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与她大姐的感情算是最好的。
田嬷嬷见虞氏难受。代为问道:“虞老爷,家里现下还有多少田地、店铺。”
虞茂才道:“当初分家时,虞家的店铺、田地就被几位姨娘折腾得差不多。后来父亲做主,嫡子多出三成,我们这房分了九十亩田地、一家布庄、一家茶肆。大儿媳在世时,也是个实衬人,念着后面的兄弟,只要了三十亩地一座新建的院子,布庄留给了二房,茶肆留给了三房……”
虞氏想到自己当年出嫁时的情形,“怎的就这么一些,竟比我的嫁妆还少。”不是少了一星半点,竟比她的嫁妆还少了一半,昔日她出阁,田地便有一百八十亩,这些后来都给了江舜信,另又有布匹、银钱等物,这些在她嫁入江家时都花用得差不多。后来,为了让江舜诚入皇城赶考,她便忍痛卖了几十亩田地。
虞建章一脸哀伤难受,时不时地抹着眼泪,低低的抽泣。
素妍没想自己的这位大表哥竟是这副样子,明明是长子,是男儿,却比女儿家还爱哭。只听正豪满是歉意地道:“姑祖母,这些年我爹时常提到您,今儿见到您,是太高兴了才再三失态,他平日虽然话少,但不是这样子的。”
也许,是他一时的感慨。
毕竟那时虞家分家,虞建章是最大的一个,对其间的内情也记得最详细。
虞建中再也无法沉默,道:“我们四房与大房亏就亏在亲祖母过世得早,姨娘们变着方儿地为自己的儿女弄家业。待到后面分家时,好店铺、田地早被他们吞了去。待分了家,那些说是一早变卖的田地、店铺又都冒了出来……”
虞氏问道:“不是还有弟妹的嫁妆么?”
虞建章道:“我们还有两个姐妹,为了让她们在娘家抬头做人,不被婆家欺负,母亲二十年前就把她的嫁妆分成两份,陪嫁给了她们。”
虞氏长长地叹息一声,“如此,真是苦了你们。茂才呀,要是你早些送封信到皇城与我说一声,我又哪会不管你们。”
素妍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三十年前,虞氏不是晋阳的大族么,怎的转眼就落魄至此了,难不成真真是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低声道:“娘,我和田嬷嬷去厨房看看,今儿来了客,让他们多备些好酒好菜。”
虞氏答了句“去吧!”
出了祥瑞院,素妍叮嘱了几句,多是要让田嬷嬷加菜的话,自己领着白芷往月影居移去。
一路上,白芷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没想到虞老爷家,如今与寻常百姓差不多。我们府里那些做了十几年管事的下人,只怕比他们还过得体面呢。”
素妍未语,唤了童英、韦雄来,着他们去打听一下虞茂才家的情形。
待童英离去,白芷问道:“郡主不信么?”
素妍道:“不是不信,只是让人去调查一下实际情形。我娘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就算要帮,也要弄明白才是。还有,建章表哥死了妻子,儿子年近二十尚未成亲……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自是要打听清楚。”
主仆二人回了月影居,素妍遣白芷去告诉田嬷嬷,先不让虞氏许了虞茂才,待她打听清楚了,再决定如何帮衬。
过了一个时辰,韦雄来回话:“郡主,打听了一番,多是城东熟悉虞家的人说的。虞家二十多年前分家,府里的大姨娘确实使了坏私吞了五家店铺、两座田庄。虞老太太过世后,虞家就由大姨娘打理。谁能想到呢,大姨娘当年是虞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私吞的东西都给了大姨娘的两个儿子。虞家大房、三房、五房所得不多,最苦的其实是大房。”
“听说大老爷茂德公在世时,颇为关照三房,把茶肆、客栈都让给了三房,自家才分得了六十亩田地,茂德公膝下有两子一女,女儿远嫁他乡,为了给女儿置备像样嫁庄,变卖了二十亩良田给三房茂才公,当时市价十五两银子一亩,卖给四房却只得十二两银子一亩。茂德公弥留之际,为两个儿子分家,各得了二十亩田地,两家的日子也过得极为清苦。”
素妍没想实际打听来的消息会是如此。
大舅的子孙为什么没来拜访,是因为骨气?
自来锦上添花者不计其数,而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
“虞家二房、四房、五房的日子如何?”
