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舜诚道:“你们去吧。午食前得回来。”
江传良朗声应下。
张昌兴一张俊脸笑成了花。
传珠含羞垂头,时不时打量着张昌兴,偶尔间与张昌兴目光相对,张昌兴愤然地瞪了一眼,不再理她,只埋头吃粥。
青嬷嬷进了正堂,唤声“老候爷”,行了万福礼,走近素妍身边低声地说了起来。
江传良则与张昌兴说着要去瞧热闹的事,江舜诚看着一对孙儿,脸上挂着祥和。
传珠此刻一门心思都放在张昌兴身上,没想张昌兴连正眼都不瞧一眼,仿佛压根就没瞧见一般。
素妍轻声道:“你让白芷跟着去,若是嬷嬷不放心,一道跟去也成。”
青嬷嬷问:“月影院还得留人守着才好。”
“白莺还在,况且还有童护卫他们。”
青嬷嬷笑着应承。
虞氏从屋里出来,田嬷嬷忙新盛了一碗羹汤,又将早留的一份小菜移到桌上,虞氏气色不大好,许是没睡好的缘故。
素妍让江舜诚坐好,细细地诊脉,“爹有些上火了,是得好好调养。我开张方子,让田嬷嬷去抓副药回来。”
传珠很是意外,低声道:“郡主姑姑会瞧病?”
江传良与张昌兴也不理她,起身打着千儿,“祖母(姥姥),今儿我们要出去玩。”
“两个小皮猴!”虞氏笑骂着,“让传家领着路,可要零花银子?”
江传良忙道:“要,当然要的。”
虞氏与田嬷嬷使了眼色,田嬷嬷进了东屋,不多会儿,抱了个小布包出来。虞氏道:“每人十两,可够使了。”
“够了!够了!”
接了银子,两人又是一揖,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人。
虞氏一边吃着晨食,一面道:“今儿可别拉我出门会客,我一会得睡回笼觉,昨晚没睡好,头还晕着呢。”
江舜诚想到昨儿那一日的忙碌,长途跋涉,很累,却有那么多的族人要见。“今儿便打发了各家回西岭,书山两口子还要张罗婚宴,哪有时间陪我们耗着。让其他族人也回去,我们且好好歇两日,待十七日乘车赶回西岭。”
虞氏一身慵懒,吃罢了饭,素妍亦给她诊了脉,“娘怎的受了风寒?”
田嬷嬷似恍然大悟,“昨晚沐浴的时候,老太太在浴桶里睡着了。”
素妍低咕道:“我开副方子吃着。”
有大丫头递来了笔墨纸砚,素妍握笔写了一张。又特意在江舜诚的那张上画了片树叶,在虞氏那张上绘了朵小花,“田嬷嬷抓了药回来,给他们熬上。”
虞氏道:“不就是受了点风寒。过两日就好。”
“小病不治,就成了大病。娘得听我的。”停了一下,“嬷嬷只管抓药、煎药,他们俩要是不听,只管来禀我,看我怎么处罚他们。”
虞氏直身听着,“我怎么养了个小老虎。”
“那也是娘生的。哥哥们不在,我不心疼着你们,回头回了皇城,哥哥们也饶不了我。病了就得吃药。谁都不许耍赖。”
江舜诚笑着。能这样被女儿管着。心里甜滋滋,“好!好!我和你娘都听你的。”
素妍笑了起来,扶了虞氏回东屋。
江舜诚探动着胳膊。带了大管家的儿子出了祥瑞院。
传珠站在堂上,想要进东屋,却被大丫头拦住:“主母内室,除了郡主和近身服侍的大丫头,一干人等都不得进入。”
传珠只得退回堂上,寻了椅子坐下。
只听到东屋里都是说话声,有的听得明白,有的又听得不大清楚。
过了近半个时辰,素妍从里面出来,田嬷嬷和抓药的下人已经回来了。提着两包药站在门口:“郡主再瞧瞧,哪个是老候爷的,哪个是老太太的。”
素妍打开药包,仔细辩认,居然把药方放错了,“回头嬷嬷可别弄错了,让人盯着熬好,老候爷的,两碗水熬成一碗,送到他那儿,看着他喝下。老太太这儿的烧开后再熬一刻钟就得沥出,让她喝上一大碗再接着睡。晚上睡前,让老太太多喝半碗,明儿就能见好。”
田嬷嬷唤了一个大丫头来,细细地吩咐了一遍。
传珠道:“姑姑是郎中么?竟是会瞧病的?”
