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又用围帐圈了个极小的地方,柳飞飞笑道:“师姐,我去提热水,给你沐浴,案上有一叠糕点,你先吃些。”
素妍挑起罗帐,倒也比她想像的要大一些:“展颜,你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展颜看了一眼:“之前这个小榻是我和丫头住的,今日得到消息,说是姑姑和柳姑姑要来,我娘便带人拼了几块木板,将这床变大了一倍,说往后我就与你们一起住了。”
她停了一下,“小时候,我和爹娘住在胡杨城,一直都很快乐自在,可是西歧出兵犯境,他们就与杨元帅会合,我们一家也住在大营里。两个哥哥要出征打仗,连爹娘也不得空,他们给我和丫头置了顶小帐,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的,实在无趣了,就与丫头一起玩耍。”
小小年纪,便已在属于男子的战场摸爬滚打,就算不上战场,这样如男子般的奔波,已令人敬佩。
“你不怕么?”
展颜在素妍的身侧坐下来,道:“最开始打仗的时候,我当然怕,看到了太多的死人,见得多也就不怕了。去年秋天,我娘上战场也会带上我,姑姑可别小看哦,我在战场上已经杀了二十七名敌贼。哥哥们还夸我,说我会是一个像娘那样的女英雄……”
正文 170 螃蟹阵
素妍笑着,伸手将展颜搂在怀里:“我们展颜真厉害,这么小就会打仗了!”
柳飞飞提了一桶热水进来,笑道:“师姐,这里可没有浴桶,倒有一个厨娘们用来给将士们洗衣服的大盆子,你就将就着洗,听说展颜侄女儿也是这么洗的。”
军中到底不比家中,一切从简。素妍应声,从包袱里取了换洗衣服折身进入围帐,不多会儿就听到一阵水响声。
“展颜、飞飞,你们俩一定困得很吧,要不先睡。”
展颜笑道:“姑姑能来,我很高兴,早就听人说姑姑和琰世子是同门师兄妹。可奇怪的是,琰世子在山上时居然说只见过姑姑两次。”
柳飞飞认真的回忆着,“确实只有两次。一次,是师姐那日与佐师叔商议比试日期,还有一次就是师姐与琰师兄比试的时候。”
展颜来了兴趣,咦了一声:“最后是谁赢了?”
柳飞飞笑得灿烂:“共有五局,琰世子就只在棋艺时险胜,其他四局输得极惨。”
展颜颇有些不信,宇文琰的武功她是见识过的,就算是江书鲲也打不过宇文琰,用江书鲲的话说,如果宇文琰假以时日,武功会进益更大。“比武了么?”
“比了,结果琰世子输给我师姐了。这局能胜,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柳飞飞到现在都不知道素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说素妍武功高,可明明有时候连柳飞飞都不如;说素妍的武功差,可能用毛笔在石壁刻字,就非寻常人能做到。
当日佐怒天不信,也曾试过,还是使着剑。也只击得石壁“咣啷”作响,硬是一个字也没刻出来。
以柳飞飞的猜测,过往打架,素妍根本没用心思,因为她不屑与人打。但若真是动起手来,对方一定再无生路。
展颜张大嘴巴,很是兴奋:“柳姑姑,是不是说我姑姑的武功比琰世子还厉害,她的武功很高,高得神秘莫测?”
柳飞飞嘿嘿笑了两声。“具体的,你问琰世子就好。”
展颜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上回。我偷偷问过他,他说论武功,是我姑姑手下败降,还说姑姑太狡猾。”
柳飞飞得意地扬头:“知道就好!”
素妍听着,心里一阵莫名的愧意。自己几番算计宇文琰,这小子不知道在背后如何说她呢。
用热水擦了一遍,取了葫芦瓢,将热水淋在身上,素妍浑身舒坦,换好干净衣衫。走出围帐,将脏衣服放到大木盆里,笑道:“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吐了口气。“明日要写封信回去,托吴王殿下捎回右相府。”
柳飞飞笑道:“要是让伯伯、伯母知道,我们只用七天就到戌边大营,一定会吓一跳呢。”
展颜瞪大眼睛:“不是说从边城到皇城,得一个多月么?这一个多月还得赶快些。若是慢了,得走两三个月呢。”
柳飞飞神采飞扬。想想看她们师姐妹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到了边城。
素妍往榻上一躺:“我累坏了,我要睡觉,腿上好疼,飞飞,帮我拿创伤药膏。”
飞飞取了药膏,却见素妍已经睡着,小心翼翼地揭起她的裤腿,大腿内侧早已经是血迹斑驳,展颜“呀”一声惊呼:上面结了无数的血疤,有的已经脱落,留成了新的伤痕,粉红色的一片血肉。
飞飞垂下眼帘,以为自己身上有这样的伤,没想素妍却比她更厉害,后面这两日一直都是素妍骑马,带着她。
这药膏抹上去火辣辣的刺痛,飞飞一点一点地抹在伤痕上,素妍在睡梦里微微蹙眉,硬是没有醒转过来。
展颜道:“姑姑她是太累了!”
