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里因为几只锅里焖煮的都是肉食,那香气就比之往日浓厚了不知多少倍,前院里做活计的人进进出出都忍不住提着鼻子狠劲嗅着,暗暗猜着老板娘不知又在为新铺子琢磨什么好吃食了。
东园里,私塾大敞着窗户,阳光照着里面的先生和孩子,都在用功苦读。严先生摇头晃脑,带着孩子们读了一段文章,吩咐他们自己诵读之后,忍不住也踱到窗边,悄悄翕动了几下鼻子,猜想着这是什么香气,半晌反应过来,心里好笑不已,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了。不过,到了赵家这些时日,确实把他的口味养叼了,以后若是真有离开那一日,这吃食怕是倒成了难舍的一件事。
他心里感慨完,转身回头看看同样心不在焉的孩子们,轻轻咳了咳,装出一副严肃模样,训诫了几句,但是,最后到底还是比平日早半个时辰放了学。
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出去,在园门处逗留了一会儿,眼见那大锅一时还开不了,就有些遗憾的吸着口水各自回家去了。
吴煜几个却是没这顾虑,放下书本就小跑回来,就等着吃好东西了,可惜安伯比他们动作还快,早早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石桌上甚至还摆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酒,双腿翘着,惬意的哼着小曲,显见心情是极好,惹得吴煜大叹,这老爷子又来抢姐姐做的好吃食了,他于是立刻带着大壮黑子直接笑嘻嘻站到了灶间门外。
瑞雪被这一老几小,惹得好笑不已,估摸着火候到了,就开了锅。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万事俱全
猪蹄里加了盐和冰糖,大火收了汁,盛进盘子里,那嫣红的色泽,晶莹剔透,仿似马上要流出油滴一般,惹得几下齐齐吞了口口水,安伯也窜到门口嚷着,“雪丫头啊,我老头子肚子里的馋虫都跑出来了。”
这下,大伙儿都笑了起来,瑞雪又捞了猪头出来,翠娘麻利的切片,指使几个小馋猫赶紧剥蒜,拍蒜泥,最后开锅的才是鸡手鸡头鸡翅膀,火候把握的刚刚好,鸡手上的皮微微爆开,不腻口,又极又嚼头,而鸡翅和鸡头却是皮软肉烂,待整整齐齐摆在大盘子,雪白配嫣红,周边再点缀几片小小的翠绿香菜叶,真是养眼又惹人垂涎欲滴。
先前洗好的那几只鸡的内脏,鸡心鸡胗,也没有糟蹋,统统切碎,加上辣椒姜蒜,大伙炒了一大盘,一起端上去,凑了四个菜。
赵丰年和张大河都被从前院唤了回来,闫先生一听有请,也立马大步赶来,加上安伯,几个小子,众人团团围了石桌,开始了品尝大会。
先前人人还矜持的用筷子夹着,后来啃起猪蹄、鸡爪子,就直接上手了,各个啃得满嘴滴油,连呼过瘾,就是安伯那壶好酒也被分喝一空,几个小子趁机也偷了两口,脸色醉得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掩饰,举着两只油乎乎的手傻笑不已。
翠娘各敲了他们一记,都撵回吴煜的屋子里,睡成了一排。
不必说,只看桌上空空的盘子,三个忙碌半下午的女子就知道,这些吃食必定大卖,哪怕她们还不曾尝到一口,心里却是欢喜之极。
闫先生心满意足的洗了手,喝了一口凉茶就道,“夫人同两位大嫂的手艺真是好,原本我还觉得那鸡手又干又没肉,必定难吃的紧,没想到配起酒来,真是难得的好菜,以后铺子的生意,想不兴隆也难啊。”
“那就借先生吉言了,以后这几日还陆续要有其它菜色出锅,还免不得要先生再多帮忙品尝几次。”瑞雪有些疲累,坐在赵丰年身边,赵丰年立刻替她倒了杯茶,送到手里,夫妻俩对视一笑,极是和谐。
