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显闻知,顿时面上变色,急忙驭马冲到队中的一辆马车前,掀开垂帘,但见一名宫人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横放在车厢的软榻上,此时见了他更是瑟缩着,一脸惨白。
梁王武三思闻风而来,见此情景,便抽出腰间的宝剑,横剑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连太子妃也敢挟持?”
唯有武显失魂落魄地自马背踉跄而下,眼望着远处惨笑道:“若不是她立定了心意,如何会走?”
武三思听了忽一皱眉:“太子殿下如何这般笃定太子妃是自己走的,难道这次出行的人中就没有心存不轨、蓄意挟持她的人吗?”
“这……”武显迟疑半晌,忽一跺脚,恨恨地咬牙,“定然是她……只有她才会做出这等事来!”说罢翻身跃上马背,复又向行宫疾驰而去。
“太子殿下——”武三思见状忙随之翻身上马,跟在后面。
二人所乘的皆是西域进贡的宝马良驹,风驰电掣般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转眼便到了行宫门口。守门的将士才要见礼,却见武显一扬鞭子,径自纵马闯了进去。一旁的守卫方要上前阻拦,却被跟在后面的武三思暗暗阻住,任凭武显单人匹马地冲了进去。
武三思眼望着武显的背影,微微一笑,翻身下马,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服来。守卫迟疑半晌才上前试探着问:“梁王殿下,方才的事……”
武三思示意人迁走马,才漫不经心地答道:“太子殿下寻妃心切,尔等无需大惊小怪,只照实禀报里间便是。”
行宫内,女皇才遣下众人,在临时设的紫宸殿中小歇。上官婉儿见殿外仍是寒意逼人,便叫随行的宫女去殿侧的暖阁歇息,独自在殿前立着,望着墙外阑珊的春色,静默无语,正自感伤。
忽见兵卒自外匆匆奔入,单膝报道:“上官大人,太子殿下忽返回来了,纵马闯宫,我等拦不住,不知太子殿下冲到了何处,只得先来紫宸殿探看是否惊扰圣驾。”
上官婉儿听了便知不妙,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说:“陛下正在小憩,你且在殿外候着,此事切不可声张。”
穿过凤纹小叶檀木门,内里便是女皇的临时居所,一炉一案,虽比不得神都的华美绝伦,却也精致富丽,非寻常府邸可寻。
此时的武瞾正侧卧在红锦描金贵妃榻上,身下的丹桂百翎织缎被华丽异常,随着窗外日色的照射,给脖颈处仍然保养良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听得脚步声,武瞾凤眼微睁,开口问道:“什么事?”声音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上官婉儿缓步上前,低声道:“回陛下,太子回行宫了。”
武瞾闻声,闭目半晌才撩开面前的紫色织金幔帐,看向上官婉儿:“他刚辞过行,如何又回来?”
上官婉儿上前用丝带挽好幔帐,低声道:“奴婢不知,只听说太子殿下方才忽然回了行宫,现在不知所踪。”
“宫外的守卫呢?如何不曾问清缘由?”武瞾沉声问。
上官婉儿垂头道:“听说是纵马而行,宫门的守将拦阻不得。”
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微微握紧,女皇双眉微挑,怒道:“痴儿难教!”
上官婉儿定了定神,又道:“此时尚未查明太子殿下的去向,或许殿下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女皇冷哼了一声,任上官婉儿扶起身来,向殿外走去:“不必查明,朕自知道他的去向!”
自紫宸殿出,上官婉儿跟在女皇身后穿过几座庭院,眼望着那道金光闪闪的纹龙便袍转向了西面,便已知自己所料不差。
果然,才进到最西面的院落,便听得内里传来武显暴怒的吼声:“你们把她藏到何处去了?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夫妻?”
她紧步跟上前去,便见得武显手举宝剑,锋利的剑尖正对着李旦的脖颈!而李旦仍旧是一脸平静,俊雅的面上却不免渗着一丝苦笑:“皇兄问我她在何处,我又当去问谁?如若当真知晓,又怎会这般大方地任她就此离开?”
