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昱道:“天色不早,这个晚上吃多了胃滞。——你该回去了,呆久了怕被人盯上。”
谢琬无语地登了车。
正要走,殷昱忽然又一下攀住了车窗,目光似乎要一直盯进她的心底里,“听说,你想成亲了吗?”
谢琬臊了个大红脸,瞪着他:“关你什么事?”
“当然不关我的事。”殷昱站直身来,扭头看着别处,“就是随便问问。
“你这个人虽然看着不笨,但有时候也傻里傻气的,明知道山路上很危险,还逞强把个陌生人救下来,记性又不好,都不知道这个人见没见过——”他看着她,目光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意味,“我就是随便问问,怕你跟别人成了亲,转头又把我忘了。”
谢琬睁大眼盯着他,双唇紧抿。
他忽然笑了笑,然后把车帘放下来,眼望着远处天际一字一句地道:“别那么着急嫁人,等等我。”说完便把她的马拍了两拍,唤过来钱壮。
马车出了门槛,车里谢琬的心还在狂跳中,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琬这一夜的感觉都不是很好。
而跟靳夫人出门了几趟,效果竟十分明显,很快就有各种媒人帖子上门来了。谢琅跟洪家的联姻使得他提前跟官户圈子沾了边,而谢琬自身的条件又摆在那里,这就显得她丧妇之女的劣势降低了不少。再加上如今余氏和他们住在一起,即使没见到本人,也并没有使人觉得谢琬是个失体统的女子。
谢琬渐渐以靳家表姑娘的身份在官眷圈子里小范围的走开了,并且熟识靳夫人的人们偶尔也会提起她经常带在身边的那位姑娘,作为官眷社交圈里不可或缺的人物,魏夫人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日魏彬正与陈士枫议事出来,魏夫人便就招手唤了他在院子里坐下。
“听说谢琬在议婚了。”她摇着团扇说道。
魏彬含笑望着夫人,“那你有什么想法?”
179 姻缘
魏夫人笑道:“我是早就觉得这孩子不错。虽然出身不及头三个媳妇,可是依我们暹儿的情况看来,找个门第高的也未必合适。倒是像琬丫头这种有能力辅佐丈夫的为好。”
魏彬笑道:“那你还犹豫什么?”
魏夫人斜睨他:“这提亲的事不都是公公去嘛?”
魏彬捋须大笑起来。
魏暹打旁边经过,听见笑声把头探了进来。
魏夫人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有话就进来说?”
魏暹进来了。魏夫人见他衣饰齐整,手里还拿着马鞭,于是道:“你这是上哪去?”
魏暹道:“靳二哥约我去河堤跑马。”
魏彬道:“是靳御史家的公子?”
“正是。”魏暹点头。
魏彬神色缓和了。“去吧。”
隔日魏彬便到了谢府拜访齐嵩。正好谢琅也在,魏彬说了两句官场之事便就与谢琅道:“听说令妹近来也在议婚,不知议定了不曾?”
谢琅还以为他是想从谢琬对婚事的选择中判断又能拉到什么人,连忙道:“还未曾。舍妹还未曾及笄,再斟酌斟酌倒也无妨。”
魏彬嗯了声,却咳嗽着道:“说起来我们家魏暹倒也到了婚配之龄。”
谢琅听见这话,立时就往魏彬脸上看过来。如今的他可不是从前的他了,魏彬上句话在说谢琬,下句话便扯到了魏暹,这里头要没有别的意思打死他都不信!
魏暹倒是个正派人,性子温和,人也上进,关键是跟琬琬也算半个青梅竹马,魏家又是这样的人家,一旦这次他们相助魏彬进了内阁,那魏家地位又更是不同以往了。可是他觉得魏暹再好也不行。有了原先任隽那次他看走了眼,他就再也不敢在妹妹的婚事上掉以轻心了。
当然,魏暹不是任隽,不过。也还得谢琬同意不是吗?谢琬都跟魏暹认识这么多年了,若是对他有意,自然早就让人看得出来。可是来京重逢之后,谢琬不但面见他时从无半点儿女态,每次更是落落大方地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可见是没这个心思的了。
想到这里,他就笑了笑,说道:“大人说的是啊,梦秋修养学问都好,来日自会有段好姻缘。”
魏彬原以为谢琅在清河时那般单纯老实。如今听见他这话,很该顺着话头往下扯才是,哪知他如今肚子里竟也有了弯弯绕,这话回得岂不得于没表态么?
那不表态又会是什么意思?
