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着电视里的经典场景,举起双手:“好汉饶命!”
李贤依旧端坐在车前,不举手,不求饶。
我眨了眨眼,看向他:“不会吧?你真打算把我卖了当买路钱?”
他笑了笑,还没说话,对面的那群人忽然呼啦啦地在地上跪了一大片,嘴里念叨着:“拜见太子殿下!”
李贤站起身来,扶着我走下车子,然后笑道:“大家请起。”
我愣住,指了指眼前的这些人:“这些人是传说中的山寨版土匪吧?”
人的确是出自山寨,而我和李贤现在则安然地坐在山寨里。
山寨的主人,也不是什么绿林好汉,而是李贤先前在东宫的侍从。当初武后废黜李贤的时候,曾派人在东宫大肆屠戮,这些人也就是那时候跑出来,躲在山上的。
李贤的太子威名经年不衰,如今遇上这些人,依旧被奉为主上,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待遇却也是极好的。
不多时,就有人端着大鱼大肉走了进来,顺带还附赠了两个貌似美人的美人过来陪酒。
我瞅瞅李贤,李贤瞅瞅我,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乎,山寨版的山寨里出现了如下情景:
一间宽敞而破旧的大厅。
窗子破,门板旧。
桌上五花八门地摆了好多吃的,五颜六色,倒也算得上丰盛。
一个落拓却不失风度的男子坐在桌前,修长而白皙的手拿着一双玉箸,正细细地品尝桌上的菜肴,脸上不时浮现出可以融化一切的笑容。
侧座上,则坐了一个头发乱乱、脸上脏脏的人,正笑嘻嘻地一手搂着一个女孩,要她们夹菜喂给自己。
大厅中间站着一堆正抻着脖子、瞪大眼睛的参观者,一张张貌似土匪的脸上显出十分不土匪的迟钝表情。
趁着那一群前任东宫侍卫大脑短路,我迅速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地搂着两个女孩扬长而去。
来到早就准备好的厢房,我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指指其中的一个女孩:“我要洗澡,你去给我准备一下。”
然后又指指另外的一个女孩:“你,去找几件干净衣服来。”
要说这个山寨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不到一刻钟,洗澡水和新衣服都就位了。我看看那两个站在屋子里无所适从的女孩和那四双微微有些发抖的腿,悠然地说:“怎么,你们是打算替我洗澡还是观赏我洗澡的美妙场景?”说着,就一伸手,去拉腰上依旧看不出颜色的带子。
“啊!”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两个女孩红着脸,飞快地从我的视线里迅速消失了。
我笑眯眯地解开身上的带子,沐浴,更衣。
嘿嘿,临出扬州时换的这身男装还真是不错。
洗了澡,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我踏着无比放松的步伐,向李贤的房间走去。
一推门,居然见到一群土匪侍卫将里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难道……我赶上传说中的哗变了?
想到这里,我用力地挤了又挤,凭借着小巧的身材终于透过人群看到了我家太子殿下。
大约也是刚洗过澡,他的头发湿湿的,松松地搭在肩头,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虽不华丽,穿在他身上却依然如同锦衣。
我心里哀叹:我家太子殿下的风姿怎么就被这群假冒伪劣的土匪给看光了呢?
这边还在怨念,那边却听到其中的一个盗版土匪说:“殿下,您且放心,我们定将长生总管平安带回!”
等等……长生?他不是送苒苒去了吗?既然苒苒都回来了,那么长生也该没事了吧?难道他也被武大冰山给扣留了?
