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柳飞飞嗫嚅着。
素妍急了,提高嗓门:“照实说!”
柳飞飞就把他们进入驿馆的前前后后细细地说了一遍。
一股冷水从头淋来,顿时让素妍涌出难言的失望,低声问:“吴王就没问过旁人,我吃没吃过饭?”
柳飞飞摇头。
素妍又问:“吴王就没问,你几次三番舍不得鸭脖是什么原因?”
柳飞飞还是摇头。
素妍吃吃地笑了起来,说他喜欢她,却从来不懂得真正的关心,甚至固持己见地将她特意买下的卤菜赏了乞丐。
对于乞丐们而言,猪蹄虽好,却不如馒头实在,鸭脖虽香,却难填肚子。
这便是吴王言说的爱么?
原来在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丝毫没有关心过她。她不要听美丽的誓言,她想要的也唯有最实在的温暖,如同像她父亲那样的男子,无论在外怎样,但对她娘那是一百个真心。
娘不高兴,他会第一个瞧出来。
娘耍泼,他会纵容着,甚至还会说好话哄着她。
就是娘爱吃的,他都从来不碰,其实他也喜欢,只是每次都要等娘吃完了才动筷子,一定要看娘吃得心满意足才愿意自己再吃。
“师姐,我这就让驿丞带我出去买卤菜。”
素妍没有说话,呆呆地坐在桌前,倒了杯茶水,入口很凉,似能凉透身心。
吴王连夜追来,她是真的感动过,但很快便已经平静下来。
她令驿馆的人给自己寻吃的,驿差送来两碗小米羹,素妍捧在手里,一口气吃完,即便没有小菜,即便只得是这毫无味道的小米羹,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人间的美味。她花银子,忙活那么久,就是想回以他千里之遥来追自己的情意,结果呢,连点剩菜也没捞着。
宇文轩,你也许能做几日好皇帝,也许你可以是个好儿子,但于我江素妍而言,却不会是一个好夫君……
想着心事,素妍进了自己的房间,迷糊之间,有人进了门。柳飞飞一脸难受地道:“师姐,我走了城中好几家酒楼、客栈,就买到这点猪蹄,鸭脖全城只一家才有,早就没了。我又买了二斤卤牛肉和二十个馒头……”
“飞飞,你不必自责,这和你没关系。害你这么晚还没睡,我心里过意不去。”
“师姐,过往几日,我们每天都才睡两个时辰的,何况昨晚我们睡得那么久。”
素妍接过柳飞飞递来的吃食,拿来了个馒头大口的咬下,又抓了块猪蹄,道:“味道还行,虽然不如皇城的倒也能吃。你也尝坏吧!”
柳飞飞现在回想起来,很是懊悔:“早知道王爷会把酒菜尝了难民,我就应该尝两块鸭脖,再多吃两块猪蹄……”
素妍将包着猪蹄的纸包递了过来,示意柳飞飞也来上几块,柳飞飞笑了笑,正要拒绝。素妍道:“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明天就不好吃了。已经三更了,争取多睡一会儿,四更三刻我们就赶路。”
真的累了,师姐妹躺在一张榻上,很快就进入梦乡。
素妍许是白日睡了一觉的缘故,一觉醒来,月色西沉,听着大街上传来的更鼓声。还是四更一刻时分。
走吧!早些赶路的好。
她转身低低地唤着飞飞。“师姐,我们要赶路了?”
素妍应了一声,挑起帐帘。穿好外袍,柳飞飞的动作纯熟而干练,不到一刻钟二人就整理好了,用了乌盆里的清水洗了脸,出了房间。往马厩方向移去。
追月被吵醒,看来连马儿也未休息,但追月也扎扎实实地饱餐了一顿。
素妍赶着马儿到了外面街上,柳飞飞转身合上驿馆的大门,师姐妹二人跃上马背,往城中唯一入夜不会关上城门的南门而去。兜了二三里的路才转到北门方向,纵马扬鞭,急驰而去。
“师姐。你今晚好像很不高兴?”
“开始是有点,现在已经好了。”她笑着,双手紧握着缰绳,“真正关心一个人,不是用嘴说。吴王殿下千里追来,我的确很感动。但也仅仅是感动。”
柳飞飞当时是真的很意外,没想师姐还是这样的冷静。
“飞飞,男人的甜言蜜语对谁都能讲,越是动人的话,越不能全信。我更相信我爹娘那样的真情,相濡以沫、风雨与共、富贵贫贱,皆不能移的感情。我娘曾说过,是不是好丈夫得从小事上看。
所以,吴王不是我的良人。任何感情都有平静的一日,他喜欢我时,会一时冲动追我过来,倘若待这份情冷静时,他能不能甘于平静,能不能坚持一生唯我一人,就的确值得人怀疑了。对于一份不能确定的感情,我是不会去浪费时间和精力的。”
那么,就放弃吧!
