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霍家手里来。而且那样的话,殷昱也许会更加难以掌控,倒不如订下这个没什么背景的谢琬来得实惠。
殷昱是他们霍家的旗帜不错,他也希望能够把殷昱利用起来紧紧地跟霍家绑在一起不错,但是除了像护国公这样直接地表达他的占有欲,他更愿意采用迂回的方式,用文官们的那一套把殷昱在亲情的基础上再用利益互惠的方式绑过来。
既然有着如上理由,他又还有什么理由去得罪殷昱?
护国公那套在如今行不通了,从来打江山的不一定守得好江山,守江山靠的还是脑子,而不是武力。
他默了默,说道:“我方才也是找了个借口才出府过来知会你的,总之你这折子就是上到御前,皇上也还是有办法让你进宫,你与其往上递折子请辞祭祀,还不如想办法怎么跟皇上周旋要紧。这门亲是你外祖父出面订下来的,他倒是不会来逼着你退,主要还是宫里。”
248 宗室
殷昱点点头,“我知道了。”
霍世聪喝了茶,便就走了。
这边厢殷昱默坐了半晌,依旧去往书房整理起该送去谢府的礼单来。
谢琬虽然知道与殷昱的婚事会遇到些阻挠,对这件事却一无所知。除夕日早上殷昱送来辞年礼,是谢琅和洪连珠共同接待的。除了给谢家的礼,殷昱也给齐家准备了一份,正好过去,齐如铮正好领人过来送东西,便就一道走了。
事实上就算宫里和护国公府不同意这桩婚事,碍于身份,他们也不会直接往谢琬这边着手,一个是天家,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府,平白得个仗势欺人的名声,是担心日子过得太平静,怕不会因此引起民怨么?
所以枫树胡同这边仍是一派平安喜乐,谢琬也完全不知道殷昱即将要进宫。
从枫树胡同出来殷昱便直接去了护国公府,护国公夫人早就让人来请他回府过年。府里一帮表兄弟早就在门口迎他,见面寒暄了会儿,霍英便把他悄悄拉到一壁,说道:“郑王上折子想让你毁婚的事你知道了么?”
所有表兄弟里小世子霍英与他年纪最相近,他们在一起时间也最长。
殷昱点头道:“舅舅昨日已经来告诉我了。”
霍英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殷昱沉吟道:“进宫再说吧。”
霍英点头,与他进了正厅。
护国公府的热闹自不必说,殷昱是头一次在霍家过除夕,霍老夫人赏了他比霍英更多的压岁钱,没成亲的人都有份拿赏钱,他笑着道谢收了。霍老夫人怕他闷,又唤了府里所有的少爷们陪他在下棋谈天,另让了身边得力的管事娘子伺候他们茶水。
殷昱由霍英陪着守岁守到子时,回房眯了会儿,到了丑时末,庞白便进来唤起。
圣旨上说的祭祀时间是寅时正,此时赶过去,正好来得及。
他不惯丫鬟侍候,便由霍英霍亲自侍候他穿戴整齐,驾马赶往太庙。
太庙里已然灯火通明,他举着圣旨一路进了前殿,只见广场四处都已经站满了羽林军和执拂的宫人。礼部与宗人府的礼官聚在大殿下。各宗室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大殿里人影绰绰,宫人们进进出出,个个脸上都有着肃穆的神情。
司礼官忽然就看见了广场中央高倨于汗血马上的殷昱,因着只有火把传来的光亮,司礼官眯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蓦地睁大眼睛,大声道:“大公子来了!”
殿门口的人全都把目光投注过来,那空地上伟岸英挺的男子,可不就是殷昱?
众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原先在宫里见到他时,他亦是拥有着不凡气势,那时候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弯腰下拜,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太孙了,是殷家的“大公子”,他们怎么跪还是不跪?打招呼还是不打招呼?
他们处于无措,殷昱却很镇静。
平日里亲切随和的表情不见了,换而之,是两眼里彻骨的寒冷。
他心里不是没有恨,他生于皇族,败于皇族,殷昊死后,没有人给他时间查证澄清,甚至也没有人听他分辩申诉,他就已然被处置。殷昊与他的恩怨已不去说它,他就是变成白痴,也知道这是个阴谋。
殷昊在挑衅他的时候为什么突然间望着某处不动?为什么他受伤后过了三日才死?
他没有机会查证,就被丢到了宫外一所宅子软禁。
美其名曰是让他反省,实际上前后几拨人相互盯守。
那种情况下,他不逃,只有死。
他身负冤情被迫流离,就是暗中举兵反朝,也不算有愧天地。只是强大的自制力让他保持了冷静,他接受的是正统的君主的教育,从小到大他都只有一个信念,什么才是对社稷百姓有利的。他曾经说过要做个旷世明君,为着私仇而反朝,那么他便成了社稷的罪人。
眼下,他有什么理由不镇静,不从容?即使被废,他亦无愧天地,是殷家负了他,不是他负了殷家。
他骑在马上,凝视着殿门。皇帝不来,他便不下马。
靖江王在门内看了片刻,与司礼官道:“还不快快去通知皇上和太子殿下?”
