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银色的亮光直射而出,恰好点到了那守卫的胸口。那人微微晃了晃身形,便定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手中的连环刀恰好停在离她脖颈不到一寸的位置。
叶静能冲到她身边,堪堪落定身形便埋怨道:“你向谁借的胆子,竟然这般胡来,万一点不中对方的穴道怎么办?”
她松了口气,软软地瘫在地上,这才觉得自己手足无力。一连击杀了另两个守卫的马秦客转回身,见此情景便俯身拉起她,平静地说:“日后切勿如此以身犯险。”
她听了,仍旧怔怔的,马秦客却已然放开她,转身去问叶静能:“豆卢孺人现在何处?”
叶静能上前扶住晨吟,皱眉着向方才躲藏的树木看去,马秦客遂不再言语,大跨步走了过去,果然在窗下的一块略为平整的石头上发现了依旧昏迷不醒的苒苒。素来沉寂的唇间溢出了轻微的叹息,先是脱下身上的外衣铺在她身下,才伸手为她诊脉,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玉色小瓶。
晨吟缓过神来,走上前问:“这是什么?”
马秦客从小瓶中倒出一粒晶莹剔透的药丸,小心地喂苒苒服下才答道:“西域高山的雪莲凝炼而成的清渠冰露丸。”
叶静能听了便两眼放光,惊道:“这等千金难求的名药却被你用来解寻常的迷药,岂不是牛嚼牡丹!”
马秦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苒苒:“这药给她用多少都算不得浪费。”
叶静能听了心中一动,嘴上却笑道:“豆卢孺人好尊贵的身份,自然是消受得起。”
不多时,苒苒果然悠悠转醒,虽依旧四肢无力,却也由晨吟搀着,几个人出了院门,马秦客便自林中牵来了自己坐骑,晨吟转头看了看叶静能:“小叶子,你的马呢?”
叶静能摇了摇头:“像本公子这般风雅之人如何会骑马来?”
晨吟听了不觉皱眉:“既然你这么风雅,现在倒是说说看,我们这么多人要怎么离开才好?”
叶静能笑了笑,挑眉道:“这有何难?”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只短哨,放在唇间轻吹。随着哨声清脆地滑过树林的上空,一辆马车穿过林木缓缓而出,其上镶金为顶,香檀为窗子,几道珍珠流苏串挂在车前的绣金软帘上,华丽异常。
“这——”晨吟不由瞠目结舌。
叶静能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眯眼笑道:“风雅的人自然要风雅地坐车来。”
晨吟听了,咬了咬牙:“即使这样,我和苒苒就先坐这风雅的车,劳烦这位风雅的大人为我们风雅地赶车了。”
叶静能听了哑然,柔顺的发丝垂过额头,沮丧地搭拉着。
晃动的马车上,晨吟略带担忧地看着半睡半醒的苒苒,才解开迷药不久,她的晕车症偏又不识趣地席卷而来,侵蚀着她本就昏昏沉沉的头脑。
马秦客早已策马扬鞭,趁着夜色先行离开。车外,早已换下黑衣的叶静能悻悻地拎着马鞭,有一搭无一搭地同车夫聊天。
晨吟听得无聊,才要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却忽觉得自己衣襟一动,似是被人轻轻拉住,忙低头去看。原来是苒苒正用一只手勉力撑起身体,另一只手则拉着自己的衣襟。
她才要开口问苒苒可好些了,却见苒苒面色惨白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附耳过去,听得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不……要相信……马秦客……”
作者有话要说:
☆、前尘皆往事
暗红色的大门次第而开,缓缓地,像是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她踏着大红的波斯地毯,一步步走进行宫,见礼、陈情、叙实,从容不迫,滴水不漏。
女皇本因李旦和李显的事心神不宁,如今见她回来了,便也放下了往日对她的不郁,欣然命人带她沐浴更衣,然后速速前去见幽闭中的李显。
问及先前失踪的缘由,晨吟只答,是车马忽然受惊,连着前来送行的苒苒一起被疯马拉着狂奔了起来。二人皆为女子,苒苒又因在马车上受到撞击而昏迷,故而不能及时赶回。幸有国子监祭酒叶静能从旁经过,将二人救起,送回行宫。
而苒苒由于迷药的作用,仍旧处于半睡半醒间,由上官婉儿亲自带着送到了李旦的居所,由随行的太医精心照料。
一时间疑雾消散,见多识广的宫人们深谙宫中的生存法则,自然明白什么话是可以说的,什么事是不能过问的。纵然心中存着再多的疑问,此时女皇对此听之任之,便也再无人敢于深究。
晨吟眼望着眼前一张张带了面具的人脸,窗外寒风飒飒,只觉得所见的一切比之旧年了无牵挂的眼中所见,竟有着天壤之别。
而曾几何时,这一双不曾沾染半点污浊的眼竟也看穿了尘世华丽炫目的外衣,被满目的疮痍伤得恨不得闭上双眼,却迫于现实,不得不越发地睁大双眼,直视这触目惊心的一切!
