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良妃是在风和日丽的清晨,秋意渐起,我却极爱这凉风习习的天气。心里一直在想象良妃的容貌,却在初见的刹那才明白,所有的想象不及那刻的震撼。是美丽吗?不仅仅是。这皇宫里美丽的女子何其多。别的不说,绮萱明艳娇俏,姐姐雅致妩媚,但见到良妃我才明白,有种美丽是会沉淀而不会流逝的。所有的人都告诉我,良妃性情平和,我却明明感到了在那平和下的疏离,那是旁人难以察觉的疏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她,或者说是她把自己隔在另一方世界里,不堪外界的喧嚣。与柯盈雷外表清冷内心却渴望爱护的性格不同,她的清冷是一种寂寥,却隐在一张平静淡雅的面容下。
也许是我的注视里探究的意味越来越深,良妃那淡然的唇角掠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意。我忽然兴起一种好玩的心情。这个女子和我想象中的后妃不同,即使她年华不在,我也绝不会忽略这个女子有双看透世情且不会被世俗所困扰的眼睛。我想正是这种心态阻决了时间对一个女子美丽的侵蚀。
“你就是盈雷吧?”她重又恢复那平静的面容,仿佛刚才的笑容只是错觉一般。
“回主子,奴婢正是。” 我也掩去那起初的探究,自若的回答。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旁边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女子连忙奉上茶。她轻酌一口,把茶杯放下,手指了指身边的人,道:“芷蓝,你先带她熟悉一下,今天我身子不大舒服,就不久留了。她才刚来,你也别太拘着她,我看她也是个伶俐的孩子。”随后,把目光转向我,问道:“可读过书?”
“读过一些,些许认得些字。”我谨慎的回答。隐约记得宫里不大赞成女子读书,而我答的也是实话,那些个繁体字正和我在相互了解阶段,还未进入热恋期。
“会写字?”她又紧接问。
我老实的摇头,字会写,就是惨不忍睹而已,而且那些个简体字放在此时就是惊世骇俗,我那一点解释糊弄绮萱还行,要糊弄这里的人精们,段数差多了。
她眼里仿佛有些失望,也有些疑惑。我心跳漏跳半拍,她果然对我有所期待,那点名要我一定有她的原因。“以后你若有书信上面的事可以找若梅,她跟了我多年,是这儿的掌书女官。”言毕,只见一个温婉略带书卷气的女子冲我一笑,二十不到的年纪,看我的神情一点也不陌生。
“谢主子。”我微微挪动下脖子,这宫里的规矩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下来的,我自问不是这快料。
跟着芷蓝将储秀宫上上下下转悠,算是有了初步概念。但脑袋里依然一团糨糊。储秀宫的布局和良妃给人的印象相得益彰。没有多余的奢华,却于细节处见精巧。我被分到和芷蓝以及一个叫凝芳的大丫头一屋。这该算是个优待,毕竟我是个新来的丫头,而她们却是老资历的人。芷蓝还有个姐姐芷青被分在宜妃的永寿宫。
宜妃。我忽然了悟。姐姐被指给九阿哥,而八阿哥的嫡福晋正是宜妃的侄女,郭络罗格格。也许,良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点名要我。婉转的问芷蓝宜妃和良妃的关系,果然两人一向交好。九阿哥和八阿哥也是焦不离孟。有些好奇,那样一个淡雅到清冷的女子会有个怎样的儿子,怎生在朝廷左右逢源。后来,才知道,良妃因为晋位晚,没有抚育子女的资格,八阿哥并没有由她抚养,而是由大阿哥的生母惠妃自小养育。
头有些大了。一直以为清朝历史只有乾隆一位风流皇帝,却原来这风流是遗传。不是说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吗?怎么这位千古一帝愣是没有像他父亲那般专情,他可还记得他有多少女人,多少儿女?还是这位皇帝果真是位奇才,心里的感情可以被分割成那么多份。想到这些,把心里曾经对他的崇拜减去几分。
也许老天把我送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增进历史知识吧。以前只知道康熙有两个儿子,老四和老十四,其余的不知道数量的阿哥们一律被我无视掉。我更不知道这兄弟俩竟是一母所生,那么他们的额娘一定是个强悍的女人。
现在算算,那十四阿哥应该还小,不知道成年与否。那个孩子,想到他将来的命运,不禁叹气。若他们不是一母同胞兄弟,那雍正的做法我还能理解一点,毕竟铲除异己是每个皇帝上台必做的事情。只是这个异己若是自己的同母兄弟,是不是该另当别论些?那个嗜血的男子,我摇了摇头。
“怎么又摇头又叹气的?”芷蓝颇觉好笑的伸手在我眼前晃晃,“知足吧,我来主子身边几年,主子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我觉得主子对你很是另眼相待。你若还叹气摇头,那我们可不得抹脖子上吊?”