该死的大冰山到底懂不懂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
李贤透过人群,恰好瞥见我,便一挥手,一堆土匪立时分列两边。
他穿过众多热情洋溢的小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咄咄逼人的视线,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抚过我的脸,柔声道:“小晨,你且在此处等我,待我寻回长生,便一起离开。”
小晨?我愣住。
虽然早在扬州时就向他坦白了我的本名是付晨吟,他却从未叫过这个名字。因而,此时我的脑子未免有些发懵,感觉像是吃了无数粒阿尔卑斯糖,又甜又满足,竟忽略了他后面的话。
眼看着一大群人忽忽悠悠地出了寨子,我一个人回了房间,嘴却一直合不拢。
对着镜子看了又看,不由得笑:付晨吟,原来你真的会有苦尽甘来的这一天呢。
然而,手才抚过方才他碰过的脸颊,心里却忽然浮现出方才临别时他最后说的话来。
“别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丢下你一个人,待救回了长生,我们便一起离开,再也不分开。”
不对!心里忽的一凉,手里的镜子随即滑落下去,跌成了无数的碎片。
每一片碎片,都映着一个破碎的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童话的童话(晨吟述)
所有的电影和小说告诉我们,当一个做了很多年杀手的杀手要金盆洗手的时候,总会在最后的一次任务中不幸阵亡。
同理可推,当一个当了很多年太子的太子打算最后履行一次太子的责任和使命时,也是多半会出事的。
好吧,不要问我这是什么鬼逻辑。
你知道,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比中央电视台每天七点半的天气预报要准确得多。
问过了在寨子留守的人,我一个翻身,骑上寨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匹瘦得皮包骨的枣红老马,直奔东面。
东面,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邙山。我虽然没去过,却也知道那里是有名的胜景,陵墓众多,游魂无数。
而李贤去的正是这座无数文人墨客、名人政要哭着喊着想要在死后可以埋进去的绝世好山。
不知不觉,在大冰山的囚车里渡过了寒冬,再出来已经是满眼的春意。
天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些传说中的孤魂野鬼,断壁残垣……可是我必须找下去,因为我心上的那个人还在这片绵延不绝的高山间,我若不去找他,还要谁来找?
就这样,我在万千的坟茔间不断奔跑,生怕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荒山野岭,除了不时映入眼帘的墓碑和大大小小的土包,哪里有李贤?李贤又在哪里?
天明到日暮,日月相交。
终于,从寨子里骑出来的那匹老马不堪重负地摔下我,独自跑了。我跌坐在尘埃滚滚的地上,如同当初跌坐在扬州的迷楼里一样,惶恐无助,心里形成一个无比巨大的空洞,一点点地吞噬着我。
我以为,李贤会像在扬州时一样,如从天降地出现在我面前,笑着看我,然后宠溺关切地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坐在地上?”
我便可以像以前一样,委屈地回答他,这里太大,我找不到路。
然后两个人欢笑着远离尘世,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把童话当成人生的版图,再让世人仰慕地为我俩的童话故事感动到流眼泪。
然而,童话终究是童话。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相识,相恋,历经波折,然后结婚,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幼时看到这些故事,每每会被故事里纯净得近乎透明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怨念自己生活在一个过于平庸的时代,遇不到王子,也没有水晶鞋。
然而,当我穿越到这个真的有传奇存在的年代,当我爱的人真的是王子的时候,我却始终无法成为公主一样的角色。
没有救赎的白马,也没有精致的水晶鞋,一切都不过是安徒生笔下的传说。
上天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让李唐王朝赫赫有名的太子李贤一次次爱上我,又一次次地欺骗我,丢弃我。
李贤,你是真的遇到了危险,还是又一次骗了我,骗我留在这里,然后一个人走?
如今,我坐在冰冷的尘土上,更加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从来就不是公主,因而也不会苦苦坐在地上等待骑着白马的王子。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又一次站起身来:既然没有被先前的那么多打击打倒,我又怎么能在最后的这一次说放弃?
深夜的山里天冷路滑,老马识途,但老马已然逃遁了。
然而我并不识途,因而只是一道山丘一道山丘地找过去,新换的衣服和靴子沾满了初春特有的泥泞。
我恍然不觉,只是机械地向前行走,山上的月光格外的清冷,映在我满是墨色的衣襟上,沾染出大片的纹路。
此情此景,倒与当初得知他在巴州自尽时我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脚下是绵延不绝的山间小道,远处的风则不断在耳边呼啸盘旋,像是夜里生生要吃人的妖怪,光怪陆离。
我忽然庆幸自己穿越的是唐朝,而不是JK罗琳的《哈利波特》。我可不想在晚上走着走着,还要担心忽然冒出来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或是大蛇。唐朝……应该没有怪物的吧?
夜晚的风又湿又凉,我一面走,一面胡思乱想,脑子乱乱的,像是打了无数个结。凉风吹过,我的身上却一阵暖,一阵冷,知觉紊乱,神经失调。
因而,当对面的山上隐约有兵刃交击声音传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捂上耳朵,继续前行。走出了几步才忽然反应过来:兵刃?于是忙急转身向山脚奔去。
李贤,是你吗?你没有丢掉我,对吗?