闫先生爽朗一笑,“这样有酒有菜的好事,夫人就是不请,我也要厚着脸皮挤过来的,所以,夫人但凡开锅的时候,可千万莫要忘记落下我才好。”
闫先生来到赵家这么时日,性情随和,才学出众,待孩子们亲切,同众人相处也好,所以,很得大伙爱戴,听他说话这般逗趣,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翠娘是了解瑞雪脾气的,不必她吩咐就带着王嫂子一起,把剩下的猪头肉和猪手分了几份,一份自家、一份张家,一份云家,剩下的也都装了陶碗,作坊里众人下工时,各个端了一碗,喜滋滋回去了。
第一次实验新吃食,获得成功,这极大的鼓舞了翠娘和王嫂子的士气,王嫂子安心在赵家住了下来,日日扎在灶间里不出来,瑞雪拿了新方子琢磨,她就帮着烧火,仔细观看,瑞雪停了手,她就重新再做一遍,她本就有些厨艺天分,又当真把这当成报恩之事来对待,不过几日下来,做出的味道,居然比之瑞雪还要美味三分。
赵家这几日是日日肉香溢满院子,甚至走过路口的村人都能嗅到满鼻的香气,村里的孩子们是有惯例的,只要赵家做吃食,他们挨到门前,必然会分上一些,香香嘴巴,于是这些时日也跑的更勤。
很快,酱牛肉,酱脊骨、排骨,猪心、猪肝,鸡骨架,鸡脖子,牛尾,牛舌,猪尾,猪舌,但凡瑞雪能想起来的,前世吃过的熟食,都纷纷出炉。
考虑到铺子里不能都卖荤菜,还要添些素菜搭配才好,瑞雪又派人买了许多厚棉纱出来,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干豆腐成功做了出来,先没有写菜方,推销给各个酒楼,就先扔进了汤锅里,煮起了鸡汤豆腐丝,豆腐卷,加上各种味道的秘制豆干,炝土豆丝,拌竹笋,麻辣细腿蘑,炸茄盒,耦盒,干炸小鱼,林林种种,又琢磨了十几种出来。
最后,翠娘算了算,素菜八种,荤菜居然多达二十二种,各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待得高福全从城里回来禀报,铺子已经完全拾掇好了,众人都是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开张才好。
可是瑞雪却笑着说要拖后几日,众人不解,但是都知她一向有主意,于是收购肥鸡的,准备碗碟的,准备搬家的,各行其事,只等待瑞雪下令的一日。
瑞雪自然有她的打算,前世里,但凡有些名气的老字号,哪家没个秘方,没个扎人眼的老汤锅啊?但凡做上卤味,舀一勺老汤放进去,那就是不一样,就算味道不出众到哪里,放到食客眼里,那也是与众不同。
如今她要做这样的铺子,自然少不了这个噱头,况且,当真坚持一年半年,甚至五年十年,谁能说她这经年的卤汁,就成不了名扬武国的招牌。
于是,趁着赵丰年不忙的一日,夫妻俩在城边的几家烧窑走了一圈儿,挑了家手艺好的,定了一只外表极古朴的大陶缸,图样是瑞雪亲手画的,只缸口就两人合抱那么粗,缸腹更是令人吃惊的粗,外围四个方向,浮雕了四只样子凶横,大张着口的饕餮,饕餮鼻子上有四个圆环,以备抬换之用,缸底是少见的四方形,刻了简单的云水纹。
那接了活计的烧窑老板,问明白了用途,又拉了窑厂的老师傅讨论了半晌,最后要了足足十两银子。瑞雪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付了定金,又去了城中最好的铜匠铺子…
很快,三日后,烧窑和铜匠铺子的老板都红着眼睛,带着伙计把货送到了新铺子里,收了尾款也不肯走,美其名曰要留下帮帮忙。
瑞雪好笑,真就不客气的指挥他们帮忙搬扛,把东西都搬去了后院搭好的一个青砖红瓦搭建的雨棚下。大缸被洗刷一新,座到了那个足有六尺见方的铜炉子上。
各种已经焯去血沫子的鸡骨、牛骨、猪骨被成盆的倒了进去,各种调料包也扔下了几十个,大桶的井水倒了七八桶。这般折腾完,巨大的铜炉子里,才放进了木柴,大火烧了起来。
大缸实在太大,任凭大火烧了几个时辰,才隐隐冒了些微热气,那些伙计和掌柜等不得,也就都纷纷告辞了。