“死丫头,好好的,提那些不吉利的东西,也不知忌讳。”凝芳笑骂道。
“原是我不对,摇头叹气的,我应该……”我咧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五官挤成一团。两人看了都是一笑。
“这丫头,规矩的时候比谁都规矩,不规矩的时候也不输给哪个素来调皮的。”凝芳忍住笑,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八阿哥带了个新鲜玩意,说是要给十四阿哥,偏又被事给缠住了,东西落这儿了。要不,你给送去阿哥所?”
我忙摇头:“别的事我可以帮忙,却惟独出门这件事我应不得。这园子跟迷宫似的,我若出去了,定回不来。”
“又没让你一个人去,回头叫云晓陪着,你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熟悉环境了,都来了快两个月了,出去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也不怕人笑话你。”凝芳用不由分说的语气把我推出门。
“可保重,盈雷。”我回头,就见芷蓝拿帕子掩住嘴,偷笑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能认命的办我的差事去。来到这里,也没见过一个阿哥,包括常来跟良妃请安的八阿哥,总是擦肩而过。想到能见到那个威武的大将军王,不无兴奋。即使还是小孩子又怎样,若现在平庸也不会有将来的成就。毕竟是康熙的儿子,又是深受器重的一位,得一形也可窥全貌,多少能从他身上看到他父亲兄弟的影子。
好了,十四阿哥胤禵,你就是我第一个观察目标。
第6章 惊雷
原来那个新鲜玩意是怀表。不过此刻装在匣子里无缘窥视。来到这里,太多的不习惯,时间的表达就是其中一种。想来还是皇家孩子幸福,这种新奇玩意应不多见的。
“八阿哥对十四阿哥很好吗?”又不是同母所生,得了新奇玩意却给他,想来是疼爱这个弟弟的吧。
云晓点了点头:“十四阿哥跟八阿哥亲,跟四贝勒反倒没这么亲。”
皇权之下,再亲的感情怕也会生分。两个同等骄傲又同等优秀的男子,若不能惺惺相惜,自然会水火不容。“那八阿哥是个怎样的人?”
云晓抿嘴一笑,答道:“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你问起八阿哥的事。说来也怪有意思的,你来了这一个多月,就愣没这福气见一见他。”
又不是四个眼睛两个鼻子,难道见一见我会长高几公分不成。忿忿不平的想,虽然年轻了十岁,但身高也短了十公分,不知还有多少生长空间。从前不觉得,总羡慕娇俏玲珑的女孩,却发现,这样毫无空中优势可言,尤其在高大的北方女子面前。
“八阿哥跟主子可像?”听平日里大小丫头茶余饭后的聊天,似乎八阿哥是个极温文尔雅的人,倒是八福晋,貌似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但两伉俪却是情深意浓,以八阿哥今时今日的地位却只有一位福晋,这让我称奇。总以为那些皇子阿哥们享受惯了三妻四妾,原来,终也有人是特别的。不管是不是像传闻所说的惧内,我宁愿相信,一个男人抵住压力,做到一心一意,更多的是因为爱。
云晓愣了愣,想了会答道:“八阿哥大概肖似圣上和主子各一半。”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打算再深入下去。她也没再多话,两人一路走到阿哥所,却扑了个空。我暗暗叹气,果然和这些阿哥特没缘分。
折回储秀宫的路上,我央了云晓带我四处逛逛去。她想了想,事情没办成,指不定还得出来,也就答应了我。
北方的园林自然和江南不同。在南边,看多的是拙政园那般古朴典雅的样式,和北方园林相比,多了分精致却少了分大气。我流连忘返,只觉眼睛和心一样贪婪。倘若日子就是这样平静的度过,也许也不会太难。
“啊!十四阿哥!天,他又,又爬树上去了。”云晓忽然捂住嘴,惊呼道。
我抬头,果不其然的看到前方大树上,一个俊秀如玉的少年栖在粗壮的枝头,一手搁在脑后,一手轻拍胸口,双□缠着,仰面沐浴在阳光里的侧脸有丝调皮,却也有几分让我熟悉的感觉。
是熟悉,像他,也像那日的白衣少年。某个答案似乎就要向我揭开,我却害怕的不敢去想。
“十四阿哥,奴婢是良主子身边的云晓,给您送东西来了。”云晓指指我手上的匣子,试图叫他下来。
只见十四阿哥用食指做了个噤口的动作,又指了指另一棵树上的白色身影。我不由看过去,却整个人愣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微阖双目,安然休憩的男子不就是那天晚上遇见的人?那耀目的阳光透过树阴的缝隙,在他脸上交织成或明或暗的点滴。他嘴角含着一丝闲适的微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太过享受那秋日的阳光,那份恬然安适使他轻易的与周围景致相融,让人只觉沉溺。
“原来,十三阿哥也在。”云晓在一旁喃喃的道。声音很轻,却不啻重重的砸进我的耳朵。
“十三……阿哥?”我艰难的重复,却发现喉咙一阵窒息的压抑。
“是啊,是十三阿哥。果然是他们两,躲在这儿享受呢。”云晓眼角带笑,却不知那笑是为谁。
也许是我太过目不转睛的看着十三阿哥,忽然听到十四阿哥叫唤的声音:“你是谁?良主子那新来的宫女吗?”
