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冷哼了一声,指了指晨吟:“你先带她走,我去找二弟。”
“是。”萧秉燃一把拉起晨吟,便要向外走。晨吟见状便也丢开没啃完的鸡腿,表明立场:“我不要跟你们走,我不要!”
萧秉燃漠然道:“如果不想死就紧紧跟着我,免得日后黄泉路上见了面还埋怨我没救你。”
“我不信!”晨吟挣扎道。
萧秉燃冷冷看了她一眼,遂并指在她的脖颈用力一击,拖着昏迷的她推门出去。
此时的门外早已满是刀光剑影,李贤拔出腰间的配剑,挑开两个攻向自己的黑衣人,略回头便见得那俊美男子形如鬼魅般来到自己身边:“二弟,此地不可久留,速随我走!”
李贤点了点头,转眼看到瘫软在萧秉燃怀中的晨吟,不觉皱眉:“她怎么样了?”
“不妨,不过是晕过去了。”男子拦住李贤道。
眼见黑衣人的阵势已然逼近到面前,李贤咬了咬牙,遂跟上前者的脚步,一路冲杀过去。幸而那俊美男子的武功甚是高强,几次刀剑齐攻都被他挡了回去,任那群黑衣人数目众多,一时竟也无法奈何于他。
几人边打边退,转眼便来至西面一片幽静的林子。待要将歇片刻,林间又有箭雨忽至,萧秉燃疾挥剑挡开几支流矢,口中疑道:“主上,此番回东都一直风平浪静,如今追兵骤至,但不知是何人所为?”
“何人?”男子冷然挑了挑俊眉,口中嘲道,“普天之下,除了那毒妇还有何人?”
李贤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默然替萧秉燃挑开几支飞向晨吟的箭羽,清朗如星的眼中却不免氤氲上一抹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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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劳烦沈太医费神了。”武承嗣笑了笑,自武德手中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沈南璆低下头,就着自己手中的茶碗也喝了一口,一向素净的面容却不免惨白。
张易之本生性机敏,见得此时二人神态有异也不免心疑,便放下手中的茶,环视四周,待目光转至门口不由凝在一处,皱起眉道:“魏王妃——”
闻得此言,武承嗣的肩头不由微微一震,遂抬起头来,恰对上门外那双含着清露的眸子,待要起身,右手却紧紧抓着身侧的茶几,只将薄唇抿成一条线。
“你喝了?”苒苒眼望着他,凄清的眸中星星点点,似有银河流动,声音却平静已极,听不出一丝波动。
武承嗣牵了牵薄唇,淡淡地答:“沈太医秘制的养生茶,盛情难却。”
沈南璆忽站起身,冲武承嗣拱了拱手:“下官家中尚有要事,望魏王殿下珍重。”
武承嗣点了点头,抬手道:“恕不远送。”
张易之虽猜不透个中委曲,却也知今日诸多蹊跷多半与女皇突然命他带沈南璆探视武承嗣有关,因而也就此起身,偕同沈南璆一道去了。
“为什么要喝那杯茶?”她心知以他的细密自然会看穿那杯茶的把戏,便只立在屋子的正中,远远地问他。
他皱了皱眉,答她:“无妨,武德趁机调换了我和沈南璆的茶杯。”
她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舒了下来,遂走近他,柔声道:“你还在病中,早些回房歇息吧。”
他苦笑了下,任凭她扶着走近里间,在紫檀床边坐下。
“你且休息,我去叫人熬一碗燕窝粥来。”她散开床边的幔帐便欲转身出去,却被他一把拉住,声音略有些低沉地附在她耳侧道:“不必理会其他,留下来陪我。”
她愣了愣:这样的武承嗣于她来说是陌生的,却也是新奇的。思及此处,身子却不由得一软,定在了帐内人清冷寥落的怀中……
且说浮生皆是梦,梦未醒时,便有千百万种旖旎,风姿云影,尽入罗帷。
她倚在他依旧没有温度的身侧,青丝散落,紧闭的双眼却涌出莫名的泪水,浸湿整个清寒的洛阳城。
多少年前,S大的校园林木丛生的小路间,晚空馀霞,尚且年少的晨吟曾问同样年少的她:“苒苒,如果你在这世上只剩下最后一天的话,你想要做什么?”
“跟喜欢的那个人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金色的夕阳在她的脸侧撒落一片柔和的光影,因因果果,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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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五郎回来了。”小内侍转入长生殿内,禀告道。
“就说朕累了,他也劳碌了整日,早些回去歇着吧。另传太医沈南璆前来见朕。”女皇扫了一眼身边侍立的张昌宗,淡淡地说。
“诺。”小内侍低垂着头退了出去,默然拉上华贵的银纹紫色幔帐,沿着宫道一路小跑着去了。
不多时沈南璆苍白着脸走了进来,僵硬地跪拜在冰冷的大殿上。武瞾盯着那张素净的脸看了半晌才开口道:“今日的事可都办妥了?”