只当是一个意外,只当是不敢有的相遇。
吴王,他有他的路,就如现在的她亦有自己的路一样。
马儿奔得更快了,消失在西北前方的官道上。
柳飞飞紧紧地抱着素妍的腰,喃喃道:“师姐,我懂了,感动不是感情,你可以感动,但不能因为感动就喜欢他。”
“男人宁缺勿滥,万不可委屈了自己。驾——”
放手,原是这样的洒脱与轻松。
她前世被曹玉臻、胡香灵伤得体无完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才看清事实。
今生,她会借鉴成功者的经验,为己而用,在家庭上的成功者是她眼里的爹娘。
她还记得,就在前不久,一次与母亲闲聊时,她问起虞氏:“娘,你以前是嫡次女,听说外公很疼你,明明庶长女要嫁给我爹的,你怎么自愿放弃嫁入晋阳名门的机会,要嫁给我爹呢。”
那时候,虞氏将她搂在怀里,用追忆的情怀缓缓道:“当年连你大姨母也这样问我,还骂我是好的不选,非跟坏的。可是后来,你爹高中,一步步做到今日的位置,他们又夸我眼光好。
妍儿啊,其实女人选丈夫,并不一定得荣华富贵,最主要的就是找一个知冷、知热,疼你、敬你又能懂你的人。若是这样的找不到,就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是一个好丈夫。
当年,你外公要将我许给晋阳的名门曾家嫡长子,他在晋阳也颇有才名,人又生得俊朗,却有一个缺点是我不愿意的。那就是狂妄、霸道,自以为是。往往这样的人,多是以自己为重,只想到自己的所需,看不到别人的需要,成不了好丈夫。”
女子的幸福,与荣华无干,与富贵亦无干,要的是一个贴心的夫君,一个能与自己共风雨的男子。
正文 166 不辞而别
贫贱不堕落,富贵不奢靡,能始终如一地待她好。
她不要丈夫送的华贵衣袍,也不要丈夫送的名贵首饰,她所要的,只是寒冷时,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饿了时,有填肚的饭菜。
*
待吴王醒转,素妍已经在数百里之外。
他太累,一觉醒来已是辰时,春日阳光照射在驿馆内,透过窗棂落在地上,印出一朵朵金色的光花。
驿丞已经早早令人备好了粥点,驿差往吴王的客房跑了好几趟,见他睡着并不敢打扰。几名侍卫天亮就起来了,练功的、喂马的,各自忙碌。
吴王出了客房,走到驿馆的大厅,厅内已经摆好早食。虽不是极为精致,倒也有三样小弱,包子、馒头等物一应俱全。
他淡淡地问道:“安西县主还没起么?”
驿丞哈着腰,“回殿下话,下官是五更时分起来的,特意吩咐厨房备下这些吃食。那时去马厩,就没看到安西县主的马,房里也没了人,估计是夜里一早走的。昨夜,安西县主在城里给难民布施的馒头,快把全城的馒头、包子都给买完了……”
难怪她直到他睡前都不曾回来。
驿丞又道:“三更时分县主才回来的,一回来就嚷着说饿,柳姑娘特意出去给县主买吃食,买了好几家酒楼才了买二十个馒头。”
吴王这才回过神来,“她之前没用饭?”
驿丞道:“县主是酉时到的驿馆,先喝了几杯茶,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叮嘱要置办两桌上好的酒菜,就回房歇下了。”
省去素妍让他买猪蹄、鸭脖的事,那两桌酒菜也花不了五十两银子。选的都是些常见的吃食,并没有特别昂贵的。
“醒来的时候去了马厩看马,然后就出去了。临走时,也未与驿差打招呼,所以我们都不晓她的去路。”
吴王忙问道:“可有留给本殿的书信?”
收拾客房的官婢眉眼清秀,举止得体,回答:“奴婢收拾客房时,只发现了一而留给吴王殿下的信。”
纸很平展,上面写着工整而漂亮的小楷“吴王殿下:就此作别,愿各自珍重。”一则。并未留下她的名讳,而是“安西县主 留字”等字眼,这分明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的信简短得只有一句话。“吴王殿下”让他的心微微一动,终究不愿唤他的名讳,与他保持着一种难以逾越的鸿沟。
若是昨夜离开,又骑着汗血宝马,这会儿说不准已经在数百里之外。
她拒他千里之外。没有半分的和暖,这样的坦然,这样的无动于衷,吴王第一次觉得,到底还是他不了解她。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热情的赶来。就是想低头与她认句错,原来在她的心里,终究不为他动。亦无他半分。
侍卫头领走近吴王,抱拳道:“殿下,属下留下四人保护你,另外两人得赶往西北边城。我等奉皇上之命,一为护送安西县主。还要去边城看看那边的战事情况,也便回禀皇上。”
吴王的心陷入纠结、混浊之中。没人可以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努力地在她留下的书信寻找一份慰藉与温暖,不是不愿与他道别,而是赶路要紧,所以她不说了,是期望他能体谅她的难处?