山间的小道沾染了露水,格外的湿滑,我一连摔了几跤,手臂和脸都被不知是草还是树枝的东西刮得生疼,但我却不肯停下片刻,只想着念着对面山上的那个人,因此更是加倍地向下跑去,仿佛慢了一秒就再也不能相见了一样。
穿过枝杈横疏的山峦,奔过坑坑洼洼、起伏不平的山路,我用这一生都不曾达到的速度,不断地跑着……
李贤,只要你等我。
清冷的邙山巅,汩汩流淌着暗红粘稠的液体,我低下头,看看脚下被染湿的靴子,又慢慢地抬起头来。
果然,一群黑衣人的包围中,那道依旧挺立的俊朗身形,我再熟悉不过……
嘴唇颤了颤,还没说话,泪水倒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抬起手,本想去擦,却又停了下来:如果眼泪可以冲刷掉这山顶的血迹,那么为什么不让它多流一会儿?
隔着黑压压的人群,李贤回转过身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皱眉:“不是说了要你在山寨等我的吗?怎么又找来这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一脸的惆怅,唇间却依旧含着熟悉的笑容,轻轻浅浅的,像是多年前我俩第一次相见时一样。
只是我再不是从前懵懂莽撞的少女,他也再不是那个表面浮云真心难测的男子。
这里,也再不是深幽阴暗的禁宫,而是一群人围攻的山巅,再走数步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我笑了笑,抬起腿,向前迈了一步。
李贤皱眉:“小晨,你且回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我一抬眼,果真在那群黑衣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萧秉燃正冷着一张俏脸看我,手中的剑映着刺眼的寒光。
“冰山美人,你怎么也在这?是你家主子要我去的扬州,怎么又围攻起我们来了?”
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宝剑一横:“主上交代,你现在该去周国公府了,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什么叫交给你们就好?”我也不由皱起眉来,盯着她问。
她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妨碍主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不可以!”我惊叫着扑到李贤身前,生怕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他。
萧秉燃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你走开!若不是你对主上来说还有用处,我今日连你也不必留!”
“用处?我还有什么用处?”我苦笑着抱住李贤,他温热的体温顺着春日单薄的衣料沁入人心。
我是一个在逃的废后了,他是一个假死的废太子,为什么还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
“去周国公府,留在那里,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萧秉燃这样说。
我恨声回应:“不可能!”当初去扬州是因为心里仍有所惦念,现在惦念的人就在我身边,我怎么可以离开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就此孤单死去、长埋地下,从此天人两隔?
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横在脖子上:“放了他,不然我就自尽,你家主子再别想利用我半分!”
“小晨,不要!”李贤再也保持平日的从容,大声叫道。
可是我不去听,不去看,只一味盯着萧秉燃,等着她的反应。
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一挥手,旁边便有人带上来两个人,不……是三个人。
“怎么?你连他们的性命也不顾了吗?”她冷冰冰地问,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怔怔地看着被推出来的那三个人,何青,柳湘如……还有尚在襁褓里的婴孩……
电光石火……
一边是一起生活过大半年、宛如亲友的人和刚出世就再不曾见到的亲生骨肉。
一边则是历经坎坷、终于得以相伴却始终无法苦尽甘来的那个人。
亲情或是爱情,我倒退了一步,整个人像是被分裂成两半,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曾几何时,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八零后女生,每天朝七晚四,乖乖地上学放学,没事时欣赏欣赏校草,做一只绝对低调的小壁花。
那时无忧无虑的付晨吟哪里会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场告白的乌龙事件而无端端穿越到一千多年以前的唐朝,会遇上这么多磨难,会这么艰难地爱上一个人,然后又被逼着眼看他身临险境却举足维艰?
现在的付晨吟太贪心,所以无法勇敢地说放弃,只想着可以两全其美,从此亲情爱情都得解脱。
可是,这世上又哪来的那么多两全其美?
手中的匕首一直不肯放下,颤抖的嘴唇开合了半天,终于抖出了最后的决定——
“我不会——”
稚嫩的啼哭平地响起,揪着人的心,将一切揪成乱麻。
我回过头,看向那边。
面色坚忍却惨白的何青,柔弱无助、泪眼婆娑的柳湘如,紧紧包裹在被子里的寿儿……
明晃晃的刀……黑漆漆的夜……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我张开口,费了很大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