闻得此言,沈南璆的脸色不由得愈发惨白起来,只低垂着头道:“回陛下,一切妥当。”
“他素多疑,你可有亲眼见他喝下?”武瞾皱了皱眉,问道。
“回陛下,确为臣亲眼所见。”那张干净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惨淡的云雾,带着几分凄冷的颜色。
武后对于沈南璆的性情自是清楚,心知他一向自诩习得医术是为悬壶济世,最是忌恨制毒害人。此番他虽依从于她的旨意,心中却定不会安生。思及此处,她便笑了笑,口中道:“既是如此,待事成之时朕自会封赏于你。此间尚有美酒一壶,爱卿劳苦功高,饮一杯再走也不迟。”
“谢陛下恩典。”沈南璆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自张昌宗手中接过金樽,送至唇边。干净得容不下尘埃的双眼盯着那杯中的酒看了一阵,才惨笑道:“南璆本命如草芥,陛下何苦脏了这杯子——”
说罢,瘦削的身躯微微一晃,竟“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将那一樽美酒尽行洒在了地上。
“这——”张昌宗倒吸了口气,才向前走了几步便瞧见沈南璆嘴角缓缓流出的那道血渍,不由“哎呀”一声惊叫起来,也未免存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因道:“陛下,可要臣立时去传御医?”
武瞾望着颓然倒地的沈南璆叹了口气:“不必,以他的医术,若是存心要死,旁人如何救得?且命人进来料理一切,明日替朕拟旨,就说太医沈南璆身染重病,驾前发作,不治身亡。派人去寻他的家人,拨一千两黄金给他们。”
“是。”张昌宗垂首应道。
不多时,一干闻声而来的内侍匆匆抬走已然气绝身亡的沈南璆,都默然退了出去。长生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阶下的金缕薰炉兀自燃着,不时发出吡啵的声响,整座大殿弥漫着一股靡丽却凄寒的香气。
“陛下节哀,沈太医为人一向极好,此去必能早登极乐,也不枉陛下对他抬爱一场。”张昌宗挑了挑灯芯,近前道。
武瞾侧倚在龙椅上,凤目紧闭,口中叹道:“自薛怀义一死,他的心就一直难安。如今竟做出此等事来,终究是朕亏欠于他。”
张昌宗进而劝道:“当年薛主持之事本是他咎由自取,屡次违旨,沈太医为陛下之安而下药给他,实属情理之中。只是沈太医心思太重,多半会怨及由己,就如方才陛下好心赐酒给他,他竟诬酒中有毒,实是不当。”
武瞾叹了口气,却避而不谈那樽酒,只睁开眼看了看张昌宗,幽幽道:“朕有些累了,六郎且回去歇着吧。明日替朕传百官及有品级的贵妇到宫中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 后文的行文会加快许多,虽然凉也很舍不得写那一部分,但故事终究会向后发展,而所有该面对的也还是要面对。。。
☆、前尘皆是尘
夜凉如水,将一弯清泠的明月笼在茜纱窗纱上。她披好衣服,回身细细笼好厚实的幔帐,提着绣鞋出了门去。月影凄清地透过罗帐,照着帐内的人静静睁开的双眼,那样清醒、毫无睡意的一双眼。
窗外孤松窸窣作响,和着寒鸦悲啼之音,落在他的耳中,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
然而她却已然听不到他的那声叹息,只是翻身上马,穿过崇山峻岭,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奔了过去,将漫天的星辰甩落在身后。
漆黑的丛林,清冷的荒宅,仍旧是日间曾来过的那个所在,只是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片打斗后的狼藉。
她望着眼前情景,又借着清冷明亮的月光向地上看去,但见脚印庞杂,却依稀皆是通往不远处的林子去了,便略微舒展了本紧蹙在一处的柳眉,拨马往林子的方向寻去。
寂静的树林满是散落的箭羽,她细细查看一番,却未见得地上有一丝血迹,这才心中稍安,转而翻身下马,向密林的深处走去。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身负武功的谢瑶环,经历了日间一系列剧变,她此时只觉身心俱疲,眼见一路寻找皆无所获,心中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竟一时脚软,跪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若是寻到踪迹,便还有机会找到晨吟,自然是好。
只是若找不到踪迹,却也证明她目前是安全的,不会发生危险。
那么,那些箭羽呢?究竟是谁派了人来围攻他们?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可以查得出李贤等人藏身的所在?