李旦前日被李显用利剑划伤,虽伤口不深,却因受伤之处是脖颈,一时难以愈合,故而依照随行太医的嘱咐在行宫后院静养。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棂窗格洒进来的时候,他挥退服侍的宫人,缓缓起身,踱到侧面的睡塌前,凝视仍陷入昏睡的那张素颜。
幽居在上阳宫的日子里,他曾不断地记起初识她的场景,那样清寂的星空下,她微微垂头,以树枝为笔,曼妙宛转,写下几行的旧朝诗句,雪色丽影融入白茫茫的天地。
他与她之间,隔着情丝百结,穿不过上阳宫一重重的烟雨亭台。这么多年,她也曾以侧妃的身份留在他左右,却始终,如蜻蜓点水,似流光飞渡。
此时此刻,却原来本已是两个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他却只觉与她隔着千山万水、青鸟难访的距离。思及此处,他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向那张朝思暮想了多年的素颜探去,一寸、两寸……然后在即将触碰瞬间,白皙修长的手指顿了顿,轻轻安落在散落枕前的那一缕青丝之上。
她蓦然睁开双眼,清澄的眸子望着他,平静如水。他却看得心中一阵慌乱,停了良久,才开口道:“卿终于醒了。”
她眼望着他,微微颦眉,一双清目如隔烟雨,似含朝露。
他笑了笑,将心中的慌乱暗暗压下。
她却朱唇轻启,和声道出一句令得他心中愈发大乱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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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二月,女帝归神都,下旨罢黜凤阁鸶台三品豆卢钦望为太子宾客。时人皆以为相王之故,是以特惩相王侧妃之戚,以儆效尤。然女帝不言其故,但下旨尔。
李旦得知消息,转而问苒苒,当如何处。
苒苒凝视窗棂,犹不语,李旦不觉苦笑:“如若可能,旦倒希望能如卿此时一般。”
上官婉儿奉旨往上阳宫探视相王,方行至门前,听得此言不由心中一叹,转而回复女帝,言上阳宫平静祥宁,甚于山林。
张易之闻言,长叹一声:“可惜了紫宸的名号,那般聪慧之人如何竟成了哑巴,形同痴傻?”
张昌宗却一眨灵秀的眼睛,摇头笑道:“对她来讲,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相王侧妃因惊吓过度而无法言语之事虽在宫中早已成了不公开的秘密,隔着朱红的围墙,宫外的寻常百姓却得不到半点风声,只知道相王身边千帆过尽,如今留下的便是最为得宠的豆卢孺人。
因而坊间也有人特意写了曲子,词中绵绵,写尽了相王待豆卢氏如珍似宝的情意。时人见之,多为之倾叹。却也不乏有李唐旧部的激昂之士或怒而斥之,或长吁嗟叹,恨李唐后人皆沉迷酒色,不复以兴复王室为念。
李旦闻之,特命人寻了那词,亲调素琴,对着苒苒慢慢咏唱。苒苒面无表情,视线游离着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一个不存在的远方。
洛阳宫内,太子妃听罢词曲,拂落了案上的美酒佳肴,银牙咬碎。
太子武显忙挥去乐伎,上前抱住晨吟和声问:“这是怎么了,如何又无端生起气来?”
“无端?”晨吟横眉道,“那些人不明就里,凭空写苒苒的是非,我如何不气?”
武显叹了口气:“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当重新开始一次不好吗?她同八弟……”
晨吟甩开他的手,怒道:“这个宫里的人都清楚,武承嗣还活着,如果他信以为真的话,那苒苒怎么办?”
武显方要开口解释说武承嗣即使仍在人世,也再无回来的可能,却忽然顿住,紧紧盯着晨吟:“你记起来了?对不对?所有的一切你都记起来了?”
“怎么?你才发觉?”晨吟直视着他。
他方要欣喜地伸手去抱她,却弱弱地收回了双手,锋利的记忆割破了一切,浓厚的血气上涌,慢慢沾染着他的头脑,再也抬不起手。
她却忽拉过他的手,淡淡地说:“他的死,怨不得你。”
一句话,他终于如释重负。
这一年九月六日,武承嗣的长子继魏王武延基在太子妃和上官婉儿的撮合下迎娶了太子的第七女永泰郡主李仙蕙。仙蕙,乳名泰儿,便是晨吟在幽禁时生下的孩子,也是她和李贤唯一的女儿。
魏王府迎亲的车马转眼来至东宫门外,武延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走在最前面,那张与武承嗣如出一辙的冷峻面容上看不出大婚的喜悦,只是平静地念出一段早就誊写好的催妆诗,随即鼓乐齐名,华彩四溢。
仙蕙自出生便与晨吟失散,虽后来一直在晨吟身边长大,奈何彼时晨吟失忆,只以为眼前的众多子女都是自己穿越前的“遗留”,只认定最后生下的小女儿裹儿是自己唯一的骨血。而武显则早就清楚仙蕙并非自己的骨血,因而对她也只是泛泛之情,疏无亲近。
此时女儿出嫁在即,晨吟忆起失忆时的种种,恍然如梦,不禁抱着仙蕙,泪如雨下。然而因自幼便不甚亲近的缘故,仙蕙只是直挺挺地跪在武显和晨吟面前,任凭晨吟抱着痛哭,然后僵硬地行礼拜别,接过侍女用金盘呈上的扇子,遮住玉容,随着喜娘的搀扶走出门去。
晨吟擦干眼泪,忽轻声叹了一句,继而泪水更如断线的珠子,纷纷滴落在鼓乐喧嚣的尘埃中。
那句子轻轻浅浅,未曾引起旁人的注意。武显却分明听清了她的那声感慨:“如果不记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不记得,便不会悲戚伤痛。
这一句,说的是她,又何尝不是指此时的苒苒?