司礼官们终于回神,纷纷往殿外跑去。
大殿里人数庞大的宗亲与单兵匹马傲倨于空地上的殷昱,这情景像极了对峙。
此刻的殷昱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更不像个庶民,而像个乘龙而来的战神。
殿里明明有包括郑王在内的许多个他的长辈,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去请他下马进殿,他们在这样雄霸着整个广场的他面前,竟然有些自惭形秽。偌大个广场像是并不足以容纳他的气势,那些笔直站立着的羽林军们,恍惚间成了他麾下的士卒。
在天上变幻的风云作背景下,他纵马而立的形像立时像是刻画在天幕里了。
什么叫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他们隐约已知道。
司礼官们在半路上迎到了皇帝和太子,听说殷昱到来,大妆的太子妃似有些弱不胜衣,身子在凤冠下微微晃了晃,太子伸手将她的手攒住,一道往大殿去。
太监们高唱皇帝等人驾到,紧接着华盖几顶从阶下缓缓升上,伴随着钟鸣角号,微佝着身子的皇帝缓步上了庑廊。
殷昱下了马,走上阶前,与众人一道跪地山呼。
皇帝看了眼殷昱,说道:“进殿。”
太子妃随在皇帝与太子身后噙泪往殷昱看来,殷昱扬了扬唇,无言地冲她大拜了三拜。
太子妃含泪笑了,低头擦了泪,抬头又是一脸端凝。
祭拜之初自是由宗正宣读祭文,而后皇帝宣读祭文,太子宣读祭文,之后钟鸣鼎响,按长幼分次叩拜。
太子这辈的跪过之后,到了殷昱。
殷昱在众目睽睽下撩袍拜倒,说道:“草民殷昱,奉旨叩拜殷氏祖先。祈求祖上佑我大胤江山永固,社稷永昌!”
听得“草民”二字,议论声起来了。
大家都在屏声静气听他如何自称,按理说他如今这样还能得到皇帝宣诏祭祀,很该就坡下驴在列祖列宗面前承认自己是宗室子孙才是。如今天下是他祖父当家,皇帝要是不说,旁人还能说什么?当然郑王也许会有几句牢骚,但是旁边这些人白吃干饭的么?自然会察言观色顺着皇帝意思说话。
可是他非但没这么做,反倒还自称草民,这是什么意思?成心让皇帝下不来台么?
皇帝眉头果然皱起来。
郑王一脸得意。
司礼官接着说下一个。
而殷昱起了身,走到皇帝跟前,拜倒道:“殷昱奉旨祭拜完毕,还请皇上恩准出宫。”
皇帝脸上沉得能拧出水来,说道:“朕还有话问你,祭祀完了随朕回宫。”
也知道没这么容易,殷昱称是,站到了一边。
门下磨得新亮的铜锣上,映出他的面容,自信而无惧。太子盯着铜锣看了会儿,缓缓把脸转回来。
等到全部程序进行完毕已经将近辰时。
到了乾清宫,太子夫妇与郑王等几位宗室近亲都在殿外等候。崔福送殷昱进内。
皇帝唤了殷昱上前,且不说话,先接过张珍奉来的参茶喝了口,然后才看向殷昱道:“朕听说朝中几位老臣府里都有待嫁的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虽说犯有大过错,可终究是我殷家的子孙,朕给你指门婚,让护国公府替你作主行聘纳之事。”
殷昱沉着地道:“回皇上,草民已经订了亲,四月里就要正式迎娶了。”
皇帝道:“是吗?你订了亲,为何朕这做祖父的却不知道?”
殷昱回道:“草民自被逐出家门,生死由天,从此再不敢提及宗室皇族,以免有逾越之嫌。草民并不知道庶民订亲还要上报宫里。草民幼年熟读大胤律法,也并不知道有这条律令,如有律令,还请皇上恕草民不知者不罪。”
皇帝幽幽地盖上碗盖,说道:“我几时说过宗室皇亲?我说的是我殷家,你被逐出宗室,却还是我殷家的子孙。你不经尊长私自纳娶,便是娶了回来,也不能被我殷家承认。”到了此时,为了明确身份,皇帝已经把自称改成了“我”。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就连张珍也不由往殷昱脸上看了两眼。
殷昱顿了半刻,说道:“既然皇上这么说,那就恕孙儿无礼了。我到今日止,方知道我还是被殷家承认的子孙,那么请问祖父,孙儿是否可以常常回家探望母亲和妹妹?是否仍然可以住回原来的居室?是否享受家族的福利?”
皇帝凝眉道:“你是庶民,自不能进宫!”
