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哥在苏州时,可尝过船点的点心?”我听的间隙插空问道。
他猛点头,不住的道:“是是是,美味是美味,不过我还是怀念你做的。”
我撑起身子,微微一笑。“我最喜欢的是苏州的梅花糕,香糯可口,甜而不腻。还有一种扁豆糕,是用白扁豆蒸熟、捣烂、炒过以后,再和米粉相混合,加糖再蒸过,然后把它切成长方形的小块,最后抹上一层白糖和玫瑰酱,味道极是清凉爽口。”
十阿哥仿佛被我的描绘失了神,遗憾的问道:“我怎么都没遇上那扁豆糕?听你如此一说,更要尝尝才可作罢。盈雷,你可快要好起来,好了,等八嫂生日了,一定要做给我们尝鲜。”
九阿哥在旁轻笑道:“八嫂的生日还有一阵,你若是真想她复原就该让她多休息,别总是打扰她。”
我摇摇头,说道:“不碍事的,九阿哥,十阿哥每日里过来说说笑笑,让我舒心不少,按理,我该感谢你们的。”
十阿哥忙对着九阿哥扬起下巴,说道:“我就说盈雷是个有见识的女子,你们偏把她和旁的女子相提并论。”
我一阵咳嗽,一直沉默的八阿哥投过来好笑的目光,仿佛在说,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八福晋的生辰是何时?我好有时间想想做些什么做寿礼。”我微微瞪八阿哥一眼,问道。
“下月初七。她已经为你向额娘讨了人情去。你也不需要像那次去九弟那遮遮掩掩,因为翎儿正是想借用你的好手艺。”
我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尽力的。”
九阿哥在一旁插道:“你的身体可能复原?吟秋很担心你。”
我对上九阿哥那有丝温情的眸子,第一次觉得,他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夫。“劳姐姐和姐夫挂心,请姐夫回去转告姐姐,我已大好。”
他被我的称呼一怔,很快微笑着点头,仿佛接受了我这个亲人。其实自己明白,吟秋地位不高,他能如此对待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又东拉西扯了一番后,他们便起身告辞。八阿哥特意留到了最后,淡淡的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我希望,我所欣赏的盈雷是一个坚强的女子。”
我默然,良久回道:“多谢记挂。”
目送他离开后,我那一直揪着被子的手才松开。坚强是留给一些终究有距离的人,我不能欺骗的,是自己。
过了几天后,已然能够下地行走。良妃还是让我多休息,偶尔让我多出去散散心,呼吸新鲜空气,身体是渐渐在恢复,只是心却始终阴阴沉沉,照不见阳光。
不知不觉,竟走到养心殿门口。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有如它的名字,是紫禁城里难得的清净之地。
我正想着是进还是退,却看到一个藏青色的人影蓦然出现在我面前。太阳直直的照射过去,他有些不耐的微眯着眼。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我一愣,行礼道。
他没有回应,半晌,我愣愣的抬头看他,他仿佛叹了口气,问道:“身体可没有大碍了?”
“回四阿哥,已经没事了。”我起身,却低下了头。
“有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幽幽的说道,我从他的语气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他,一个全然陌生的他。
他推开门,示意我跟过去。他仿佛有话要跟我说,我只得跟在他身后,随他进了养心殿。
他选了个背对阳光的处所,从我这看去,他却是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只是再强烈的阳光也无法覆盖他本身深入骨髓的冷寂。
“十三弟也在家病了许久。”他不经意的说道,我的心猛的一抽,不由紧咬下唇。
他看向我,目光如炬。“我不明白,横亘在你们之间的困难竟如此大?大到你们不惜折磨自己的身体却不愿意各自为将来努力一番?”
我胸口有如撞击。
是,也许是我太自私了,我无法让自己连最后那一点坚持都放下。他不能给的是我要的答案,而非他的心。
可是,真能不在乎么?不在乎他身边的人,不在乎他对别人的照顾,我的心,不是钢铁做的,不是。
“有劳四阿哥费心。”我轻声说道。他说的是对的,如果退让是痛苦,为什么不能各自往前走一步,去要一个不痛苦的结局?
“有没有话要我带给十三弟?”
