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纤却不动脚步,兀自继续道:“龙夫人,您这园子倒是个价值不菲的好地方,只是太冷清了。见过你之后,我便要告辞了。临走时,想要给龙夫人留下两个人,希望日后能对龙夫人有所帮助。”
说着,她一拍手,从远处走来两个白衣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光景,面上还带着些稚嫩。
“这是双生的姐妹。姐姐叫莫小汐,妹妹叫莫小涵。她们虽然年纪不大,可身手还不错。最重要的是,能成为夫人你的得力帮手。偌大的园子,总不能您事事亲力亲为不是?”
林诗音确实有些意外。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活雷锋。不仅送人送到家,还送钱送米,真是相当伟大。
她已经不想再随便欠下别人的人情,所以她的拒绝也很直白,“多谢七小姐的好意。只是,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这个好意,我是万万领不起的。就算是你已经帮的忙,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报答。”
唐小纤笑道:“我就知道龙夫人不会接受。只是,很可惜,这并不是我的好意。恐怕,若是要拒绝,还请您亲自和他说。我可是做不了主的。”
林诗音一怔,心下不由得一颤,“你指的那个人,是谁?”
唐小纤道,“我想你心底自然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好了,各位,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李寻欢忙道:“唐七小姐何必如此匆忙?”
唐小纤冲他眨了眨眼,娇媚一笑,道:“怎么?探花郎还有话要跟我说?”
李寻欢干咳了声,郑重的只说出了两个字:“多谢!”
唐小纤又笑出声来,走近李寻欢,柔声道:“哎呀,说实话,我还真有些失望。本以为你这两天老是看着我那张脸,会喜欢上我,现在要对我说你会以身相许呢!”
李寻欢更加尴尬,苦笑道:“七小姐可真风趣!”
唐小纤娇嗔道:“我却觉得你真无趣!和你朝夕相对这么两天,我都几乎要爱上了你呢!都说探花郎风流多情,怎会对我却视若无睹呢?”
说着,她眼睛瞟了一眼在旁不动声色的林诗音,笑得更加娇媚:“像你这样重情重义,还文武双全长相英俊的男人,哪个女人若是心甘情愿的放手,那才是真的傻瓜!”
李寻欢无话可说。在林诗音的面前,他做什么事都格外的谨慎。特别是事关女人。
他可以控制住自己要说的话,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咳嗽。
他轻轻的咳了声。
似乎在她面前,连咳嗽也变得格外的压抑,格外的小心翼翼。
唐小纤突然止住了笑,正色道:“我居然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走到林诗音的面前,交给了她,道:“他这毛病若是不治,可是会要命的!这是方子。你且按照方子抓药给他,按时服用,并且千万要忌酒,记下了么?”
林诗音接过方子,感激一笑,道:“多谢。”
唐小纤又爽朗的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还真是有趣,连谢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林诗音笑了笑,道:“七小姐当真现在就要走?”
唐小纤道:“他还需要我帮他去做一件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
林诗音很想开口去问,他昨夜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走的那么急,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还是和青龙会有关……
但是,她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无论做什么事,他这样的人,都有自己的全盘打算。
就算事情可能因自己而起,但以她现在的能力,问和不问,结局都是一样。
他们既然已经分道扬镳,这些话,自然还是不问的好。
所以,她只是轻轻颔首,道:“那祝你一切顺利。”
“嗯。”唐小纤点了点头,忽然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那动作,还有她瞬间的眼神,都似乎带着某些特别的寓意,但她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去。
林诗音握紧了手里的方子,再次重复邀请:“还是不要在这里吹风了,各位,请!”
莫小汐和莫小涵果然是对能干的姐妹。
客厅里,酒菜早已齐备。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落座之后,林诗音却伸手收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那壶酒。
孙小红笑道:“李大哥只怕是没有酒就吃不下饭,可姐姐却把酒收了起来。我爷爷说,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好的话,就应该做到‘忠言逆耳,良药苦口’。看来,这世上对李大哥最好的人,自然是诗音姐姐!”
李寻欢垂下了头。说什么都不适合,那就只能沉默。
林诗音笑了笑,很自在,很坦然,道:“他日你若是需要我督促你做些什么,我也必定同样严厉以对,那我算不算的上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一个人?”