我一怔,不得不转移视线,只见十四阿哥已经换了个姿势,改卧为坐,看来只十五六岁的模样,偏偏有一副傲视一切的面孔。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孩子必是从小受宠,他的目光清明,不似十三,虽大不了多少,同样清亮的眼眸里却会在不经意间笼上一层薄雾,像那天晚上一样。那仿佛是个天生安然的男子,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心请,都能奇妙的融入景致中,散发着让人无可抗拒的力量。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他像是不耐烦的招手:“过来,我要下来。你在下面给我垫着。”
我不自觉的瞪眼,好歹我也是个女官而非小厮。他虽小,也得有尊重女性的意识,亏得将来还是个将军。想到这,我嘴角微微浮上笑意,说道:“十四阿哥既能自个上去当然也能自个下来。我要是逾矩,岂非是小看了十四阿哥。”
“好你个大胆的奴才,居然自称起我来。明明自己害怕,以为胡乱说上这几句,我就会饶了你吗?”他一副偏不上当的神情。那副早熟的聪慧与他稚嫩的年龄不符。但不觉得奇怪。既是个受宠的阿哥,围在身边阿谀奉承的怎会少,哪会被我的雕虫小技轻易的骗过。
“十四阿哥要打要罚也请下来再说。奴婢初来乍到,难免不懂规矩,十四阿哥若执意要罚,奴婢自然认罚,不过,八阿哥的好意奴婢还是要带到的。”我示意手上的匣子。
他不怒反笑,一纵身,虽落地有些不稳,却无损他生就的贵气与傲气。“你这奴才有点意思,是新来的?”
我点了点头。他也没问,直接从我手上拿走匣子,打开后,取出怀表,脸上流露一丝惊喜。“我不过偶然跟八哥提过中意洋人的这玩意,想不到八哥这么上心。现在什么时刻,让我算算。”
见他皱眉。我好奇的瞥了一眼,看清了时辰,答道:“是未时三刻,即洋人的一点四十五分。”
他闻言,睨了我一眼,哼道:“算得倒快,你怎知道这换算的法子?”
当然知道,就不知道康熙缺不缺教阿哥们算学的老师,我倒是很乐意接替这个位置。心里虽这么想,回答却不得不谨慎:“奴婢以前在家中,曾请过西洋老师,所以,略知一二。”
他未置可否,把怀表收起来。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发现他正出神,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他和十三有五分相似,我不敢抬头再去看那张太过熟悉太过清晰的面孔,只能贪婪的在他脸上搜索一些依稀相似的痕迹。
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隐隐的霸气,考虑问题时,眉头微微蹙着,眼神却逐渐锐利。果然是未来俾睨天下的英雄人物,想到雍正上台后,对这个亲弟弟的举动,初时那种叹息的心情再度占据心灵。现在他只是个孩子,一个骄傲却骄横的孩子。想到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表弟,目光不觉放柔,带着一丝宠溺。
他忽然看向我,我来不及收回眼神,发现他冷下脸,怒道:“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眼神极为忿岔,像受了屈辱似的。云晓本在旁边没有说话,看到他狂怒的眼神也不免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十四阿哥,盈雷她年轻不懂事,请别责怪她。”
他不理会,依旧带着怒火看着我:“说,为什么?”
我一怔,随即明白他的骄傲不容许别的人用怜惜的目光看他,尤其这目光来自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他是爱新觉罗。胤禵,即使他将来被迫圈禁有志难伸,他的骄傲也不容许别人轻易否决,更何况他现在正踌躇满志。“是奴婢逾矩,奴婢只是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一时,一时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回头我见了八哥,自会亲自向他道谢。”
“是,奴婢告退。”我和云晓行礼,却仍是控制不了往树上看。眼睛虽还是紧闭,但嘴角却有一丝兴味的笑泄露了他早已醒来的事实。
我收回目光,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叹息。是云晓还是来自于我心底?
十三阿哥胤祥,康熙25年生,生母敏妃章佳氏,已卒,由四阿哥生母德妃抚养。闭上眼睛,那张脸已越来越清晰,重叠着记忆里那让我笑也让我哭的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