二房、四房皆是虞家大姨娘的儿子,五房是另一个虞家姨娘所生。
韦雄道:“听说二十年前,虞大姨娘在虞老爷死后与两个儿子变卖田地、店铺去了安邑。六年前,二房的茂学公回来过一趟,听说在安邑开了盐场,日子过得很是富贵。茂学公可怜五房茂成公一家日子清苦,又另置了二十亩田地相赠。”
素妍心头一沉,只怕那时候大舅与外祖父争吵,执意分家,也是知道大姨娘掏空虞家的事。
谁能想到呢,外祖母在世时,规规矩矩、任劳任怨的大姨娘倒也得体,若非外祖原是多情种,外祖母又怎会把自己的相貌美丽的陪嫁丫头给他为妾。大姨娘在外祖母离世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整日算盘着如何吞下家业,为她自个的儿子谋划。
“说茂才公三个儿子的事。”
韦雄细细地将打听来的事说了一遍。“听知晓内情的人说,茂才公夫妇偏疼幼子、次子,刻薄长子一家。若不是大房的正豪书念得好,只怕大房的日子会逾发难过。”
在这些话里,素妍仿佛看到了虞建章亡妻的纤柔,虞建中妻子的刁悍,虞建同妻子的圆猾。
虞建章今儿哭成了泪人,也许心里实在太苦,得与幼年时疼他、爱他的姑母相遇,一时控抑不住便失声痛哭起来,但类父亲、弟弟在,不敢细说内中辛酸。
虞茂才只说大房的难处,世人只晓父母通常都会关照幼子,却不想虞建章一家的日子过得极苦。
韦雄略顿片刻,白芷送了茶递给韦雄,他大饮一口,“详细情形,童英去南桥乡打听。当年虞家大院也被大姨娘拿了地契抵给当铺换成了银子。虞家二房、三房这才有充足的本钱去安邑开盐场。”
素妍虽不知道虞家大院在何处,但想当家的虞家是大族,只怕那院子不会小,抵给当铺可是比市价还要低上一半的,宁可便宜了当铺,也不愿留给她的亲大舅、四舅。
素妍紧紧地握着拳头,“给我查得越仔细越好,拿着我的名帖去官府,让他们查查安邑虞茂学兄弟的情况。”
韦雄应声。
正文 449 悖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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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妍眸子冰冷,面容煞白,仿似要杀人一般。到底是她的亲舅舅,她是向着自家人,许是承了虞氏,这护短的性子此刻尽数暴露了出来。
白芷问:“郡主打算怎么办?”
“走,把实情告诉给老太太。我倒瞧瞧,三舅这回还有何话说。”素妍拿定主意,她最厌恶就是欺上瞒下。
昔日的大族,竟因后宅姨娘之祸害了子孙。
虞氏的眼睛红红的,再看堂屋上,建章兄弟、正禄兄弟个个也是红着眼圈,任谁一瞧都知是刚刚哭过的。
素妍面色平静,“三舅舅,护卫们打听了一些关于虞家的事儿,正巧想要说说。”她勿须躲藏,甚至是气愤的,“娘,我听说三舅舅三个儿子里,只建章大表哥一家过得最苦。大舅舅一家与大表哥是一样的苦。”
虞茂才一听,立时脸色转白。
素妍面容凛冽,“外面有百姓传言说,大表嫂待人温顺、良善,并非病故,而是自尽身亡的?”
虞氏惊呆,目光流转在虞茂才父子身上。只听正禄、正豪止不住唤了声“母亲”,兄弟俩竟双双啼哭起来,尤其是正禄,想到母亲的惨死,悲从中来。
素妍亦明白了建章今儿为什么几次三番控抑不住的哭,明知自己的妻子受了委屈,却不能护其周全,换成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虞氏厉喝:“虞茂才,你与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妍神色温和。似含着笑,眸子里却闪出逼人的厉色,“四舅舅是自己说,还是让我来说?”
虞建中此刻慌神,“你……你是听谁胡言乱语的?”
“二表哥。真没想到,你们欺人都欺到兄嫂头上。茶肆、客栈当真是大表哥让给你们的么?大表嫂当真是病死的么?你得知曾家看上了你的长女巧儿,要将她聘为曾家傻公子为妻。你自是不应,却不敢得罪曾家,便出主意把大房的盼姐儿许给曾家傻公子。
大表嫂听闻之后,自是不应,与你们发生争执。偏三舅舅、三舅母自来偏疼二表哥、三表哥,你们不顾大表嫂反对,执意要将盼姐儿许给曾家。大表嫂不服。这才跳井寻死。死前留下活,要是谁把她女儿嫁给傻子,就诅咒他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如此,你们怕惹上晦气,这才绝了念头,与曾家约好。待巧姐儿满了十六就让她过门。如果曾家不是乱党,本月五月初八,你们就要把巧姐儿嫁到曾家,可有此事?”
虞茂才没想素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虞正禄兄弟早已泣不成声,原本止了哭声的虞建章此刻更是放声大哭:“都怪我无能,否则她也不会为了护女儿寻了短见,是我不好,我太过懦弱,护不得她……啊……姑母啊,早知如此,当年你说让我跟你去皇城,我就该与你一道去。”
虞氏此刻暴跳起来,额上的青筋暴露,指着虞茂才厉声喝斥:“你……你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干出这种事。好好的姑娘,竟要许给一个傻子,你们……这是欺人太甚。我道今儿建章怎么总是哭,原是你们合着伙给了他那么多的委屈……虞茂才,你太让我失望了!”