“我不管!她如今是你的侧室,不去问你又该问谁?如果没有她……小晨就不会屡次三番地离我而去,只有她才是毁了我一生的人!”武显暴躁地大嚷道,多年软弱无力的手紧握着宝剑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挥舞着,叫嚣着,终于寒光一闪,愤怒的锋芒划破了白净的肌肤,红色的液体缓缓渗透而出……
“孽畜!”女皇怒喝道。
天地一片寂静,唯有鲜血,唯有鲜血染红了至亲的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隐夜西风紧
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周遭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浑浑噩噩地侵袭着她,令她不胜其寒,瑟缩成一团。
“这——是哪里?”她紧靠着冰冷的墙壁,隐约感到身下是破败杂乱的稻草,不免心生惶恐,颤声道,“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清楚地记得,这一天的清晨,她的夫君——这个王朝的太子亲手替她插好发簪,淳和地笑着,说要带她提前回帝都。他笑得那样温暖干净,以至于她几乎忘记了那个血夜在两人之间形成的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然而,她终究只是缄默地望着镜子里名贵的发簪,表情木然,尖锐的指甲刺痛了掌心;如同那个夜里亲眼望见那把精巧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武显一直以为她早就不记得一切,却不知,那样的场景终究唤醒了曾被遗忘过的记忆……
门猛地被推开,一道刺眼的光猛地射了进来,豁然出现在强光中的高大的人影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惊慌地移动身体,那道身影却只是冷冷地放下一只盘子,随即便转身出去。在大门合拢的瞬间,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那人:“这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抓我?”
那人也不理会,硬邦邦地关上了那道门,只留下一片黑暗。门外,却传来若有若无的讥笑声:“什么太子妃,落难的时候跟路边的阿猫阿狗也没什么两样。”
她咬了咬牙,悄然摸索到暗室的另一个角落,探身向下,果然触到了意料之中的柔软躯体。
“苒苒,”她俯下身子,低低地贴在那人耳边唤,手下顺势轻推。
斗转星移,她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的少女了。早在门开的瞬间,她就已发现了室内另一侧苒苒昏倒的身影。虽然心中惊异,面上却仍是做出惊慌失措的无知表情,待到看守的人去的远了,才去唤醒苒苒。
再不是那个遇到什么危难都大而化之的粗枝大叶的人,也不再是那个因为受了伤就失魂落魄地瑟缩成一团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终究是成长为她自己了。
“苒苒,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抓了我们?”躺在寥寥无几的干草上,她闷闷地问。
身侧的人平静地睡着,没有知觉,也没有反应。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晨吟一个人的声音寂然回响:“苒苒,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我们该怎么出去?”
寂静的时空中,她任凭思绪在头脑中恣意游走,慢慢地,缓缓地,渗透到曾经遗失的点点滴滴。
她记起透明的晨光洒在寝室窗帘时,六个人各有特色的反应。若是以往,吕茹和秀秀早起出门晨练,而她则与赵歌刚刚洗漱归来,笑闹着催仍贪睡的雅媛和苒苒起床。那时的空气中,凝聚着一种几乎要溢出的温馨祥和。
她记起穿越前反复走过的那条校园里的林荫路,笔直的道路,葱郁的林木。这一侧,藏的是令她砰然心跳的秘密;那一侧,则是那个好看得令得她由现代坠入时间隧道的酱油校草。如果回到从前,她仍想继续原先的那条林荫路,看着校草杨辰龙同学清爽干净的背影。
她记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家中的祥和安宁,青梅竹马的少年,慈祥和蔼的爹娘……若没有突如其来的那场剧变,她几乎以为这便是她未来日子的全部。
她记起被季衡和如月收留并传授武功的那些日子,白衣翩翩的温和男子,妖娆却不失温婉的美艳女子,那样如水般划过的流年。
她记起这一路上所认识的那些人,沉默寡言的马秦客、火爆脾气的杨钧、外冷内热的萧秉燃、阴鸷乖张的贺兰敏之、看似轻佻却异常心细的叶静能、温婉善良的柳湘如、性情火热的裴丝娜……每一张脸,每一段故事……
她记起认识李贤的点滴,那张甜蜜的带着醉人气息的大网交织在一处,缠绕着她,带她坠入无涯的情海。然后一片火光……刀光闪烁……
她记起成为太子妃后的种种,登后、遭黜、流离、背弃、欺瞒……终于,淳和软弱的夫婿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记忆的漩涡在暗黑色的河流里汹涌奔腾,而她,便是那匍匐在孤舟上的一颗微尘,起起伏伏,无法平静。
紧闭的门被人缓缓打开,那人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饭菜和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晨吟,冷笑着弯下腰去拾盘子,口中嘲道:“太子妃果然是太子妃,终日养尊处优,这样的饭菜都看不下眼去,难道要去请大内的御厨才成么?”