此时的武显共有四子七女,晨吟在颠沛流离中生下的寿儿早年在房州嫁人不久便病故。那时的晨吟只以为她是自己名分上的女儿,纵伤心,也不过是几滴眼泪而已。乃至后来记起,方才痛心疾首,一并记起那段抱着寿儿同李贤逍遥在外的那段桃源时光,恍如隔世。
武显心知她心绪难定,便上疏女皇诉思女之情,女皇果追封寿儿为永寿公主。晨吟领旨后,痛哭了一场,便再不提前事,只一心替妹妹无忧寻觅了一门好姻缘。无忧,便是韦家最小的女儿,当年被她、何青和韦温从混乱中唯一带离的孩子。自幼在颠沛流离中成长的无忧并没有如她的名字般真正做到无忧无虑,因而回到了帝都,晨吟便加倍地宠腻无忧和其他的几个子女,恨不能将所能得到的最大富贵皆加诸于他们身上。
多年前的她,身为李唐王朝的太子妃,富足而快乐,因而不去顾虑今后如何,以为那不过是后世书本上的字迹,都是故事而已。
如今她想到波折的命运,不禁分外焦急日后的种种,却不知该向何人问起。想到失忆的苒苒,更是忧心忡忡,恨不得立时延请天下名医将她治好,将那些她不曾问过、如今却急于知道的事一并问出。
然而,无论延请了多少名医方士,苒苒却仍无起色,依旧是倦倦的神色,见了谁都是一脸的平静,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她见了,更是难过,只觉得这世上竟只剩下她一个是穿越而来的,再找不到可以倾诉之人。
转到冬日,李旦遣散了一众太医,给苒苒断了汤药。晨吟闻之,只恨世间无情,怒气冲冲地去找李旦评理,却见这位温润优雅的皇子淡淡一笑,指着心口说:“她的病在这里,而不是身体。中了剧毒尚可救治,然则心如败絮却是针石也无能为力的了。”
她听得懵懵懂懂,却望着苒苒安然的目色和李旦温雅眉间的那一抹愁色,不禁泪如雨下,沾湿了武显才命人为她做的锦绣罗裙。
回到东宫,恰好遇上一场大雪,她站在朱红的宫墙边,想到这些年的波折,心里一阵茫然,竟挥退了随侍的宫人,一个人立在雪中,时哭时叹,不觉跪坐在雪中,再起不了身。
混沌的梦中,宛如盘古初开天地,宁静祥和,有她、有苒苒、有李贤、也有季衡,弥漫着桃花样的香气和炽热却不会灼伤人的甜蜜温馨。她眼望着这一切,竟不疑自己是在梦中,却只疑自己这么些年如何都是一场梦魇……
待得真正清醒过来,已是三日的光景。抬望眼,便是武显那张虽疲倦却掩饰不住欣喜的面容:“如何这般不小心,这样大的年岁了,还跑去雪地里贪玩。”
她恍惚中才记起,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涉世不深的青葱少女,不知忧愁,随心所欲。 以前苒苒曾叹过一回首已是百年身,现在想来,她穿越到唐朝竟也有了三十三年的时间,比之在现代的岁月久了那么多。这个时代,原是她心中的过眼云烟,却原来,才是真正组成她生命的全部基石。
在这里,有她深爱的人,有她不忍心放手的羁绊,有她的血亲,有她的至交,有她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自这场大雪后,她的病便时好时坏,一直离不开汤药。武显心疼她,因而时常命人接几个女儿回东宫陪她。然而她虽子女众多,却因大多成家,不便时常侍奉左右。唯有幼女裹儿一直留在身边,尚未出嫁,因而也与她最为亲近,更不比旁人。
裹儿,便是她失忆的那段时间同武显所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因为在远谪的途中临盆,竟沦落到武显脱下上衣,亲自包裹孩子,故名裹儿。
幸而那段日子虽然清苦,几个孩子也都先后顺利长大,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