素妍扶了虞氏坐下,轻声道:“娘别生气,还有好多事,我没一一告诉你呢。当年,你与大舅舅闹翻,真是误会他了。大姨娘掏空了虞家,把虞家大院的房契偷抵到当铺换了银票,又将五家店铺、两处最大的田庄一并转移到了她的契弟名下。大舅舅知晓了真相,这才无法忍受,将此事告诉了外祖父,偏外祖父不信,大姨娘更说大舅舅诬陷于他,这才闹得不可开交。娘,大舅舅是个实心人,听说分家的时候,自家只得了六十亩薄地,把肥地、好地都让给了三舅舅,就连所得的铺子也给了三舅舅,而他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今各守着二十亩薄地度日……”
虞氏哭唤一声“大哥”失声大哭,竟似比当年死了亲娘还要伤心。
田嬷嬷扶着虞氏,低声劝慰着。
素妍控抑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虞建章今儿当着虞氏泪流满面,不晓得这背里受了多少的委屈。当她一语道破时,原是试探,没想正禄、正豪都失声痛哭,她知道打听来的消息都是真的。
田嬷嬷心下犯酸,问道:“章大爷,你家盼姐儿如今可许人家了?”
建章面露愁容,“她娘去了,又要守孝,这才误了盼儿,六月就满十六了,还没许上人家。想寻个本分的,可一直高低不成……”
虞氏哭着,“田嬷嬷,你吩咐下去,让虞建树兄弟来见我。我大哥就得这两个儿子,日子过得这般,我哪有不管的道理。还有建章这一房人,我亦不能管,当年弟妹临产,还是我领了江氏族里的接生婆回到娘家,亲眼瞧着建章出生的……”
她一面抽泣着,一面拭着伤心的眼泪,没想小时候跟着她身后的弟弟竟是这样,父子几人,竟能把个温顺的女子活活给逼死了,这对虞氏来说,无疑于晴天霹雳。
“茂才,你既不喜欢建章一房,这回我就把他们一家带回皇城去,免得留他们在你眼跟前讨嫌。”
建中一听,当即惊唤“姑母……”
没想建章却哭道:“三姑母,我不走,阮氏死在南桥乡,我就守着她,我哪儿也不去。”
正豪低唤:“爹!”蹲下身来,“爹,哥哥到了成亲的年纪,盼儿十六了,就是柔儿也有十四,我们几个大男人,如何为她们寻上好婆家。爹,你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她最大的希望就是盼儿、柔儿能找个好人家,我们一家能平安、快乐的活下去。”
总不能因为一个故去的人,就要守在晋阳,守着那二十来亩薄田。
正豪已过了会试,下届再考便是皇城大考。他想:再用三年的潜心苦读,就算不能入头榜三甲,得过二三榜的进士还是有望的。
虞氏心绪难宁,直将双唇咬得发白,看着建章一家,又满怜惜,对田嬷嬷道:“派两个大丫头带上车夫,去把盼姐儿、柔姐儿接来,让我瞧瞧这两个没娘的孩子。”拿着帕子拭去眼泪,定心想了片刻,“大姨娘与虞茂学如今怎样了?”
正豪见虞氏知晓实情,壮着胆子,低声道:“二伯、四叔他们在安邑开了五家盐场,家里置有数千亩良田,又开了店铺若干,日子过得殷实、富贵。”
虞氏重重拍在案上,一阵空响众人频息,她顾不得手掌生疼,厉声道:“他们抢了嫡子的东西倒过上富贵日子。想当初我娘从安邑嫁至晋阳,带了多少嫁妆?还有我爹有多少田庄、铺子,怎么分家的时候,就剩下可数的薄田和几家生意不好的店铺?只怕他们母子吞占了虞家不少东西,还有脸回安邑开盐场……”
安邑原是虞氏母亲的娘家,大姨娘不过是她母亲的陪嫁丫头。虞老太太在世时,因心疼大姨娘自小与她长大的情分,虽是主仆,实如姐妹,这才抬了她的位份,不曾想竟算计起虞老太太生的嫡子。
虞氏又忆当年,回到娘家时,父亲新逝,几房兄弟闹得不可开交,父亲的尸体停在上房无人照应,一家子人都闹着分家,搁下父亲的葬仪不管。她又气又急,这才说了气话离去。未曾想到,这背后还有那么多她不知晓的内情,而自己看重的大哥、弟弟这些年竟吃尽了苦头。
素妍捂嘴,轻咳两声。
虞氏回过神来,知这是素妍有话要说。看着止住流泪哭泣的几人,将手一挥,厉声道:“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