话音未落,晨吟猛然翻身跃起,劈手击在守卫的脖颈上,那人应声而倒。她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迟疑,一手架起仍在昏迷之中的苒苒,一手拾起那人丢下的火把,沿着昏暗的地道悄然探去。
寒潮的空气侵袭着她的鼻息却令得她的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感到面上的风渐渐清新起来,她架着苒苒贴着墙壁缓缓移动,屏息凝神,细细辨识着暗道外渐渐清晰的声音。
“老胡,你说老周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动静?不会是被太子妃和豆卢孺人给扣住了吧?”一道声音略带疑惑地响起。
被称作老胡的人的声音则听起来懒懒散散的:“你这个书呆子,别说的那么邪乎。不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嘛,能成什么气候。听说那个太子妃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有她在,保准没有好事。那个豆卢氏虽然有几分头脑,主子早就吩咐给下了迷药,估计两三天内都醒不过来,只留下一个专会坏事的太子妃能成什么气候?”
“可是……老周他……”被叫做书呆子的人仍旧迟疑不定。
老胡嘻嘻哈哈地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要说这宫里的女人到底是比咱们外面的女人会保养,那两个小娘皮算起来也得有三四十岁了,还长的如花似玉的,跟那画里头的仙女似的,我估计老周八成是看她们两个长的好了,一时被迷了心窍,出不来了。”
那书呆子听了也是嘿嘿一笑,再不迟疑。
晨吟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听得银牙紧咬,恨不得立时冲杀出去。想到身旁的苒苒,却还是攥了攥拳头,暗不做声,只等待合适的时机再行动。
她自从醒来就一直身处于在黑暗的密室,自然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如今潜在暗道中,更是无法知晓此刻究竟是黑夜还是白昼,心中也不禁暗自打鼓,生恐一时冲将出去恰是白昼,被外面的人轻易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中的火把渐渐变短、变暗,终于缓缓地跌落在漆黑的暗道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什么人?”外面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喝道,腾地站了起来,四处查探。
她心中大惊,未曾料到外间的看守竟如此警觉,一时手脚冰冷,紧紧抱住苒苒,默不出声,只待守卫进来查探之后设法冲出去。
谁知,那二人非但不曾入内,反而人声渐远,竟似冲到了屋外一般。晨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却是有人在屋外惊动了守卫。
趁此时机,她拨开早就在黑暗中摸索到的机关,携着苒苒旋身而出,一股久违的新鲜空气随即扑面而来,令得她不由为之精神一振。环顾室内,但见不过此处是一间寻常的农舍,不甚宽阔的屋内简单地摆着一些陈旧的桌椅,一道蓝布碎花棉门帘堪堪遮住门口,看不真切外间的情况,只听得不时有打斗声阵阵传来。
正在犹豫之际,忽有一人自窗口翻进来向她招手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随我离开。”
她一抬头,见那人虽蒙着面却衣着华丽,身段颀长,看眉目依稀是那个贯会捉弄自己的叶静能。
“小叶子……”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叶静能一把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依旧昏睡不醒的苒苒,低笑道:“都说你前阵子吓傻了,一直缩在宫里呆呆的。现在看来,你倒是比以往还机灵了几分。”
二人翻过后窗,听得刀剑交击声仍旧不绝于耳,遂借着几株树木的遮挡向门口窥探。但见前院共有三道人影争斗在一处,被两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围攻的黑衣蒙面人身形高大挺拔,手中的宝剑宛如夺目的流星,剑剑干脆凌厉,没有半点花巧。
她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只觉那黑衣人十分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叶静能见她迟疑,便附耳道:“那是马秦客。”
她遂了然,记起初到韦家的时候,她初识的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叫马秦客,而是叫做墨函。那时候的墨函,是一个终日不说话,只与剑相伴的沉静剑客。除了教人练剑时略为简单地说一句话,其余的时间便只一个人沉默着,或练剑,或静坐,并无过多言语。
再重逢的时候,便是他以太医的身份入宫,将中毒濒死的她救起。那时起,他放下了手中的剑,拿起了寻常的医箱,话也比以往更少了,往往相遇便只是低头见礼而已。然而每至最危难的时候,赶来救她的人中却一定不会少了他的身影。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却从来不曾为了他的存在而多停留半分。直到这一刻,她蓦然回首,心中对于他,对于其他人,满是亏欠。
兀自踟蹰间,场间的时局已然发生了转变。马秦客的剑法早达臻境,对付那两个守卫本就轻车驾熟,犹如探囊取物,不在话下。谁知,方才被晨吟击昏的那个守卫竟跌跌撞撞地从屋内冲了出来,举着手中的连环刀向马秦客劈去!晨吟见状大惊,忙大呼“当心身后”,整个人直扑了过去。叶静能上前阻拦,却拉不住她。
“这——”叶静能紧随其后,这才惊觉她身轻如燕,比之大内高手竟毫不逊色。但见她于电光石火间冲至马秦客身前,一把推开他,同时纤手轻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