飞飞为她的大腿抹了药膏,又将她紧握的拳头缓缓的展开,掌心已是血肉模糊,能看到雪白的肉,缰绳勒着的印记让人触目惊心。
展颜低声道:“你们这样赶路,是不是太急了些。”
飞飞道:“我亦劝过师姐的,师姐说早些赶到边城,北齐将士就减少一些伤亡。”
展颜轻叹一声,心下对素妍的敬重又多了几分,之前还拿她当成同龄女孩对待,这一回是真的视素妍为自己的长辈、姑姑。“杨元帅、左肩王为西歧的螃蟹阵颇是烦心。那个阵法着实太厉害了,进可攻,退可守,驻扎在我们前方,怎么也动摇不得,还白白牺牲了我们的将士。”
抹好药膏,柳飞飞搁下瓶子,低声道:“展颜,我们也睡吧。”
三个年轻的少女挤在一张简易木榻上,头挨着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素妍睡得正香,就听到外面鸣锣高喊声:“校场练兵!”
只听得步潮滚滚,几乎听到不人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奔赴到大营正中、帅帐对着的发兵台前空地上,一列列站放整齐,一排排绝不错落,一声令下,便是“哈!荷!”的高呼声。
这样的嘈杂,这样的喧哗,素妍哪里还能睡得着,睁眼时,却见一边柳飞飞也睁着眼睛,倒是展颜似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依旧睡得香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柳飞飞翻身坐起,抓了外袍,道:“师姐,我去河边洗衣服!”起身撩开围帐,却见大木盆不见了,连带着她们的衣物也不知去向,柳飞飞大叫一声:“有贼!把我们的衣服偷走了!”
展颜腾地坐起来,“偷衣服?”只片刻,又重新躺下,“估计是我的丫头笑笑拿走了,我每次换下脏衣服,她都会尽快拿去洗了。”
素妍整好衣服,梳了个简单干练又不失娇俏可人的发式,女儿家到底是爱美的,只挑了朵紫色的绢花别上,又用丝绦绑了头发。
柳飞飞在一旁看得直愣眼:“师姐又换发式了?”
素妍微微一笑:“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换一种发式,就像换一种心情。尽快弄好,一会儿我们要去帅帐拜见元帅与监军、副元帅左肩王。”
柳飞飞应声,依旧梳了过往的发式。
师姐妹走出帐篷,雨还在下,牛毛一般细密,一张张的帐篷或白、或蓝、或黑,撒落在广阔的空地上,像开着的一朵朵花,帐篷之间的空地上长着绿绿的杂草,偶尔还有几棵麦苗或是油菜,开着黄色的小花。
展颜睡得朦胧,用手一探,见身边无人,立时惊醒过来:“姑姑!姑姑……”
素妍道:“你且歇着。”
“姑姑也带我去吧,我还从来没进过帅帐呢,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不让我进去。”
素妍望了眼帅帐方向,没有任何动静,转而对柳飞飞道:“上瞭望台看看!”
西歧的大营驻扎在十里之外,站在瞭望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大营、帐篷,星星点点,延绵数里的距离。
瞭望台的士兵介绍道:“县主,那就是他们布下的螃蟹阵,别看现在没什么,一旦两军交锋,厉害得很,他们的将士也能摆成螃蟹阵出击,我们攻了三回,都不能将他们击退。”
螃蟹阵,顾名思义,还真如一只盘桓在天地之间的大螃蟹,形状像,架式更像,一股子霸道之气,蛮横地盘桓在天地下,张狂之至。
素妍微眯着眼睛,脸上漾着淡淡的笑。
柳飞飞心下了然,低声问道:“师姐有破阵的法子了?”
“我说了吗?”
柳飞飞快真成她肚子里的虫了。
“师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刚才那笑,就是豁然开朗之意,每次遇到难题,你这样一笑,就是有法子了。”
素妍打死不认:“没有!”扭过头去,换了个瞭望台,继续观察了一番,“飞飞,你去牵两匹马来,我们在周围走走转转!”
她等了一阵,不仅等来了飞飞和马,还有六名勇士也跟着来了。
素妍皱了皱眉,柳飞飞道:“我说了师姐要出去转转,他们就跟来了,说是奉了左肩王之令,要保护师姐的安全。”
素妍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都上马吧!”
正要出营门,江书麟飞奔而至,牵着吴王的汗血宝马:“小妹忘了它么?一看就是好马,日夜千里,厉害!厉害!”