魏彬忽然捉摸不透了,这老实人一旦使起花花肠子来。真是比一般人更难对付。
不过这事不急,回去与夫人商量了再说,自然又说起正事。
谢琅这边厢送走了魏彬,立马就去到谢琬院里,把这事告诉了她。
谢琬虽然知道魏夫人对她宽厚,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也向她提亲的意思,可是就算她现在渐渐把家务事移交给谢琅。准备转为背后帮助谢琅走向更加成熟,不用再担心婚后还要抛头露面与外人周旋的事情,她也不能嫁给魏暹啊!她一直把魏暹当弟弟,两人是不可能心心相印的。
“那我不管,这事哥哥得帮我挡了。”她噘着嘴说道,少女的娇憨顿时出来了。
谢琅一看她这模样心就软得跟豆腐似的了。当下道:“好,这事哥哥帮你搞定。不过,表婶这回说的那李郎中的公子,你觉得如何?”
谢琬心下一顿,白眼看他。“哥哥还是先把嫂子娶回来再说吧。”
四叶胡同这边,谢葳进了正院,见母亲拿着一张帖子左看右看,脸上有着久违的笑容,便就上前道:“母亲看见什么了,这么高兴?”
黄氏扬扬帖子,说道:“方才官媒来说,户部郎中李固的长子李峻正准备议婚,我看了下这李公子的名贴,竟是个有真才学的才俊,而且祖上因为曾作过皇商,所以祖产丰厚,还有这李固也常受沈阁老嘉奖,将来也是挺有前途的,我看着倒也不差。”
谢葳看了眼那帖子,然后放下来,“母亲作主便是,女儿都听母亲的。”
黄氏倒有些诧异了,想她从前高不成低不就地一心想嫁高官门第,所以拖到现在,这回这李峻不过是个郎中之子,她竟然二话不说同意了?怕她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于是道:“你要是没看中,我改日再让官媒过来便是。犯不着自己心里憋着。”
谢葳却笑了笑,说道:“母亲多虑了,我没有什么好憋着的。
“如今沈阁老并没与季振元站在一阵线,既然李奉在沈阁老手下当差,又屡受沈阁老好评。可见提拔上去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李峻作为李奉的长子,在家里说话自然有会一定份量。就是没有,我嫁出去也会让他变得有份量。到时候觑机劝得李奉追随季阁老一道,也不失为一种好处。”
她原先是抱着要高嫁的目的不错,可是自从在杜府里受过魏彬和谢琬一回羞辱,她便不再这么想了。这次她们是羞辱她没有教养,到下一次指不定就会拿她的婚事大做文章,现在婚事两个字已经成了压在她头上的巨石,她必须先把这块巨石揭掉,才能够理直气壮地对付谢琬。
李峻虽然还不够她理想中那么完美,不过有个身在六部之中油水最肥渥的户部当差的父亲,而且祖财也十分丰厚,于是相较于她目前的身份,其实也没有那么差。有钱也是好事,谢琬不就是仗着有几个钱,才能把王氏母子斗得五脑七伤么?
黄氏倒真没她想得那么深,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看她目光虽然冷冽但脸色平静,便就笑道:“看来这还真成不可了。那我这就叫官媒来,让她们去办去!”
虽然说提亲之事是男方上女方家里来提没错,可是在正式提亲之前,双方是都得打听打听对方的情况的,这里官媒听得谢大姑娘终于点了头,顿时也松了口气,立即就将黄氏的意思透露给了李家。
杜阁老即将正式告老的消息于六月初传了出来,殷昱因为心挂着漕运的案子,连日在码头巡视,这日好不容易休沐回来,便叫了庞白等人进了书房。
“魏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庞白道:“魏大人与夫人最近四处走访串门,又把河间府戚家的几位姑娘接到京城来小住,并且放了风声出去,要为这几位姑娘说亲。魏彬府上并没有小姐,魏夫人对娘家侄女格外疼爱,于是好些人近日也都上门提亲,这当中有中书省左丞莫承平的嫡孙,平章政事古靖的侄孙,还有六部几位侍郎也都有上门。”
殷昱笑了下,然后道:“季振元那边呢?”
庞白又道:“季振元也已经找好人了,他准备推的是陕西巡抚张西平。
“张西平当年平定流民叛乱的时候跟着季振元立过些功劳,后来被调到陕西任巡抚,也是为着拜相入阁作铺垫。原先大家以为季振元会以他为自己的接班人,但上次张西平在任上贪墨一案令得季振元十分着恼,虽然替他掩了过去,不过此次他提前入阁,也能看出来他只怕对下任首辅人选另有打算了。”
庞白说起这些官吏生平张口就来,而且没有半点含糊。
殷昱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捧张西平进内阁是在为谢荣留位置。虽然没有明确迹象表明谢荣被他视为接班人,可是从他先是把谢荣调到殷曜旁边,然后又升到太子身边的意向看来,他在栽培谢荣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这次他打算把张西平调回京中,朝中官职肯定会有番变动,而谢荣肯定位在其列。”
说到这里他看向庞白,“我随我上护国公府去趟。”
庞白颌首。
殷昱才起了身,骆骞又走了进来,说道:“主上,卑职有事情要禀报。”
殷昱一面更衣一面给了他个手势让他说。
骆骞便道:“谢荣家里和靳夫人都看中了户部郎中李固的儿子李峻,今日遣了媒人分别替谢葳和琬姑娘上李府去递了名帖,李夫人对两个人都还挺满意的。主上您看这个事——”
这个事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只是谢葳这边看中的人,他们私底下使点小手段破了就是了。可关键是这事牵扯到谢琬——到底是破还是不破呢?