我迟疑了会,取出一个红绳打的结,最底下,穿着一枚铜钱。这是我第一枚存放的铜钱,终日里总不离身。“请四阿哥为我把这个转交给十三阿哥,请他务必珍重。”
他眼里有一丝不解,却没有问,只是好生收了起来,淡淡说道:“你不好,他也不会好。”
“奴婢明白,这条命不仅仅是自己的。”我幽幽的叹口气。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欣慰。
一日醒转,天还未亮,淡淡的光芒若隐若现。我坐起身,仰望着外面那一点如青雾般的天空。此刻的他身体可会好些,倘若我不是那么顽固那么坚持,他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
倚着墙,将那把梳篦从枕下取出,轻轻地摩挲着梳齿。如今,也只有它的存在能给我一些慰藉。
叹了口气,披上外衣,往千秋亭那走。
曾经,在这里,和他前所未有的靠近;曾经,在这里,用心感受着他不加掩饰的关心;曾经,他让我惶恐的心找回了宁静。
只是,这一切都只再是曾经。
一步一步踏上去,竟觉得路是那么长。每一步都仿佛是过去发生的点滴烙印的重现。顷刻间,让我泪流满面。
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想象着他明朗干净的笑容,那揪着的心慢慢的舒展一些。只要你能好起来,即便是从此两不相见我也甘心。
东方的天空已渐渐发白。我忽然有些倦意,意识慢慢的散开。
忽然间,一种强烈的意念迫使我醒来,我下意识的抬头,却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下面远远的遥望。
清晨微微吹起的寒风衬的那人影略显单薄,他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一般,只是凝望,无语的凝望,却仿佛望进了永恒。
“十三。”我哽咽的轻道。明知道他听不见,却还是固执的相信,他能看见更能听见。
视线渐渐模糊,我拭去泪水,再看过去,他已不见踪影,仿佛,那只是我刚才的一个梦。
当那一碗驼骆粥递送至我面前时,我不知该如何感谢眼前的女子。良妃莞尔浅笑:“我吩咐小厨房做的,兴许比不上你的手艺,你说过你生病时比较喜吃甜粥,便让他们给你做了。”
那热气蒸的我眼睛有些疼,有落泪的欲望。“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能在这里生存。”
她微笑。“可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也许你和十三之间没有这么多波折,是我一时的私心把你留下了。”
我低头。“与你无关的,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换种方式,结果却未必会改变。”
“你呢?把一切看的透彻,却终究放不下。”她摇了摇头,说道,“乘热吃了它,也许,我愿意说个故事给你听。”
我心中诧异,乖乖的喝完粥。她将碗放至一边,目中带着隐隐深思的目光。“我想这个故事,病中的十三也会听到,所以便想告诉你。”
“关于谁的故事?”我纳闷,谁的故事会用来叙述给病中的十三听?
“其实这是紫禁城里很多皇族的悲哀,但是谁都逃不了这样的命中注定。”她幽幽的叹息,续道,“那个故事发生在十二年前。紫禁城里有个皇子,性情孤高,却和一个下三旗的女子情投意合。本来,那个皇子也该到了指婚的年龄,他的额娘也看中了一个素有背景的人家。
“自然那个皇子不愿意接受那样的安排,且当面拒绝了那个有背景的女子,可是他的额娘却不愿意就此甘心。加上那个下三旗的女子性情刚烈的很,那位娘娘直言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坐上嫡福晋的位置,充其量不过是个格格,这与那女子的期待相差太多,她自是与那皇子较真,那皇子自以为这样的拒绝可以换来他的争取,所以给了她他自己后悔一生的承诺。
“几天后,他的皇阿玛给他指了另一门亲,一门足以匹配他身份的亲事,那个女子一怒之下,选择了自尽,连一点解释机会都不给那个皇子,让那皇子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从此性情有所改变,曾经的喜怒不定慢慢被岁月磨成了孤高隐忍,但是我想,他的生命里恐怕一直在懊悔他曾经的承诺,懊悔那女子竟如此的不给他机会。”
对她说的人隐隐有了认知,却一时没能明白她说这个故事的道理。
“有时候,生在皇城根下,有自己无法躲开的命运,并非他们真心想要,只是无从逃避。如果那个女子肯委屈自己,也许她还是可以得到她要的爱情,可她的骄傲却让另一个人悔恨终生。”她微扯一丝笑容,轻道,“这个时代的人追求着嫡福晋的位置,因为身份决定了一切。而我们,追求独一无二的专一,其实本质上没有差别。
“也许我那天的反常害了你的决定,可我今天想说这个故事给你,便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坚持下去也许会受伤但也许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倘若谁先放弃了,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对方,除非,你真正能放下这份执着。如果不能,就学会去适应、去包容,因为我们只是小小的尘埃,我们无法与这个时代的规则抗衡,而十三,是一个值得的人。”
我细细的思索她的话,良久,回道:“我会好好想一想,谢谢你。”
她淡笑。“我也不知道这么劝你是为你好,还是会害你。但不管怎样,你能为自己的心活着,终究是最好的。”
在这里,一个人能为自己的心活着才是最大的挑战吧。
呆坐着望着窗外那明亮的光芒,灼灼的阳光把地面烤炽的无比干燥。那知了的叫声听在耳朵里竟也格外的悦耳。
此刻的我怕极了寂静,越是寂静越是蚀心的寂寞。
而老天也是极善待我的,没等我一个人发呆多久,便看到一个身着玫红色旗装的俏丽女子笑吟吟的进屋。
居然是八福晋。
我正欲下床给她请安,她忙按住我,嗔道:“我便是个这么狠心的人呀,来看病人还要让病人行礼不成?”
