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叹了口气,反问她:“罗纱和何知韵亲近时,你可想过何知韵后来会害她?你在东宫的时候,一向跟菡若交好,如何她后来会那般害你?便是武承嗣,往日与武三思那么好最后李显逼宫时,还不是武三思亲手开的宫门?”
这皇宫本就是非多,人心难测,如何能透过表皮直接看穿人心?
不多时,殿外又有两道黑影闪过,见了殿外的锁头也不犹豫,略高的那人手起剑落,铁锁应声而断,端的是干脆利落。
苒苒皱了皱眉,暗暗在晨吟手里比了一个“马”字,再抬头,那两人已经到了眼前。
“此地危险,临淄王带兵攻进来了,快随我们出宫。”是杨钧的声音。
还未及说话,叶静能不知何时也从殿外进来,冷笑道:“跟你们走才是真危险。”
“叶静能,这话你也配说出口!”杨钧暴怒道,“这几日也不知是谁跑去紫宸殿里,天天追着那假皇后阿谀奉承,还跟那群小人一起劝她早日登基称帝!”
“不错,我的确是小人,”叶静悠然道,“却不知是哪小人忤逆作乱,大义不为,竟在先皇的胡饼里下了毒。”
晨吟才从柜子里钻了出来,听得几人的言论,也只僵立在当场,心里不期然飘过苒苒方才说过的话来。
杨钧冲到她面前,去拉她的手:“跟我走。”
她接着轻功,轻轻一飘,错开身形:“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杨钧略有不耐,“说是来救你的,哪有那么多废话!”
晨吟抿了抿唇,不吭声,一边久不做声的墨函忽开口道:“你不信我们。”
杨钧这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看了看一边的叶静能:“难不成你不信我们,反而信那个欺世盗名的卑鄙小人?”
叶静能听了也不生气,只站原地笑吟吟地看晨吟:“小娘子,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师徒俩?”
信小叶子,还是信墨函和小栗子?她忽然迷茫起来,脑海中不断滑过当初在东宫、在房州、失忆前后、在皇宫以及在吐蕃发生的事来。这三个人早已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信任的人,如何又要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叶静能:“要我信你,不如你先告诉奴奴现在藏身何处。”
瑰丽的眸中似是有东西瞬间破碎开来:“原来相识一场,你到底还是不会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若奴奴仍在长安,你不可能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跑来找我,而不是去照看她。”她叹了口气:“只怕,那个拐奴奴逃婚的人不是你,但却是一个值得你替他掩护至今的人。”
叶静能笑了笑:“不错,我的确骗了你。那个带公主走的人不过是我身边的小书童,没权没势,没钱没名,连文墨也不过是粗通罢了。奈何公主的眼中,唯有那小小的书童才是真心可托。”
“书童?”晨吟皱了皱眉,“你是说以前总跟在你身边的演星?”
正自说话,门外的脚步声渐急了,似乎有很多人同时向凌烟阁行进。苒苒一把拉过晨吟:“快躲起来!”
剩下的三人相互看了看,也都各自寻了稳妥的地方躲避起来。
不多时,果然有人到了凌烟阁前,听声音,不像是几个人,倒像是来了几支军队。
前面有人道:“启禀殿下,我等奔赴玄武门羽林营,斩韦跨、韦播、高嵩等,转而攻克玄德门。”
另有一人道:“报殿下,白兽门现已攻下,叛党尽诛。”
殿下?几个人藏身于阁内,纷纷猜测起门外人的身份。如此能带动大批兵将为其效力的殿下,除了相王还会有谁?可是那素来恬淡闲适的相王纵然被撤了实权也不过淡淡一笑,浑不在意,又如何会当真逼宫?难道他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日?
苒苒叹了口气,也不说破,只静静地听着外界的响动。
过了半晌,一道低沉却好听的声音响起:“诸位将军辛苦,本王代李唐族人谢过诸位将军。”
几个人皱了皱眉,都觉得这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唯有苒苒躲在柜中笑了笑。
殿外的人商量了一番行军对策,随即遣兵调将,命人向太极殿进发。
大军将行,忽有人来报:“上官昭仪持先皇遗诏,求见殿下。”
那被称作殿下的人略沉吟了一下,应道:“带她上来。”
依旧是风华绝代的李唐第一才女,纵岁月不早,一身的仪态气度却足以折服太极宫内的花红柳绿。
上官婉儿款步而来,手执烛火,明丽的宫装在烛光的映衬下泛出淡淡的华彩。这位兼美两朝的女尚书,镇定地环顾四周,自言曾在先帝生前见了他最后一面,得过密旨。
她所带来的诏书,便是日前与太平公主共拟的遗诏,指明了立温王李重茂为储。
那殿下不慌不忙,并不看诏书,只沉声道:“上官昭仪一生为政,然阴附妖后,行事荒度,却不知当以何面目去见先帝。”
“临淄王——”上官婉儿才开口,却因后面的话而希望尽灭:“传下去,上官昭仪妖言祸主,累事不周,现斩于旗下,以慰先皇英灵!”