田嬷嬷笑道:“郡主的医术,便是太医院的人都少有几个能赶上的。还给皇上瞧过病呢。”
素妍觉得田嬷嬷有些多嘴,瞪了一眼。
田嬷嬷倒也识趣,忙道:“我去服侍老太太。”
素妍对白燕道:“我们在就这宅院里四下走走。”
传珠紧跟身后,一路上经过一些院落,里面都有人说话,还有人在收拾东西。
江舜诚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许是已经打发了族人,让他们各自回家忙碌,不用陪他。
二门处停了几辆马车、轿子,有人背着包袱走了出去。
“我的小姐,可让我好找,大老太爷说,各家都有要忙的事,不让大家陪着了,等到四月十八族人们又可以聚在一处,让各家回西岭呢。奶奶让我来寻小姐,我们得回去了。”
说话的是一个打扮得朴素干净的婆子,穿着成膝的衣衫,下身穿了灰色带白碎花的粗布裤子,脚上穿着青布撒鞋。
传珠回头道:“我要陪郡主姑姑说话解闷呢,我不回去。”
素妍笑着,传珠今儿一早就粘着她,虽然话不算太多,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粘着的感觉。“珠儿,既然是你娘来唤你,你就先回去吧。我这里有传珍她们陪着,还有丫头与我说话,我不闷!”
传珠扭头愤愤地瞪着婆子,心里暗骂:多事!
素妍想了片刻,今儿出门前就猜想到会遇见传珠,从袖里取出帕子,里面包着一根金灿灿的钗子,打造成桃花状,是三朵桃花错落而开,下面有金色的流苏,她走近传珠,将钗子插在发髻。“珠儿先回去。姑姑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着实累了,就想好好儿的休息几日,缓过劲来,才好陪你们说话玩耍。”
传珠见她并不是厌烦自己,心下欢喜,“姑姑过几日一定得叫人来唤我。”
素妍应了。
传珠抬手摸了摸金钗,跟着婆子走了。
婆子抬头看着,“真好看,这钗子怕得值不少银子呢?”
传珠道:“郡主姑姑给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大老太爷都让族人各自回家,田小倩那臭丫头呢?”
正文 423 斥骂
婆子这才回过神来,“今儿一早就没瞧见,连传珍小姐、传玲小姐都没瞧见。”
传珠微眯着眼睛,对丫头道:“你去打听一下,她们几个跑哪儿去了。姑姑是喜欢我的,指不定她们几个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坏话,太可恶了,居然赶我前头就把房间抢完了,害我住不进月影居!”
丫头应声,飞野似地跑开,在月影居周围转了一圈,没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只看到两个护卫坐在院子里的案上饮茶说话。一个穿着光鲜的丫头与春妹、春妮坐在堂屋门口做女红,三个人有说有笑的。
丫头转了一圈,问了门上的婆子,才听知道今儿一早,传珍三个带了丫头,抱了块好看的缎子出门了。
传珠听说后,坐在轿子里好一顿臭骂:“娘,你干吗叫我回去?我要留在城里陪郡主姑姑说话。”
苟氏轻叹一声,“家里的事儿也多呢,这就四月了,你爹和你哥都得照看庄稼,油菜长势极好。前儿夜里吹了风,许多油菜都被吹倒了,总得找了长工扶起来。那些个长工,最爱偷懒,你不盯着,他们就躲在地头赌骰子。”
传珠愤愤地将头扭向一边,“你就记得地里的事儿,瞧瞧郡主姑姑给的见面礼,光这一根钗子,将咱家一年的收成都比过了。传玲她们几个,指定去做新衣服了,都怨你,要是你不叫我回乡下,姑姑那么好。一定也给我做新衣服。”
苟氏一脸无奈。“命里没时莫强求。你讨好郡主,人家愿给你才能得一样。哪有侍弄庄稼的好,只要用心了,到了丰收的时候。就会给你一份回报。咱们就是小户人家,你不要和郡主比……”
“为什么不能比?信叔公家的婷姑母也是乡下丫头,只是她运气好,在皇城长大就嫁了个高官夫婿,我哪里差了?他们所有人都说,我是长得最好看的,是个有福气的,我这辈子偏要嫁个官宦人家,也只嫁官宦人家。”
苟氏摇了摇头,“你爹都给你说什么了?”
“我爹是为我好。哪里像你。就守着自家那百十来亩地。你等着。将来我要是嫁了官宦人家,也和婷姑母一样,常给你捎好东西回来。让你和爹吃好的、穿好的,过着风光、体面的日子。”
苟氏无语。
传珠越想越气,突地,她大叫一声:“停轿!”
苟氏道:“你又怎了?”
“我不回去,我就留在城里。要是我不在,那三个臭丫头,一定还说我坏话。”传珠跳下轿子,提着裙子,气哼哼地往回的路走去。
丫头愣了一下,追了过来。
苟氏大声道:“珠儿!珠儿!”
“娘。你自己回去,我就留在城里,我倒要看看,她们使什么坏?”