孙小红眼珠子一转,嫣然道:“那是自然。世上真正会对我上心的人,原本只有爷爷。现在又多了诗音姐姐,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幸运。”
林诗音莞尔,而龙小云却突然站起身,小声道:“娘,孩儿想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像有些受了风寒。”
林诗音一愣,忙伸手探了探他的脑门,道:“也好。去吧。”
龙小云对在座的人微微点点头,便僵硬着步子,走了出去。
林诗音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沉重如铅。
她当然知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的经不起考证的借口。
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再聪明,也做不到老奸巨猾,面不改色。
他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无法再掩饰。
他无法面对李寻欢。
这是非常明显的。
然而,接下来,他必须要学会面对。
因为,现在的她,需要李寻欢。非常需要。
第四十章
再热闹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
在孙老先生领着孙小红告辞之后,便只剩下林诗音和李寻欢在他们少年时代最喜欢也最常流连的梅林间的亭子里,相对而坐,又是一阵无言的静默。
“你方才在这里是在等我回来的么?”还是林诗音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李寻欢没回话,也没别的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怒放的梅花。
“今年冬天格外冷,所以这梅花,也开的格外好,是不是?”林诗音又道。
李寻欢点点头。
林诗音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你真的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幕后到底是谁搞的鬼,而我怎么会离开这里,最后又亲自带着小云回来的?”
李寻欢淡淡道:“我想,我都知道。”
“哦?你知道?”林诗音难掩惊讶。
李寻欢从腰间掏出一柄飞刀,苦笑道:“这便是那晚你带给我的飞刀。它本是我的飞刀,而恰恰又是其中最特别的一柄,我又怎么会不认识?”
林诗音微微一怔,“你早已知道这是小云刻意留下的?”
李寻欢道:“不错。那日,你要我给小云一样防身之物,我便把这柄刀交给他。飞刀,向来只会杀人,又怎会防身?我又不是什么神鬼都要闻之退避三舍的大人物,别人也未必会因为见了这刀,便不再找该找的麻烦。”
林诗音问:“那你为何还要拿出了这柄刀给他?”
李寻欢苦涩一笑,轻声道:“过了这十多年,你想必也忘记了。这柄刀,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你从我手里抢走的那一柄……后来,你又还给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它放在身上,却从未开刃……”
林诗音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她从未想到,当日他送飞刀给龙小云,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含义!
可能,那是在他们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她因为爱着他,所以调皮的从他这里拿走了她认为对他的生命极为重要也极为有意义的一件东西——他的一柄飞刀——作为一个甜蜜的爱情信物。
后来,她因他一个错误而愚蠢的决定,含恨待嫁,于是,这当初最甜蜜的信物也变成了最痛苦的象征。所以,她一定带着无限的怨愤,又还给了他,包括对他的满腔深情。
后来的后来,他带着这柄刀落拓江湖,十余年,形影不离。
直到,多年后再重逢,她已经成为母亲,他却误伤了她的儿子。他和她彻底的南辕北辙,而且又因着这样的悲剧发生,他才又借机把这柄刀交给了她的儿子。就像,在彻底的埋葬他的爱情,把它永远永远的压在心底,伴随他走进坟墓。
可是,谁也想不到,恰恰是因为这柄刀,居然又把两个人的命运牵扯在了一起。
她大胆的猜想,之前的林诗音或许是看到过这柄刀,也认出了这柄刀的。否则,她不会绝望。至死。
她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也只能盯着眼前无声绚烂的梅花,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她才黯然道:“你可真傻。你明明知道这柄刀一定是小云故意留下的,却还是傻乎乎的跟着他们的指示,一步步的陷入囹圄。我真是不能理解你,就像,当初你被龙啸云诬陷为梅花盗,你依然不辩驳,不着急,反而为了我们,乖乖的跟着心眉去了少林……”
李寻欢轻轻一笑,道:“你该知道,有些事,是百口莫辩的。就算我说了出来,别人也未必会相信,只能等待事情的真正水落石出……”
林诗音倏然转过头,瞪着他,隐忍怒声道:“但至少我会相信你!只要你说,我一定是相信你的话!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会相信你!你该知道这点的!”