殿内众人听了那声娇呼才恍然:原来这位带兵勤王的殿下不是相王李旦,而是他的三子临淄王李隆基。
那份诏书,无论真假,献上遗诏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只因,勤王逼宫的人是李隆基,如何肯在清缴了韦家的势力后,依旧扶植那个软弱可怜的傀儡皇帝?
待得阁外人声散去,几个人才各自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临淄王才是最有魄力的。”叶静能悠然道。
杨钧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看了看叶静能:“自古皇家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就连你这个祭酒也不知藏了多少辛密。”
苒苒蹙眉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等离开了再说。”
话音未落,便有人推门而入,口中笑道:“母妃这是要去哪儿,不如让儿臣送一程罢。”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那人虽一身戎装,却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文雅,正是此次带兵闯宫的临淄王李隆基。
墨函神色一凛,随即宝剑悄无声息地冲出剑鞘,向李隆基刺去。李隆基自幼文武皆精,不慌不忙地躲过墨函的袭击,转而回身,还未落稳身形,杨钧的剑已然到了身前。
“尔等这是做什么?”李隆基再次闪身,堪堪躲过杨钧的剑,却已被迫直面师徒二人的联手。他虽自幼习武,且久经沙场,一时间也不得脱身。更何况墨函师徒的剑法本为刺客之技,毫无花哨,剑剑只为取人性命。
眼见得场间形势渐紧,李隆基在左闪右避间也抽出腰间悬的宝剑,那剑身漆黑,恍如夜色,在本就不甚明亮的凌烟阁内几乎看不清剑影。
“湛卢?”墨函皱了皱眉,那本是春秋时铸剑大师欧冶子所出的名剑,通体黑色,虽不是的最锋利的剑,却向来被称为仁道之剑,是天下君王最向得到的利器。这把剑从出世辗转为越王勾践、吴王阖闾及楚昭王所得,其后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李隆基的手上。
论及神兵利刃,墨函手中的巨厥和杨钧手中的纯钧都是上品,同样是出自欧冶子大师的名作,论及名声,却略逊于眼前这柄代表着天下仁道的湛卢。
没有人知道这三把兵器如若硬拼,究竟会造成何种局面。这样的情形,只怕就是欧冶子自己也不曾想过。
对面的剑雨愈发的密集,李隆基闪身侧转过,借着深如夜色的湛卢,成功地迫开了二人的联手,随即一闪身,向后面正取出夜明珠试图照亮屋子以改变战局的苒苒疾冲而去。
杨钧一声怒喝,紧随而去,却没想李隆基竟是虚晃身影,借机闪向另一侧的晨吟。晨吟虽轻功卓著,却因心系苒苒的安危,方才只一心扑向苒苒,身形仍在半空。如今看来,倒像是主动撞向李隆基!
叶静能神色终于不似平日般懒散,冲身而起,竟也是一身俊俏的轻功,直扑向二人,手中的扇子顺势一展,那扇股坚硬异常,好似一排利刃。
然而纵叶静能反应再快,却也不及推开晨吟,只能极力将手中的扇子甩出,袭向李隆基,只望能借他闪身躲避之机救下晨吟。却不料,李隆基并不避让,只用手中的湛卢轻轻一挑,那看来坚韧的扇子随即破散开来,裂成了数断,散落一地。
众人只觉呼吸一滞,耳边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似是有利刃划破了衣衫。众人抬头去看,却皆愣住:但见李隆基用手捂着肩头,指间一片湿润,似是受了伤。而刚刚落地的晨吟最神色未定,手里攥着一把似匕首又似短剑的武器,看似拙朴,却实有光华暗蕴其间。
“鱼肠!”李隆基讶然道,“没想到今日倒是聚集了四柄绝世之剑。”
当初杨钧和萧秉燃私自放晨吟走时,两个人各自送了她东西。萧秉燃送了那颗珠子,而杨钧,送的就是这把旷世奇剑,看似平凡却极为出色的鱼肠剑,欧冶子所出的刺客之剑。
“小叶子,你——”晨吟抿了抿唇。
叶静能低头看了看地上散架的扇子,苦笑:“不错,我会武功。”
他一直是世人眼中空口白牙便可定人生死、推演星辰的国子监祭酒,是前朝术士明崇俨的弟子,是轻薄无状的富贵闲人,如何会是武功卓著的剑客?
