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尴尬地咳了咳,“太子还年轻……”
“他可都已经为人父了!”韦皇后道,“不说大家你当年,就是寻常大姓儿郎,哪个不是成家后就知道稳重了?”
安乐公主也道:“看到太子这样,就教我想起大兄。他可是聪慧宽厚、睿智沉稳。我总觉得,都是大兄太优秀,太好了,才早早被老天爷招了去……”
韦皇后顿时红了眼眶,“好端端地,怎么又提大郎?他若还活着……”
上官婉儿忙笑道:“皇后别伤心,想大郎的时候,不妨多看看安乐呀。我看她到底和大郎最亲,性子最像大郎,一般的聪慧。我们安乐做女儿都巾帼不让须眉,如是生做男儿,还不知多出色呢!”
韦皇后和安乐公主露出愉悦笑意,朝上官婉儿投去赞许一瞥。唯独太子妃坐在一旁,听了这一番话,坐立不安。
韦皇后本就厌恶太子,连带着对这儿媳也十分不喜,见她如此,反而丢了一记白眼过去。
“谁最像大郎?”
忽而一声清亮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带着恣纵的笑意。只见数名宫婢簇拥着一个高鬓华服的贵妇而来。那贵妇面容艳丽,环珠围翠,姿态别有一番华贵之气。
来者正是圣上的皇妹,太平长公主。
韦皇后收敛了笑脸,默不吭声。上官婉儿起身朝太平行礼,笑意和善。
太平长公主行了礼,在圣上身侧坐下,道:“是我来晚了。先前可又是在说大郎?”
圣上伤感地点头,道:“太子冲动浮躁,便忍不住想起大郎的好来。”
“三哥也想开些,虽说白发送黑发,乃是人间悲剧,可是父母挂念不放,反而会累得亡故的孩子不得往生呀。”太平公主声音清脆,话语流利,几句话就哄得圣上不住点头,“太子再不好,也是三哥您的亲生儿子。他不懂事,多多教导他就是了。这天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儿女?”
说罢,冷傲地扫了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一眼。
韦皇后和安乐铁青着脸。
上官婉儿忙笑道:“瞧,下半场开局了。”
众人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场上。
比赛重开的锣鼓声响起,两队人马整装重发。太子一马当先,李隆基与崔景钰也随即迎了上去。
蓝队已然领先,率领红队的太子不免有些焦躁。红队球员也并不大听太子调动,有些应付了事之态。太子怒火攻心,打起来便更加没有章法,频频犯禁。都教练在一旁看着焦急,却有不敢轻易判太子犯规。
“太子这是做甚?”安乐公主叱道,“方才他撞了钰郎,都教练怎么也不叫停?”
这时太子带球朝蓝队球门攻过去,一路横冲直撞。众人都看他神色不对,都退避开来。都教练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哪里敢去喝止?
这时却见李隆基横马守门,以万夫莫开之势堵住了太子去路。不料太子非但不勒马,反而加势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轰地撞作一团。
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声,都教练猛敲锣鼓喊停。
李隆基落下马来,被宫人团团围住。太子坐在马上,手捂着额角,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太子妃惊叫一声,急忙起身。
“这是怎么了?”圣上连忙问。
“大家看不明白么?”韦皇后冷笑,“太子犯了规,连人带马撞了三郎呢。”
太平公主其实也不喜太子,见他莽撞无度,毫无皇储风范,更加厌恶。
圣上摇头叹气,起身道:“我看三郎伤得不轻,着御医给他好生看看。太子……也给他看看吧。这里风大,吹得头疼。我先去歇息了。”
众人起身。圣上摆了摆手,也不要韦皇后相送,只扶着一个宠妃的手走。
太子胡闹一场。球赛最后草草结束,蓝队以一筹险胜,却是胜之不武。
那些候选的郎君们暗暗埋怨着,不甘心地离了大明宫。
李碧苒心不在焉地回了公主府,掏出信看了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紫儿,”她唤心腹婢女,“听说那封信是段氏交给崔景钰的呢。她是否知道了信上的内容?”
宋紫儿道:“公主别多想了。那可是一封密信。段氏又不是神仙,怎么解得出来?”
李碧苒摇头,“当初段德元那老东西派人来偷走了那么多书信,其中不乏许多贵重的,唯独这封信让段氏单独留下了。显然她是知道这信有所不同。”
“可是,信不是都已经在您的手上了么?”宋紫儿道,“就算段氏真的知道了信中内容,没凭没据,又能如何?”