素妍这才忆起要还吴王宝马的事,道:“回头六哥派个人去金州驿馆,吴王殿下还在那里等着他的马来,一定要将汗血宝马亲自交还到他手上,到时候再将我转与爹娘的信一并托他捎回去。”
众人跃上马背,护着素妍奔出营门,素妍在周围打探了一番地形,同时也对周围的情况都摸了个遍,近中午时分,这才与人回到大营。
宇文琰今儿一早就听左肩王说了:“安西县主到大营了!这丫头让人敬佩啊,从皇城到大营只用了七天时间。”
他不由得想到,在山上一脸黝黑,脸上还长满雀斑的小丫头,那些的古灵精怪,以强示弱,害得他与师父双双上当受骗,被她牵着鼻子走,争了数日的比武,结果一开始就输得一塌糊涂。连佐怒天事后都连连叫哭:“狡猾!五绝和她那个徒儿着实太狡猾了,我们上大当了!”
最初,宇文琰不肯认输,可是她的书法、琴艺都如此高超,还让他自以为在书法一节必胜无疑,后来与她一比,可谓输得凄惨。到得军中,如果不是南长老私下向杨元帅、左肩王道破她的身份,他还不知道,所谓的弱水,竟是江舜诚的女儿!
被骗!
正文 171 问策
犹记当年,他在右相府瓜果会上,亲吻过一个小女孩,长得跟个小仙女似的,人见人爱,哪里是什么肤色黑黢之人,分明是粉雕玉琢,很显然,他又被骗了,因为对方根本不丑,甚至会是个美人。
他就想见见这丫头的真面目,没想一早就听人说她带着人到四处去察探地形,依然是个最称职的军师。
“得!得!得!”河对岸驶来几骑快马,走在最前面的依然是江书麟,他大声喝道:“甲字营副将江书麟回营,请开门!”
营门卫兵放下吊桥,几骑快马急驰而来。
宇文琰骑在马背上,静默地盯着从营门外奔来的人,那一抹似曾相识的倩影,意气风发,衣袂飘飘,发丝飞扬。一张素颜毫无粉黛之色,却更显素白如雪,清冷而闪烁着狡黠的双眸,果然被她骗了,哪里是个黑女子,分明就是肤白如雪的娇俏美人。
宇文琰抓紧缰绳,她竟然对自己无视,当他是个不相识的人,他就站在一边,离她不过四五步之遥,可她居然一目未瞧,急驰而去。
“江素妍,站住!”
被骗的怒火,被算计的点滴,此刻都像洪水一般地奔涌而来。
素妍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勒住缰绳,寻觅声音,在她的身后站着名年轻的武将,高挑清瘦的身材,头戴着镂空银制祥云蟠龙束发冠,一根白玉发簪横穿束发冠,银冠两侧有根大红色的系带,汇于颌下,腰系嵌玉石红鞓带,面如严冰冷霜,目光如炬。峨冠崔嵬,长发高挽。合体的缎袍将整个人显得颀长而精神,风仪皎皎,静若石雕。
她努力地寻觅着,印象里那个长得比女孩儿还娇美的男子,如今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曾经净白的肌肤染上了一些风霜之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双乌黑的眸子越发的深邃有神,眸光里怒火丛生,似要将她在顷刻点燃一般。
素妍抱拳。笑容浅浅:“哦,是琰世子,不知世子大人有何吩咐?”
琰世子、世子大人……
这都是什么刺耳的称呼。她就不能好好与他说话。是她骗了他,现在却像是他开罪了她。
宇文琰望着素妍,骑着马儿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看清了,终于看得清晰。她是个美人,是个标准的美人,即便柳飞飞在山上也算容妍清秀,可与素妍相比,却相差极大,风姿里少了一份出俗若兰的清雅;容貌少了素妍的灵动、娇俏。
宇文琰道:“怎么不叫我琰师兄?”
素妍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问:“我们什么时候有师兄了?啊——”
柳飞飞一看,素妍这是要耍赖,跟着附和道:“我可只知道师父座下都是师姐妹。个个都是女子。”
宇文琰没想素妍居然会公开否认。“你……”
素妍笑得纯粹无害,偏偏就是这样的笑,最是能骗人,“拓跋昭是琰世子的师兄,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们的师父并非同一人。不知道琰世子何以认为我应该叫你师兄。要我叫也成,只要我师父他老人家开口点头。别说是叫师兄,就是叫师叔我也叫。”
叫他师叔,他敢应吗?
这丫头,又和他胡诌。
不就是让她叫声“琰师兄”哪有这么一大堆的道理。
他们都知道,左、右护法几十年来都不和,要五绝的弟子叫佐怒天的弟子为师兄,五绝是绝不会认的,估计还会以为是佐怒天攀附关系,而佐怒天则会认为五绝弟子目中无人,不认同门师兄弟。
素妍眼帘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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