传珠还是决定留在城里。
郡主,她要陪着玩耍的人可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人家随便挥挥手,甩几滴汗珠,就得当她们一家一年的收入。头上那支漂亮的金钗,就得值近二十两银子,得买四个丫头了,这是多少人都得不到的东西。
她才不要回去,种庄稼得下苦力,讨好人却是用心。
郡主给传珍她们做新衣服,也会给她做的。
传珠想着,不顾众人好奇的目光,直往回江宅的路去。
贴身丫头追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叫着,她视若未闻,也不顾周围江氏族人探究的眼睛。
有人站在跑边,望着阳光下,传珠头上那根发光的金钗子。“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种稀罕物什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郡主给的。”
“明儿也让我闺女来陪郡主解闷,不能让他一家占了好处。”
传珠正要入大门,却见李氏带着下人出来,轻呼一声:“乡下就要开始忙了,要种瓜种豆,抢时节下地呢,你虽是小姐不用下地,回家帮你爹娘做做饭也是好的。”
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有下地干活的。
传珠因被父亲娇养着,这十几年还没下过地。
“家里有下人,让下人做就好了。”
“如今,蚕的长势正好,你不在家养蚕么?”
晋阳城周围方圆二百里都有养蚕植桑的习俗,家家户户的姑娘、媳妇从五六岁时就学会了侍弄蚕儿,晋地空气干燥,每年到了三月桑叶才发出来,到了四月才开始养蚕,一年也能养三季,如今这季是春季蚕,也是三季蚕里最长的一季,得四十天才上蚕蔟结茧,养的时日长,结的茧丝也最好。
传珠被李氏问得有些气急,厉声道:“你管我做甚?传珍、传玲她们不回乡下想做什么?她们干嘛我就干嘛。”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三个丫头围着郡主转打什么主意,凭什么就要她回乡下养蚕、看家,就由得传珍她们胡搅。她们占尽了好事,还能说她该回乡下养蚕。
李氏微怔,“你这孩子,我好生教你几句,反训起我来?”
传珠扬了扬头,“要说,你也说自家的孙女去。”
她提了裙子就往里走,李氏拦住了去路,“传珠,回乡下去吧。老候爷、老太太和郡主都是尊贵人,她们赶了一月多的路,早就累了,要休养几日呢。老候爷、老太太还吃着药呢。你若是懂事的,就不要讨人嫌!”
传珠跺了一下脚,立时火了,“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郡主姑姑给她们三个做新衣服了,你不让我进去,就是不让我也得一份。凭什么?我祖父可说了,当年诚祖父家日子不好过,我祖父可没少过去帮着种庄稼、收粮食,我们两家可是一个太祖父下来的。除了你家。便是我家最亲。这也是诚祖父为什么单给我们这房置了一百二十亩田地的缘故。
诚祖父念着我们这房的好,我们也念着好呢。郡主姑姑远道而来,我做晚辈的,陪她聊天解闷怎了。你这个可恶的老太婆,若再阻我,我便回乡下告我祖父、祖母去。到时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氏没想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个小丫头给要胁上了。
今儿,她还非不让她进了。
李氏叉腰拦住去路,“江传珠,瞧不出来呀,这脾气越发见长了。”
“你可不要倚老卖老,欺我是个晚辈。逼紧了。兔子也会咬人。我敬你是信祖母。让你三分,你也不能欺我。亲近的就这几个,你凭什么要偏着孙女、外孙女占好处。却不让旁人尝尝油汤。我今儿偏要进去,你若不让我进,我就大叫,把诚祖父、诚祖母都唤来……”
李氏在乡野几十年,什么样的事儿没遇见过。
这回,她就是不让了。
李氏厉声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绑到轿里去。好好与你说了,贵客要休息,偏是不听。”
传珠见粗鲁的婆子来绑她,拼命挥舞着手足。可她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斗得过这些常干农活的婆子,三两下就把她给绑住了,丢进了轿子。
李氏拍了拍手,看到她头上金钗,伸手取了下来,“族里就那些人,惹出麻烦岂是你能收拾的?回头我自找你祖父、祖母说话。”
传珠没想李氏真敢绑她,大叫:“还我钗子,那是郡主姑姑给我的。”
李氏没有理她,自己上了轿子,一声令下,轿夫往城外移去。
素妍回了月影居,依旧练字、看书,随便给宇文琰写了封信,说了晋阳这边的见闻、趣事,这已经是第四封了。
第一封,是她生日那天。
她没想到宇文琰竟一早备了生辰礼物给她,还给了童英保管,在她生辰时方才拿出来。那是一枚刻有她名字的玉石挂佩。
现下虽是四月,可乡下也要开始忙碌了,家家都有田地庄稼要照应。江舜诚打发了族人各自回去。回到祥瑞院时,虞氏正睡得香甜,他独自看了会儿书,写了一会儿字,便有下人送来汤药。
喝完之后,他又有些困了。
素妍坐在窗前整理着自己在路上的画作,取了颜料和画笔,细绘起来。
有事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午后,白芷与青嬷嬷还没回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