我轻笑,把身子往里挪了下,让出位置给她,示意她坐下。“你过来,可是要吩咐你寿辰那天的事?”
她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你都病着还问你这个,不是趁你病取你命么?我可是诚心诚意看你,你却误会我。”说完,脸一扭,不看我。
我看着她极力克制抖动的肩膀,知她是戏弄我,便笑道:“别装了,我也没这么大力气哄你。”
她转头笑道:“一点都不愿意迁就下我,知道你聪明,偶尔也该装个傻呀。”
我忙不迭的说:“好好好,下次一定配合你,任你要杀要剐,绝对装傻到底。”
她扑哧笑道:“盈雷,我是小看你了,原以为你会一蹶不振,却没料你是那般坚强。”她忽然眼神一黯,叹道,“自以为坚强的郭络罗的儿女们却都不如你。”
我不是不想脆弱,只是这里由不得我不坚强,再深的痛只能学会自己掩埋起来。我轻轻握住她的手,问道:“什么事竟让我们明快的八福晋也如此闷闷不乐?”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而伤感,我不由紧握她的手,忽然生出几分怜惜来。
“你进宫三年,可曾见过我的五表哥?”她问道。
我回想了下,摇了摇头。“没有,却听过宜主子提起过五阿哥,他仿佛一直有个不能打开的心结。”
她点头,略显无奈的说道:“我的五表哥曾经中意上我们郭络罗族的一个女子,可偏偏这个女子被另一个阿哥当面拒绝,她又是那么在意那另一个阿哥,便不再肯接受五表哥的心意。后来,我们族里那位格格直到出嫁以后都一直不肯饶过自己,终日折磨身边的人,后来在六年前病逝,五表哥一直认为自己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从那之后,他也变了。曾经的他无比宽厚温和,现在的他却是郁郁寡欢。”
我心下猜测,这便是良妃那个故事的补充版吧。没想到,当年的一桩往事竟然让这么多人为此失掉本该快乐的岁月。“你所说的那位阿哥是四阿哥吧?”我试探的问。
她诧异的叹道:“你竟这么聪明!”
“前日,主子曾告诉过我那另一半的故事,加上四阿哥年岁接近,你上次见到他又是那般态度,让人不得不联想。”我分析道。
她嘴角掠过一丝深思的笑,竟像极了八阿哥。我不由叹息,果然是夫妻像,却不知谁带坏了谁。
“盈雷,快些好起来,我的寿辰你一定要参加,不许缺席。”她盈盈笑道,仿佛适才的深思只是我的错觉。我心下叹息,这个宫里,也许真的没有人是完全单纯的。她不是,我又何尝会是?
忽然想起四阿哥问我的话,究竟要吃多大的亏我才会改变,代价真的会是生命吗?
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心却觉得有些压抑。我掀开帘子,向外深吸了口气,再重新回到该待的位置。八阿哥气定神闲的闭目养神,却像是察觉我所有的行动般开口道:“这外边的空气莫非都比紫禁城的好?”
“你自然体会不到。有很多人认为,紫禁城的空气好多了。”他不就是其中之一?
他仍然微闭双眸,嘴角扬起一丝笑。“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你除了体力没恢复外,其他的都没差。”
我淡淡一笑。“人毕竟要往前走的,执着是一回事,生活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睁开眼睛,带一点兴味的道:“今日不同你姐姐那次,该见的,你躲都躲不掉。”
“我明白,我同样也不认为逃避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我的目光和他对上,彼此了然的轻笑。
他揶揄道:“我劝你此刻还是保持深沉的好,这笑竟比哭都难看许多。”
我不甘示弱的回道:“这点盈雷自然要甘拜下风,紫禁城里没有谁比八阿哥更懂得微笑的艺术了。”
他笑的更加畅快。“还是比较习惯这样的你,这样聊天也会是件比较愉快的事。”
“为什么不说你自虐?喜欢被人冲撞?”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