殷昱哂然一笑,说道:“既然有家不能回,有母也不能侍奉,那么怎么证明孙儿还是殷家的子孙?”
皇帝咬着牙,盯着他,目光渐利。
“殷昱,你是要跟朕为对么?”
殷昱从容撩袍,跪下来,“皇上明鉴。
“殷昱如果要跟皇上为对,便不会进中军营任个小把总,也不会公然出现在天下人面前,更不会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庶民。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拥护皇上做下的一切决,我心上可鉴日月下可对黎民,所以无畏无惧。
“从我被逐出宗室的那一刻起,我的婚姻便由我作主,这是我大胤律法赐与我这庶民的权利。皇上君临天下一言九鼎,自然不会为着草民区区一些私事罔顾先祖定下的律法。”
249 可惜
皇帝气极反笑,扶膝望着长窗,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急步走下丹樨瞪着他:“少拿律法那套来吓唬朕!皇室血统岂可乱?朕就算拿不了你,一样可以让人去把那姓谢的女子杀了!”
殷昱平静地道:“皇室血统岂是生来就高贵?我朝太祖皇后亦是平民出身,一样稳座殿堂母仪天下。皇上要个弱女子的性命自然易如反掌,只不过殷昱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定要护得妻子周全。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瞪着他,气得转身抓起桌上的砚台往他砸过去。
殷昱不闪不避,砚台落在他左肩又跌地摔得砰当一响。
“你对那谢氏就如此难以自拔?你该知道,眼下是你最好的求请回归宗室的机会!”皇帝垂头瞪着他,咬着牙压低声说道。“郑王参你是什么用心朕心知肚明,可是只要你能够就此放低身段,朕同样可以让你就此回归宗室!”
殷昱默了默,说道:“纵使我能回宗室,我也要娶她。大胤没有我殷昱照样会繁荣昌盛下去。今日我就是死在乾清宫,我也要保住我身为男人的尊严。如果连自己选择的婚事都保不住,那我就是回了宗室,也会拖累宗室名声。”
皇帝身子一震,直起腰来。
“你是在告诉朕,你已经打算好了放弃太孙之位?”
殷昱笑了下,坦然道:“草民不过是个庶民,岂有觑觎皇位之理。”
皇帝盯着他,像是要盯进他的心底里。
“你真的甘心做个庶民?”他问。
殷昱道:“当然不甘,草民深受皇上教诲那么多年,知道男儿当克己向上报效国家。孙儿犯事被逐并不敢心存怨忿,只希望皇上能像对待天下任何一个庶民一样对待殷昱,让殷昱能够在营里有所建树,而后论功升迁,得个官籍。从而也算是不辜负皇上这些年的栽培。”
“这有何难?”皇帝哼笑道,“你本就是朕最得意的孙儿,你若是做不出点成绩反倒让朕没脸。”
“谢主隆恩!”殷昱叩拜后抬头,目光炯炯道:“既然皇上承认了殷昱不过是个与宗室皇位无干的庶民。那殷昱的婚事也就影响不到宗室了!”
皇帝盯着他,咬了咬牙,没说话。
一番话里绕来绕去,竟被他绕了进去,眼下他怎好再反口否认他?一个已成庶民的宗室之后,只要他没有夺位的打算,他娶什么样的女子,他确实管不着。好在他的目的并不在此,他要阻止他,早就阻止了。又何必等到眼下?
不过,就这样放了他,他日后又如何以驭下?
“你说的有理,不过,总归今日朕让你拜过宗庙。你就算驳赢了朕,天下人也还是会把你当成宗室之后,你的婚事兴许日后也会让其余宗亲效仿。你若执意要娶,朕不能强行阻止,但你头上还冠着殷为姓氏,这件事,你总归给朕一个交代。”他盯着他。说道。
殷昱顿了下,说道:“皇上如果一定要草民给交代,那草民只能请奏皇上恩赐草民的未婚妻一个合适的身份了。只要草民娶的女子身份拔高到了与草民差不多的地步,这问题岂非就解决了么?”
“你!”
皇帝噎住,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殷昱唇角微挑,说道:“皇上若是不愿意。草民也不能强求。如无他事,就此告退。”
皇帝瞪着他看了会儿,无语地撇过头来。
门外太子等人已然走尽,只剩崔福在门口等着觐见皇帝。
看见殷昱崔福目光闪了闪,然后垂眸低头。
殷昱走过他身边。一只手迅速地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廊下宫人都目不斜视,并没人看到这一瞬间。
殷昱走后皇帝还独自在殿里坐了一阵,张珍等了会儿,躬腰上前道:“殿下还是那么从容自信。”
皇帝目内浮出丝赞赏,紧接着又有丝微凛,他袖起手来,幽长地道:“可惜了。”
开年早朝时,皇帝便把郑王的折子打了回去,理由是殷昱身为庶民,婚姻并不受宗室管制。其余并没有多话。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