“所以你一直都会武功,包括咱们几次被追杀的时候——”晨吟的脸色苍白了起来。
叶静能挑了挑唇角,回视她:“不错。”那双眸,依旧靡丽如常,只是眼中却分明多了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神情。
“原来,一直骗我的人是你。”晨吟艰难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心里起起伏伏转过的都是当初相识相伴的情境。
叶静能向前走了一步:“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所以你没骗过我?”晨吟忽打断他的话。
“我——”叶静能迟疑了一下,神色不免也黯淡了些。
晨吟见状不觉笑了出来:“我付晨吟这辈子,被骗的次数最多。被坏人骗过,被好人也骗过;被男人骗过,被女人也骗过;被老人骗过,被小孩也骗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她的声音凄清如夏夜的寒池,沁入人的心神,好似冰封雪藏。苒苒皱了皱眉,却终究没有移动脚步,只静静地看着晨吟。如果她选择了穿越回去,那么日后的路也终究是要她自己走下去。
“我没想过要骗你,只是当初习武时曾立誓不在人前显露。”叶静能向前走了一步,扯了扯好看的唇角,盯着晨吟:“你信我,若是你遇到意外,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她忽想起多年那个天真的自己也曾被李贤骗过一次又一次,那样完美的笑容下,始终藏着的,是她捉摸不透的心思。
杨钧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先别管那个神棍了,临淄王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这位临淄王进来的时候,在外面究竟留了多少人马,也不知他的那些部下什么时候会回来复命。
马秦客攥了攥手中的巨厥,目光越发的深沉。
李隆基也不惊惶,镇定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才笑着看向苒苒:“母妃数日未归,父王这几日很是挂念。”
苒苒皱了皱眉,问他:“我只问你,今日的事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父王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QAQ好吧 进程满了一点点 不过 也许 马上 就差那么2章了
☆、还乡当衣锦
“我只问你,今日的事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父王的意思?”苒苒敛容问。
少年临淄王笑了笑,一身的戎装挡不住眼中的明亮:“来时父王就说,母妃必定会问这一句。”
那是神如谪仙的人,况且相处多年,如何会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她淡淡一笑:“如此,我们就一起回相王府。”
她说一起回相王府,自然是包括了身边的这一群内斗不休的人。
于是,临淄王李隆基在前面引路,接下来是相王孺人谢苒苒和前皇后付晨吟,后面跟着国子监祭酒叶静能、太医马秦客和御厨杨钧。
此时的太极宫已落入李隆基的全盘控制,几个人一路畅通无阻,自南面出了宫门便有几辆马车停在外面。
晨吟看了看马车,抿着唇说:“我不要跟那腹黑的小狐狸一辆马车。”她口中的腹黑小狐狸,自然是临淄王李隆基。李隆基本就生得秀美俊逸,神情举止又与乃父颇为相似,只是眉梢眼角多了一分英气。不经意间看去,倒果真有几分像当初苒苒在雪地初识的那只小狐狸。
苒苒笑了笑:“我和临淄王还有事要谈,不如你同叶静能一起吧。”
晨吟本想拒绝,转头看看叶静能,又怕他果真同墨函、杨钧一道的话,还会招惹麻烦,只好扁扁嘴,算是应了。
上了车,晨吟一直盯着车帘不说话,叶静能见了,讪讪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盒子给她。她本不想接,看到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心软了软,还是接了过去。
那盒子,四四方方的,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她拿到手里就感到了不同。朴实无华的盒子里没有美玉无瑕,没有奇珍异宝,只有一只虽用料不佳却绣工精美的荷包,气息香甜,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这是——奴奴的?”
叶静能伸手想从怀中取扇子,却想起那把随身多年的扇子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李隆基毁了,未免尴尬地收回手,叹了口气:“我前几日特意去看了她,她要我亲手把这荷包给你。若不是差了这几日,后来那假皇后又封城,我又怎么会这么晚才来救你?”
她皱了皱眉:“奴奴竟没有走远?”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和演星没有远遁,现居郊外的枫叶渡。”
她听了默然良久,才叹息:“这样也好,李显走了,赤西也走了,没有人再会关注她的下落。”
对面一直没有声音,她抬头看去,正好对着叶静能惴惴的神情,她终于忍不住笑了笑:“这一路,谢谢。”
她恨骗她的人,却也一直被骗她的人所照料保护。李贤、李显、杨钧、墨函、甚至是苒苒,哪一个没有骗过她,又有哪一个不是真的想要待她好?
这一路,她被骗了一路,天真多过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