李碧苒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就着灯火,把信点燃了。
火苗飞速舔舐着信纸,照亮了李碧苒清秀而阴翳的面孔。
李碧苒把燃烧的信丢到了熏炉中,道:“多一个段氏,就多一个变数。若没法灭口,那也得想个法子,将她掌控在自己手中。”
污蔑偷盗
熙熙攘攘了十来日,两位驸马终于被选了出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宜国公主没在那群年轻郎君中挑一个,反而看中一个礼部小官。这消息传到掖庭,宫婢们做针线活的时候又是好一阵议论。
“那个郎君姓郭,只是礼部一个郎中。”知情的女史道,“据说生得倒是俊朗斯文、一表人才。这次大选,他在一旁做文案记录。宜国公主见他做事认真,待人谦和,还将茶水点心送给一旁执华盖的宫人吃,便觉得他善良敦厚、踏实可靠,将他相中了。皇后将郭郎招来一问,他恰好是个鳏夫!陛下见他沉稳谦和,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和宜国公主又年纪相当,便成人之美,给两人赐婚了。”
姓郭,又是礼部官员,又是鳏夫?
这人立刻就和丹菲认识的郭舅父对上了号。若是真的,刘玉锦不是就要有一个公主舅母了?
刘玉锦若是成了公主的外甥女,身份上倒是贵重了不少。丹菲也再也不用替她将来婚嫁操心了。
丹菲问:“宜国公主不挑俊俏郎君,却挑个老实小官,倒是奇怪。”
女史道:“都说宜国公主品行端方、淡薄名利,是个极难得的高洁如莲的女子。她道自己已是在突厥遭过一回罪,不想再寻那等豪门世家子了,倒喜欢郭驸马谦和朴实,温柔细心呢。”
又有女官道:“我看呀,宜国公主这才是聪明。这成过亲的男人,才会疼人呢。”
众人一笑。
丹菲却是觉得宜国公主还真的同段夫人所说,是个极有心眼的人。抛开她同临淄郡王的往事不提,就冲她选了个本分而又英俊的小官为夫,就可看出她很会做姿态。她和亲有功,又据说受尽了虐待,导致她再嫁都只肯将就一个一文不名的男人。如此一来,非但帝后更觉得亏欠她,世人还不知道怎么怜悯、歌颂她呢。
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好,就是肯定极要面子。李碧苒为了好名声,肯定是要做个贤妻良母的,若是她做了刘玉锦的舅母,应该对刘玉锦不会差。
说笑声中,丹菲咬断了线,抬头就见卫佳音埋着头走回院中。她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显然才哭过一场。
丹菲好奇打量她,被她狠狠瞪了一眼。丹菲回了一记白眼,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这几日天气转暖,宫人们都换上了春装。过了一个冬季,衣服多少有些不合身,于是宫婢们下工回来,都会在屋外就着夕阳余光改衣服。
过了两日,众人用了夕食后回了屋。
正在洗漱,东屋忽然闹了起来。
“有人丢了东西。”红珍侧耳听了听,讥笑道,“这满院子的人,浑身上下搜遍了,怕都凑不出半两烂铁。掉了点针头线脑的,咋呼个什么劲儿?”
外面传来张女史的呵斥声,将所有宫婢全都重新叫了出去。
众人发觉此事有些不同寻常,都不安起来。
“咱们院中丢了东西。”张女史一脸气急败坏,“我屋中有一对金花树,方才发现不见了。妆盒也被人动过。这对花树是王昭容所赐,可不是什么寻常之物。你们谁偷偷拿了,早些交出来。若是让我查到,我定打脱一层皮!”
宫婢们一阵瑟缩,面面相觑。
丹菲心里忽然有不详的预感,朝卫佳音望了一眼。
卫佳音埋着头,面色苍白。
“没人自首?”张女史冷笑,“好。这就给我搜!”
一声令下,张女史亲自带着两个亲信宫婢闯进了屋子里。她们犹如猛虎出笼一般,翻箱倒柜,掀开被褥铺盖。只听乒乓哗啦阵阵声响,本来整洁的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妆盒翻倒,胭脂瓷瓶摔了一地,一片狼藉。
搜到南屋的时候,动静忽然停了。
院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见张女史手握两根金钗,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丹菲的心猛地提起。
“沈秀娘何在?给我滚出来!”
站在丹菲身边的一个小宫婢浑身哆嗦,瘫软在地上。丹菲松了口气,却觉得此事还没结束。
那宫婢大呼:“我没偷东西!娘子饶命呀!我没偷您的东西呀!”
另外一黄女史低声道:“再蠢的贼,也没有偷了东西放自己箱子了等着被搜的。张女史,我看这是有人栽赃。”
张女史入宫十数年,如何不知道这等伎俩,“既然是在你们南屋里搜出来的,自然是你们南屋里的人干的。是谁干的自己出来。休要逼我连坐!”
南屋的十来个宫婢顿时惊慌起来,纷纷辩解,都声称不知情。
丹菲心跳加速,一阵紧张。
“没人承认,你们全都按偷窃论处。宫规上对偷窃是怎么处罚的?”