李寻欢被她突然的激动给惊的明显的愣了一下,稍顿才道:“我原本以为你早已看出这飞刀背后的秘密……我原本以为你就算看出来了,却还是来找我,势必也一定完全不会相信我说的话……”
林诗音还能说什么?她只能苦笑。真是一个天大的乌龙。
她垂下了头,低声苦笑道:“所以,你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希望你能走这样的险棋,发现背后的主谋,就算是牺牲了自己,也要向我证明,要我眼见为实,是我的丈夫勾结了别人,绑架了我的儿子,目的却是要你的命!是这样么?!”
李寻欢又是沉默。沉默,这时候的意思,就是默认。
林诗音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恐怕就是命。还好,老天有眼,让我们遇到了贵人,才能化险为夷。”
李寻欢当然知道她所说的这个“贵人”是谁。只是,他不想去问。
日后免不了还要碰面。她已经够累了,他不想再多嘴问些什么。
林诗音突然又问道:“你怎么不问我那晚为何没看出那柄刀?”
李寻欢柔声道:“那晚,你一定太累,太急。你大病初愈,又突然遭遇这样的事,难免会慌张失措,无法冷静。”
林诗音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道:“你可真会给我找借口!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无论做什么都有十足的理由?你就这麽会帮别人找藉口?!”
李寻欢只是笑了笑,却不敢看她。
若是真心爱一个人,那么,无论对错,他都能理解她,站在她的立场上去为她解释。这本就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天长日久,就是一种习惯和本能了。
相反,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一个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还是错。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只是,很多人就算这么做了,还是不明白。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林诗音才又轻轻的开口,有些惴惴不安:“你难道不觉得我变了个人?”
李寻欢淡淡道:“每个人都在变。我也在变。我们都在变。无论任何人,经过了这么多事,都会变。这并不稀奇。”
林诗音一怔,“你不觉得我变得太大了么?”
李寻欢失笑道:“我原本以为你会觉得我变得太大。十多年了,我们都变了很多。不变的,大概只有这一直不知疲倦的开放着的梅花。”
林诗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止是变了,还忘记了很多事……”
李寻欢还是淡淡道:“忘记了,总比记着的要好。尤其是关于我的,我希望你,慢慢的,全部忘掉。或许,这样你才能开心些,我也……负罪感少一些……”
林诗音定定的凝视着他淡然的表情,心底酸涩不已。
原来,他对林诗音的感情,竟会如此深刻,如此毫无条件!
他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自己,却把自己能给予的,尽量的给,毫无保留的给!
一个女人,一生中能碰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尽管他曾经做过一件错事,让三个人都一生痛苦。
但是,他已经用一生来还,甚至用生命来还,这,还不够么?
她突然很羡慕之前的林诗音。
这样的李寻欢,也对的起林诗音从未转移的深情。
他们如此相爱,而命运却如此残酷,让他们终生擦肩而过!
她突然觉得有种沉重的负罪感。
她已经什么都不能给他。他爱的那个灵魂,早已飘然远去,独留下他,还在固执的守护着这里。
可,现在的自己,竟还想着要利用他的深情,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明知道他无法面对她,每一刻都是痛苦和折磨,却还是固执的留下他,这,是不是太过卑鄙?
她还在纠结着,李寻欢却忽然起身,道:“我要走了。”
林诗音一惊,“去哪里?”
李寻欢道:“此事并未结束。花清遥和缨络昨日一去不返,唐小晚和其他下属虽已经被我和唐七小姐所杀,但我知道,这件事,仅仅是刚开始而已。此事因我而起,我岂可在此地逃避一时?”
林诗音早就料想到以他的个性,必然会以身涉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连多一点的时间都不想留给她。
她也跟着站起身,盯着他的侧面,一瞬不瞬,缓声道:“你要走,谁也拦不住你。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容不得别人因为你而受到连累。但是,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而起?”
李寻欢沉重叹气,道:“这都是我的错。你没有任何错!”
说完,他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诗音当然不希望他走。至少现在不希望他走。
当机立断,她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他挺直的背影,颤声轻轻喊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