如此这般,足足烧了一日,大缸里的汤水开始沸腾,咕嘟嘟冒出了气泡,这般又过了三日,铺子两侧的邻居,就先嗅到了一股奇特的香气,有那好奇心重的人,就嗅着香气找了过来,纷纷询问,铺子里煮了何物,如此诱人。
高福全等人怎么能错过这等好机会,自然介绍不停,然后也不禁止众人去雨棚下观看,那口大缸至此出尽了风头。
翠娘心急火燎的拾掇了家里的细软等物,又把地里的庄稼托给婆家众人,就装了辆马车,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同高福全汇合了。
东厢两间房,一间小厅,足够高家一家住了,西厢房一间做了账房,一间待客,一间就预备着瑞雪平日来时歇息之用,至于耳房不必说,就是库房,各种调料,要用到的碗碟等物,统统整齐摆在里面。
栓子也早早从码头铺子里回家来,先给瑞雪磕头谢恩,赌咒发誓,要对得起师傅的信任,然后就同娘亲一起,里里外外的忙碌开来。
仗着王家一家的好人缘,还有瑞雪的慷慨大方,铺子还没开张,各种好吃易做,又成本低廉的小吃食,就已经被送到了周边的邻居桌上,各种豆干、豆腐卷,油炸或者酱好的鸡骨架,虽然是素的居多,或者也没有多少肉,但是不要钱、白送的东西,谁人会嫌弃,何况那味道确实好吃的让人忍不住吃过,还要允一遍手指头啊。
老王更是有头脑,借着儿子做了掌柜这一喜事,在家里摆了个小宴席,请了一众同僚小吏和有些头脸的街坊邻居们,不必说,菜色自然都是铺子里拿来的,除了几样做工比较麻烦,成本高昂的,其余都统统亮了相,王家只贴了几坛酒进去,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不过几日功夫,整个东城区,人人都知道了,府衙里的书吏老王,有个出息儿子,不过十三岁就做了一家铺子的掌柜,那铺子也卖的好吃食,下酒极好。
虽说还没开张,“酒咬儿”这几字,却已经实实在在被众人所熟知了。
待得那大陶瓮里的骨头换了三次,日日咕嘟嘟沸腾着,香气足足能飘出一条街去,瑞雪终于宣布可以开张了。
众人就等这一日呢,听了这话,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忙碌的脚不沾地,不过一日功夫,各种吃食就已经齐备了,肥鸡杀了十几只,猪头、猪蹄,牛肉等各种肉食也采买了回来,都是洗刷拾掇干净,夜里就统统扔进各个大铁锅,加上大陶瓮里舀出的浓香汤汁,然后慢慢炖煮了起来,等火候到了,也不开锅,直接焖煮在锅里,等着味道更加深入骨肉里。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下了两三日的小雨也停了,街面碧青如洗,极是干净,而“酒咬儿”铺子里飘出的香气,在这样清新的雨后空气里也越发飘得极远。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忧喜两重天
辰时一到,那挂在高高木杆上的爆竹,就被点燃起来,劈啪之声不绝于耳,红色的纸屑四处纷飞,热闹又喜庆。
栓子穿了新做的锦缎长衫,要上系了锦带,头上戴了顶八棱掌柜帽子,像模像样的站在台阶上,冲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们鞠躬问好,然后笑道,“各位长辈,叔伯大娘们,我是从小在大伙儿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如今受我恩师器重,把这铺子托付给我,说实话,心里也是忐忑,以后自然还要各位长辈多帮衬多照料。小侄闲话也不多说,这几日长辈们也多有尝到小店的吃食,不必说,味道不差,如今铺子开张大吉,三日内所有吃食,都是半价出售,各位长辈可不要错过这一饱口福的机会啊。以后再想找这样的便宜事,哪怕哪位老伯打小侄的屁股,小侄也是不能少收半文钱的!”