一旁的宫婢道:“鞭打五十,罚苦役。”
宫婢们霎时高声喊冤,跪地求饶。
就这时,卫佳音突然大声喊:“段宁江,你就招了吧!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私心,害了我们一屋的人。”
四下倏然寂静。
丹菲头皮发麻,心里咯噔一声。之前不过是开场,这里才是正戏。
无数目光落在丹菲身上。卫佳音神情极其紧张,颤声高叫道:“方才我们被叫出来时,我分明看到你走在后面,翻了沈秀娘的箱子,把什么东西放了进去。应该就是这对金钗吧。你惧怕被女史娘子搜出来,就栽赃同屋!”
众人立刻退离丹菲两步,目光充满戒备。
沈秀娘哭着扑过来,捶打丹菲:“你怎么能怎么做?你这黑心烂肠的!”
丹菲用力拉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噗通跪下,大声道:“女史娘子明鉴,奴并未偷您的花树。奴也是被栽赃的!卫氏空口无凭,捏造事实,她才最可疑!”
张女史怒道:“还要狡辩?这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招,罪加一倍!去拿鞭子来!”
倒是黄女史见丹菲一脸坚毅之色,实在不像个贼,拉着同伴道:“我觉得此事蹊跷,不如再审问一下。除了卫氏,可还有什么人有话说?”
众人静默片刻后,一个小宫婢怯怯地举起了手。
“云英?”淑娘和红珍大吃一惊。这个云英就是取代了丹菲,被她们使唤的那个新来宫婢。
“我……下午的时候,我看到段娘子独自一个人从女史屋子里走出来……”云英浑身发抖,结巴道。
“你胡说!”丹菲大声叱喝,“我今日一个下午都在院中做针线,所有人都看着,根本就没去过女史的屋子!”
云英眼神漂移,看了一眼卫佳音,“我……我就是看到了……”
“我对天发誓,绝无此事!”丹菲厉喝。
“我打不死你这个小贱奴!”红珍一巴掌扇在云英脸上,“阿江平日带你不薄,还帮你做活,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说!谁收买了你?”
红珍抓着她的头发,又扇又踹。云英尖声哭叫,不住挣扎。淑娘急忙去拉红珍。红珍放开了云英,又去打卫佳音。卫佳音有准备,撒腿就跑。两人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众人又将红珍劝住了。
丹菲朝张女史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奴可以过世的父母在天之灵发誓,绝对没有偷过娘子的金钗。若奴撒谎,甘受天打雷劈!”
卫佳音咬牙,冷冷抛了一句:“若是起誓有用,又何须判官?”
丹菲目光如刀刺向卫佳音,“这不是你第一次栽赃污蔑我。每一笔,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卫佳音打了一个哆嗦,目光充满畏惧。
“够了——”张女史怒喝一声,镇压住了满场骚乱,“段氏偷窃,人赃并获,休得狡辩!罚你鞭挞五十,洗马桶一月!”
说罢,不理使劲给她使眼色的黄女史,转身就走了。
她那两个宫婢随即过来,堵住了丹菲的嘴,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了院中石板上。
事已至此,再争辩已无用,丹菲倒安静了。她也不挣扎,任由她们捆住了手脚。
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丹菲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夜空闪电般朝卫佳音射去。
卫佳音惊慌地后退了半步。
鞭子一道接一道落在身上。纵使是女子行刑,力道不重,可积累下来,也让后背如火烧一般疼痛。
丹菲紧紧闭上了眼,汗水混合着泪水落下。
摊牌警告
“哎呀呀,别动——”淑娘拿着湿帕子,擦着丹菲背部的鞭痕上,“幸而黄女史在一旁使眼色,那两个行刑的丫头没下狠手。我看你的伤也不算重,好好养几日就没事了。”
“这点伤算个什么?”丹菲不以为然,“不过破了点油皮,不用上药就能好。”
“都流血了,怎么能不上药?”红珍道。
“白白被冤枉打一顿,哪里能这么算了?”红珍嗤道,随即又踹了云英一脚,“你这吃里爬外、黑心烂肺的小贱人。说,你收了什么好处?”
云英跪在地上,被红珍踹得倒地。红珍还不解气,上去又狠狠踩她几脚。
云英被打得大叫。同宿舍的宫婢瞧不起她出卖同伴,都置若罔闻。还是丹菲听她叫声惨,劝道:“罢了,红珍姐,大晚上的,又把女史惊动起来了也不好。云英,我问你,卫佳音是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拿什么威胁了你?我往日待你不薄,你也是个本分的,不该无缘无故污蔑我。”
云英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丹菲这么一问,突然暴起,双目赤红地朝丹菲吼道:“我恨你!我如今遭遇,我们一家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们段家的错!”
丹菲大吃一惊,“你是……”
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