百般思索之下,她渐渐理清了思路,不似方才那般慌乱,本就灵巧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遂安然倚在树干上讲歇了一阵,便站起身来,循着旧时的路走了回去,骑着马又转回了那座荒凉的院落。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定还在。”她从容踏上血迹斑斑的台阶,平静地说。
荒废的院落里一片寂静,唯有几只鸦雀呼啦啦地闻声而起,发出凄厉的鸣叫。她皱了皱眉,又向里间走了几步,口中叹道:“不必躲了,你还不知我么?”
里间果真便传出一声细微的叹息来,随即幔帐轻晃,李贤自里走了出来,虽衣衫灰败却也不见凌乱,依旧整整齐齐,只是面上却殊无笑容,不似以往那般神采飞扬:“既已离了这是非之地,如何还要回来?”
她不去理会他的话,只问道:“小晨此时如何,可有受牵连?”
李贤苦笑了下:“她虽未受牵连,却被那人带走了,我依旧寻不得踪影,只好在此处躲过今夜再想办法。”
她皱了皱眉,眼望着李贤:“你不必瞒我,那人究竟是谁我已知晓了。你若不是为他,又何必连小晨也牵连在里面?”
李贤听罢便笑着摇头道:“你一向如此,自幼便疑心太重。我早已说与你知,那人便是我大哥,此话若有半句不真,我便如这台阶上的血迹,也立时消散了去。”
“这誓言如何可成真?”她勾了勾唇,声色却冷了几分,“我心知那人必是你大哥,只不是李弘罢了。”
李贤闻言默然,竟也不争辩,只怔忪记起当年东宫宴罢,二人在水榭旁无意间听到的那番话来,他的满目苍凉,她的莫名惊惶,以及那后来的蜻蜓点水般的蝶吻,往事纷至沓来,一时失语。
“若无当年的事,你便仍是你,依旧是女帝怀胎十月生下的太子贤,或许便不会有后来同她的那番争斗,也不必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了。”她缓了缓语气,叹息道。
李贤苦笑道:“若当年你不是这般冰雪聪明,东宫的那个位子便早就是你的,何至日后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她叹了口气,忽话锋一转:“你我说了这么久的话,贺兰公子想必在里面也歇息够了,不妨出来相见一面可好?”
“我早知你聪明,却不知你竟连他的身份也猜到了,”李贤虽也愕然,却复又镇定了下来:“只可惜他方才为了救我,已受了重伤,此时要见却只能入内再叙了。”
穿过重重厚重的幔帐,借着熹微的烛光果见内里的床上睡着两个人,一个是沉睡不醒的晨吟,一个便是一身血迹的贺兰敏之。另有一个黑衣女子立在床边,面上冷如秋水,见他们进来也不理会,只低头照料贺兰敏之。
她皱眉看了看晨吟,李贤忙接口道:“不妨,围攻时她原不肯走,是被秉燃击晕了带出去的,用劲大了些,此时尚未醒来。”
她点了点头,这才细细观瞧起贺兰敏之来。但见他生得眉目极其俊美,颇有旧朝潘安之风。即便如今年岁已大,也仍是眉似远山,鼻如悬胆,实胜却人间无数。只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却生得异常妖异,竟似时时要勾魂夺魄一般。
那贺兰敏之日间替李贤挡了一箭,恰伤在胸口,此时失血过多,正在煎熬。此时见苒苒进来,却依旧打起精神来,口中轻笑道:“魏王妃的架子倒是大得紧,若不是某受了这一箭之苦,怕是此时还不得相见呢。”
“贺兰公子言重了,算起来妾身还是公子的弟妇呢,若早知是公子来请,妾何至于等到这般光景才来一见?”她笑了笑,心中不期然记起当年随李弘在宝福楼初遇时的情景。
彼时一腔悲愤的贺兰敏之携准太子妃杨如绣私奔不成,被侍卫擒拿在当场。杨如绣当场自尽身亡,李弘念及手足情分,欲保他性命,却被他傲然所拒。
当年的她心知史上的贺兰敏之必难脱一死,便以为那一面已是永诀,如何能想到今日竟又于此情此景得见此人?
“事到如今,你们又待做打算?”她叹了口气,问道。
李贤苦笑了下,尚未开口却听得贺兰敏之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便也止住话只凝眉看过去。萧秉燃立时快步取了一块洁净的帕子垫在贺兰敏之嘴边,一面伸手拍抚他的背部。几番剧咳过后,一滩鲜血明晃晃地现在雪白的帕子上,端的是刺眼。
苒苒眼见此情景,心中也不胜唏嘘,口上却只淡淡地道:“尔等行踪既已被那人知晓,再留在神都便无异于与虎谋皮。”
贺兰敏之惨笑了下,一双细长的凤眸却闪烁着诡异的光亮:“二十八年了,若不是为了这一天,贺兰又如何会苟延残喘至今?”
她看在眼里,脑海中翻然闪过宝福楼那抱着自戕谢罪的心上人的阴鸷少年,回转眼前,渐渐重合成二十八年后这张不曾被岁月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