栓子在码头铺子住了一年多,嘴皮子练得自然利落,又仗着从小住在此处,守家待地儿人面熟,也不怯场,一番话说下来,让围观众人都是笑开了脸,心里倒真有些自家子侄初长成的感受,于是一边笑着,一边想着进去捧捧场。
但凡卖吃食的地方,都是进去容易,空手出来难啊。
那木架子上,一排排黄橙橙的熟铜盒子里,放着金黄的炸鱼,油汪汪的酱鸡翅、鸡手,大块的酱牛肉、酱骨头,或白嫩或碧绿的小炝菜,哪样看着都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啊,多多少少每人都要花上个二三十文,买上几样回家尝尝鲜。
一个上午,铺子里人来人往,王嫂子同栓子,还有主动跑来帮忙的吴煜、大壮、黑子,都在前面铺面忙碌,到得中午饭饭时,栓子实在忍耐不住,抱了算盘一通猛拨,最后居然大失所望,原来辛苦一上午,才不过收入二两银子,这可着实出乎众人意料。
王嫂子和翠娘跑去看了存货,原来卖出去的多是便宜的素菜和豆干等物,那些猪头肉,酱骨头等价格稍贵些的,都没有卖出多少,自然不会有多少进项,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可就太不合算了。
铺子里的气氛一时就低落了起来,人人都有些灰心,又担心瑞雪跟着着急上火,所以,不得不勉强装出一副笑脸,互相安慰着。
赵丰年一早儿出门同各个酒楼的掌柜谈妥了试卖干豆腐的买卖,又送了菜谱,定了价格,回到新铺子就见众人垂头丧气,猜到是生意不好,三两步奔去后院西厢,结果,却见瑞雪半点儿没受影响,照旧吃喝,甚至比之在家里时,还多喝了半碗鸡汤,心下疑惑,却还是笑道,“我还惦记着你,没想到却是多心了,这般就对了,不管铺子也好,作坊也罢,都有我在呢,你只管吃好睡好就行。”
瑞雪拿帕子擦了嘴角,亲手给他添了碗粳米饭,一边看着他大口吃着,一边说道,“大伙也是心急,乱了方寸,这个时候,男子们都未下工回来,进店来的多是妇人,哪有几个舍得大方花钱的,能卖出二两就已经不错了。正经看生意好不好,还要再等一两个时辰再说。”
赵丰年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笑着转而说起干豆腐的生意,若是各个酒楼里卖好了,以后兴许能顶得上大豆腐一半的销售量,家里作坊这下又要忙碌起来,怕是还要再招些人手。
夫妻俩小声商量着,脸上都带着笑,让进屋来转了两次的翠娘等人见了,虽然不知缘由,但是心下却都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果然,就如同瑞雪所料一般,刚过了未时末,街市上摆摊子的小商贩们回来了,各个衙门小吏回来了,木工瓦工等手艺人也回来了,在街上遇到了,熟人说上两句闲话,见得有铺子新开张,香味嗅着扑鼻,再眼见那“酒咬儿”几个大字,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彻底勾了出来,踱步进了铺子,看着猪蹄猪头肉吧嗒嘴,见到鸡腿炸鱼淌口水,这个要一点儿尝尝,那个要半斤品品,林林总总就买了不下六七样,门口的柜台里再打上一斤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