侍卫头领对挑中同往边城的人道:“赶紧吃些,再备好干粮,我们去追县主。”
吴王坐在案前,这样认错、服输对他是一种冲动、一份狂热的炽情。当他踏出皇城,追寻一段真正的情感,希望那个被他爱着的女子,也能如他这般义无反顾、轰轰烈烈爱一场。
*
三月初十,夜里二更四刻,素妍与柳飞飞进入又一座城池,这里比之前风到的难民更多,颇有些人满为患之状。
城外,搭建着无数的帐篷,或破布缝制,或极好的羊皮,亦或是草原人家漂亮的大帐篷,林林总总,如盛开的繁花,散落在城门附近。
成片的帐篷中,偶尔可见隐隐的灯光,传出孩子无助的哀哭声,妇人低哑的劝慰声,在静寂的夜里,涌出一股悲凉之感。
素妍停了下来,像一个过客,静静地欣赏着别样的风光。
柳飞飞低低地唤道:“师姐,城门已经关了,我们……”
她吐了一口气,只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贲张,都在愤怒,天下原本太平,皆是因为野心勃勃的西歧二皇子拓跋昭燃起战火,无辜的百姓流离失所,男人、丈夫死得十之七八,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残忍地充为营妓。
战争让他们没了活路,只余下远走他乡。
“不进城了,继续赶路,争取早到边城!”
扬起柳条,轻轻一拍,马儿往夜色深处狂奔而去。
“追月,你是好马,待到了边城,我令人给你备好吃的,你再坚持、坚持!”
她得尽快赶到边城,越快越好。
当天色渐明时,师姐妹二人已经到了一座城池,远远望去,更像是一座死城,毫无生气,在城外的荒坡上,零落杂乱地出现不计其数的坟茔,有的还挂着白幡,在那坟茔深处,一名老妇人正在痛苦哭泣。
晨风越过,一阵鬼哭狼嚎般地呜咽作响。
她也曾,看过终南山上秀美的风光;她也曾,赏过太白山的高峻难攀;她也曾,亲眼目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凶险……
然,面前这望不到头的坟茔,还有那妇人和应在风里的哭声,都给人一种绝世的苍凉。
“师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素妍一时道不出名字来,她只知道,离边城之地越来越近了。
说话间,看到一位瘸腿的男子,一摇一晃地抗着锄头走来,年龄不大,约莫三十多岁。却已一脸苍桑,额上有数条皱纹,脸颊有一条可怖的疤痕。他怪异地看着两个戴着纱帷的少女,一路走,一路回头凝望。
素妍抱拳道:“请问大哥,此处是什么地方?”
男子冷着声,道:“这里叫猛鬼城,往北再行五里就是恶魔关!”
柳飞飞好奇地道:“师姐,好像没有猛鬼城这个地方,”
难不成是她们夜晚赶路。走错地方了?
那男子苦笑两声,“以前叫胡杨城,可自数月前一役。此地尸横遍野,无数百姓惨死西歧人刀下,从此,不再叫胡杨城,改叫猛鬼城了!”
素妍暖声道:“请问大哥。此处离冷月城还有多远?”
男子一怔,很是严肃地道:“你们两个姑娘,去冷月城做什么?那里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二月开始,西歧死一万,北齐折损八千。
北齐的损失远比西歧还大,他们只报了军营将士的伤亡。却忘了百姓的死伤。这一带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都是些半死不活的老弱妇孺。没有逃走之力。”
这一带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恨透了战争,也恨透了西歧人。
曾经的城池,都被他换了个可怕的名字,仿佛这里真的变成了人间地狱。
柳飞飞抱拳道:“大哥。我和师姐是要到边城助战的……”
“年纪轻轻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去打什么仗?”男人一摇一瘸地往坟茔深处走去,“今日是我大哥的七七,没钱烧纸,就与他说说话。”
素妍问:“大哥,你为什么不离开?”
男人回过头来:“我大哥、小弟都死在战场上,嫂子坐月子,老母眼瞎,老婆又是新娶的,一大家子能往哪里逃?听说逃走的人,多半都饿死在路上了,横竖是死,不如留下,好歹还在自己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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