才对绯玉晗说去采玉琉璃,而这东西血色少见,自己为何运气“好”成这样?流金彩尾出现时,自己就碰到这难得成熟的血色植株,还直接用到了子玉身上?
她再刺深一点,子玉数千年的道行恐怕得减大半,那蠢蛇为何每次连躲也不躲,她万一一时冲动失手杀了他,岂非是名副其实的谋杀亲夫?
花容抚额,即使明知绯玉晗不躲避的缘故,她还是有些无可奈何。她到底也是不可能真的下得了狠手。
滕罗坐在花容不远处,茂盛的树荫遮住了他面上的表情,一双墨绿的眸子扫到花容手心的植物,瘦长手臂微微颤抖,沉默不语。
花容将血螭魂放在一旁,从竹篓中拿出一株青碧的莲花,三朵锦簇的青色小莲花挤在一起,样子极为可爱,花容笑了笑,看了一眼一旁的滕罗。
“你过来”
滕罗闻言,抬起墨绿的瞳子,怯然的走到花容身边,目光盯着自己赤裸的脚不说话。
花容顺手拿一把小凳子,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你听着我说便是,我不久之后便要离开,在这之前,我会把你应该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你要好好记住我的话,知道么?”花容认真的看了一眼滕罗,滕罗几不可查的点点头。
“首先,你要知道,你是蛇灵与人类的孩子,与普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花容的话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滕罗墨绿的瞳子却瞬间黯淡,埋着头沉默,瘦长的五指叠在膝盖上微微发白。
花容好似没看到,继续道:“……你的出身不同,自然天赋是比他们高些,因此我以后教你的东西会更多,你要是记不住便不许吃饭,不许进屋,和你二叔一起出去住,明白吗?”
滕罗沉寂的眸子难得诧异,花容余光瞥到他松开的五指,暗叹。
“你以后会明白,你拥有的东西不是别人能比的,时间会慢慢证明这一切,你自己不放弃自己,将来才能抬起头来做人,甚至比别人更优秀!你有这样的资本,明白吗?”
花容见他沉默,一时也怀疑自己说的太多,和老太婆似的,只好道:“从明日开始,我采药会带你单独出去,只是以后走出去,你也不能再穿成这样了……”
花容起身,从侧屋的榻上,拿出两套干净的紫色南冥服饰,一双透气干爽的靴子。花容轻轻抖开衣服,招手让滕罗过来,照着滕罗比划,笑道:
“原本还担心小了,有意放大了尺寸,没想到如今倒是大了些,不过,你目前还在长身体,大约过不了多久就合适了”
滕罗有些无措,不知花容要做什么,只能垂手站在一旁仍由花容摆弄。
花容觉得差不多了,拿起衣服鞋子堆给滕罗手中,凝着他疑惑的眸子,笑道:“头次做南冥的服饰,生疏了些,你先将就将就,这鞋还是我软磨硬泡从红玛妹妹那里讨来的,你先去洗个澡再试试”
滕罗听着花容的话,僵住不敢动,双手托着花容递过来的衣服,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喉咙深处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墨绿的瞳子深幽,望着花容凝滞不动。
花容摆摆手,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你先出去吧,把自己洗刷干净,我明日既要带你出去,自然不能让你这般模样跟着我,快去吧,不要愣着不动”
说完,背起竹篓,转身便朝着屋外晾晒草药的地方走了。
滕罗精致的脸上,唇角微动,垂下眸子,瘦长嶙峋的五指来回抚了抚衣服细腻的针脚,紧紧抱着怀里的衣服便走了。
花容埋头理着手里的草药,一样一样分门别类,也没去理会滕罗这边的情形。
滕罗再次回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花容已经整理好材料,正与村子里的年轻姑娘们一起在石磨槐树下说着笑。
滕罗出现时,花容正揽着粘人的小宓教她们识别新采回来的药材,旁边一群俏丽的姑娘们交头接耳,端着自己手里的线筐,伸长脖子的惊呼,不知在说什么,一个个兴奋的忘乎所以。
伊蓝拉着花容的衣角,扬起明朗的小脸,糯糯道:“容姐姐看……容姐姐看……”
花容这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时,原本教花容针线的红玛与琳依娇红了俏脸,匆匆忙忙的赶紧拿着自己的竹篓,正正经经地坐好,动作匆忙的差点把一旁的花容给挤下了台阶。
花容笑道:“这都是怎么了?什么时候两位漂亮的姑娘这么拘谨了?”
红玛与琳依斜睨了花容一眼,娇嗔道:“容姑娘惯会取笑人!”
“那是谁呀?长的可真俊,比红玛的哥哥还俊!”
“我看看!我看看!”
成了亲的少妇们,更是明目张胆,挤在一起笑起来,将中间那位围得水泄不通,评头品足。
伊蓝笑的咯咯不停,娇软的小身子腻在花容怀里,糯糯道:“滕罗……蛇妖来了……阿妈说伊蓝不能和他玩……姐姐们都不怕哦……”
花容一滞,揽着小伊蓝,脸色有些不好,这村子里的孩子受到上一辈的影响不浅。
红玛嗔怪的瞧了一眼圆滚滚的小伊蓝,笑骂:“就你阿妈乱教你,你容姐姐可要生气了!”
小伊蓝一把扑到花容怀里,圈着她的脖子不放,粉嫩粉嫩的小嘴凑近花容的脸大大的啵一声!
“容姐姐才不会!容姐姐不喜欢臭蛇妖,喜欢伊蓝,喜欢伊蓝啦!”小家伙不依不饶,四肢趴在花容身上,八爪鱼似的,花容好笑,抱起伊蓝,轻轻呵哄:“是,容姐姐喜欢伊蓝,伊蓝最可爱了”
小家伙总算是舒心了,靠在花容怀里嗅着恬淡的清香。
滕罗被众人围着看热闹,墨绿的瞳子穿过人群,看着她温柔的哄着伊蓝,狭长的眸子暗了暗,垂下头,看着脚下。
“没想到滕罗换上一身新衣服长的倒是好看,如今,可比红玛的哥哥卓南还俊得多呢!”
“这身衣服看着熟悉,还是容姑娘上次赶着做的,没想到姑娘心善,竟然是为他做的!”
一群人拉着来回瞧,一时惊艳过去了,想起他的身份来,又赶紧离得远远的。
滕罗低着头,走到花容身边。
花容放下小伊蓝,抬头看着滕罗,笑道:“我看着都惊艳,以后莫要再穿那衣服了”
小伊蓝鼓着腮帮子,小脸扭到一边,不理滕罗。
花容点了点小伊蓝的小脸,笑着对其他人道:“我便先回去了,摩卡和小宓可要哄着伊蓝,我明日再过来教你们”
一旁的红玛听到花容要走,面露难色,犹豫半晌,绞着手指,抬头看向花容:“容姑娘,我哥哥昨日出去打猎时,脖子被毒棘利刺伤了,你去看看吧”
花容略有诧异。
“卓南受伤了?”
“是啊,我哥哥一向不喜欢医者,我也不敢提及你”红玛想起自己的哥哥,一时为难,她这个哥哥心高气傲,一直不相信容姑娘,到现在连见都没见过她,又听说滕槐被容姑娘打了,更是不待见了,如今都毒的脸色青白,行动都不便,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敢去找花容说这件事。
“你带我去看看,滕罗,你先回去吧”花容拿起自己的东西递到滕罗手中,红玛拉着花容便走了。
滕罗什么也没说,抱着花容的竹篓,低着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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