破了的话,李夫人就有可能相中谢琬为儿媳妇,谢琬要是嫁给了李峻,那他们主上娶谁去?如今他只是个庶民,又不是太孙,将来婚事自有礼部和太子妃他们作主。可若是不破,谢葳嫁了人,谢荣一家不就变和睦了吗?他们一和睦,谢荣无了后顾之忧,谢琬不又糟心了吗?
所以这件事,还真只有他们英明的主上才能定夺。
殷昱正在穿衣服,听见后一只袖子停在半臂,然后隔了许久,他才又恢复利落的动作,把衣服穿好。
骆骞见他没有反应,心下略有些发急,于是又道:“主上,另外据可靠消息,魏家似乎也想替魏暹向琬姑娘提亲——”
一条马鞭扔到他手上,殷昱站在他面前,说道:“去护国公府。”
180 娶妻
自打殷昱回来,护国公府的气氛总算急转直上了,这件事不必挂虑,便连漕运的案子也不算什么了。因为殷昱才是联系着殷霍两家的纽带,没了他,霍家接下来还真不知道会往哪个方向走。
霍老夫人这段时间也总算有了心情跟媳妇孙女一起抹骨牌。这里正赢了把钱,跟前的丫鬟蔷薇就走进来道:“老夫人,殷公子回府来了。”
因为殷昱幼时也常住府里,所以上下都把殷昱的到访视作为“回府”。
殷昱进了花厅,霍老夫人正从牌桌上撤下来,端正坐在矮榻上,三夫人秦氏和大姑娘霍茵四姑娘霍蓉均垂手恭立在一。不过虽然姿势恭谨,神情却十分轻松,都在笑望着他。而且两位姑娘看着都已有十一二岁,看见殷昱进来也没有刻意回避。
殷昱上前见了礼,便坐在霍老夫人下首问道:“外祖母这向可好?”
霍老夫人招手让秦氏等人也坐下来,然后笑着回应殷昱:“我有什么不好的?你平安无事,我这颗心就落到肚子里了。”说着她细细地端详着他,然后皱眉道:“怎么黑了这么多?近来码头上事务很忙?还有这衣服——”
她颇有些吃惊地看向他。虽然称不上多么黑,但是的确也没有原来白。那衣领倒也干净,只是倒有一半卷进了上层的衣领里,虽然这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可是相对于殷昱,一个从小到大任何时候着装上都没有过丝毫的纰漏的人来说,那就太不正常了!
当然,流亡在外的那段日子除外,可眼下他是流亡吗?他如今是有着堂堂正正军职的军官!而且他还有那么多的侍从,对了,前些日子她不是还让人送了三十个丫鬟婆子过去吗?这批人可都是请宫嬷严格训练过的,他们是怎么照顾他的?
霍老夫人想到这里。一张脸顿时沉下来了。
“是不是丫鬟们侍候不周?”
殷昱道:“不是,我根本就不喜欢陌生女人碰我。所以根本没让她们侍候。”他老实地说。
霍老夫人惊道:“这么说,这些日子都是你自己在打理起居?”居然一个丫鬟都不叫进去侍候,而且这么久了都还没有人回来告诉。当初她可真该多叮嘱她们几句。
“没有人侍候,你一个人这怎么行?”她从小就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连衣服都没自己穿过一件,从来没想象过她身边这些人要象平民家里一样需要自己动手过日子,可是偏没想到她这宫里出来的外孙竟然如今落到要自己伸手的地步,这岂能不令她心酸?
“是啊,昱儿也觉得很烦恼。”殷昱笑着道,“武魁他们实在手粗了,总是顾着这个又失了那个,让人气恼得很。”说是气恼。却是没看出来真有什么气恼的样子。
霍老夫人叹了口气。
秦氏从旁笑道:“依我看,公子是该娶个媳妇了。”
对啊,他是不喜欢陌生女人近前侍候,可自己的妻子总不会也不让近身吧?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他从小到大被严格教养。自律又极严,到如今还是童子之身啊。万一——不,没有万一,只要成了亲,陌生人自然也就变成熟人了!
秦氏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霍老夫人两眼顿时就亮起来了。她笑微微看着殷昱。“宫里规矩多,难为你这孩子还记得这么讲究,那外孙母给你说门亲事好不好?等你有了妻子,让妻子照顾你,自然比丫鬟和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