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我也只是提了建议,具体的都是大可哥和大壮哥做的。”玲珑腼腆地笑,放下酒碗,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爹,你开酒坊为什么只在村里卖?郑大伯家的肉都往镇上销,你做的酒为什么不卖到镇里去?”
“酒和肉又不一样。镇上的酒行卖的都是酒行的自酿酒,就算送上门去,人家也不会要。”
“那也不会所有的酒行都有自己的酒坊吧?““也许吧。”
“你没具体考察过?”
“没有。”陈关飞摇头。
“那镇上的酒楼总需要酒吧?”玲珑心想,陈关飞倒真是有一颗淡定的心,居然甘愿穷嗖嗖地偏安一隅。
“镇上能叫上名字的酒楼一共三家,全在赵记酒坊进货。”
“赵记酒坊?”
“嗯。”陈关飞吞了口酒,说,“赵记酒坊是和乐镇上一个老字号酒坊,已经传了三代了,据说酿酒技术很高,而且用的是白云山上的泉水。”
“白云山不是东边的那座山么?”
“就是那座,那个泉眼已经归赵家了。”
“赵记的酒比这个好吗?”她指指酒碗。
陈关飞干笑了笑:“……爹没喝过。”
☆、第十九章 推销(一)
玲珑摸着下巴陷入思索,小大人的模样很好笑,顿了顿,她说:“依我看,还是打开镇上的销路比较好,村里人又不总买酒,镇上人多。就算酒行有自己的酒坊,赵记垄断了酒楼,可好酒没人会拒绝。试试看嘛,就算拼不过老字号,可小酒馆肯在咱家进货,那也行啊。”
陈关飞被她认真的样子逗乐了,照她的额头弹一记:“我现在才发现,咱家闺女是个财迷!”
玲珑揉揉痛处,嘻笑道:“财迷不好吗?”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所以君子饿死了,小人还活着。”玲珑无奈道,“爹,你是卖酒的,又不是书生。”
陈关飞微怔,随即仰头哈哈笑,仿佛在回忆什么,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是啊,我不是书生,是卖酒的!”那声轻叹带着一点伤感。
玲珑不以为意,她知道陈关飞有故事,但她懒得问:“再说了爹,好东西要大家分享,酿出了这么好看的酒,不推广出去,不是很可惜么。”
陈关飞好笑地道:“是,是,闺女你说的有道理,明儿爹爹就带你去镇上,把你做的酒推广出去,好不好?无论玲珑想做什么,爹爹都会帮你、支持你,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这样可以了吧?”
玲珑重重点头,笑说:“好!”原来陈关飞已经看出她对未来的雄心壮志,并且还会无条件地支持她,她的心一暖。原来父亲真的可以如此无私地成为女儿最坚强的后盾。
“小丫头!”陈关飞宠溺地在玲珑的鼻尖上敲一下。
玲珑揉着鼻子,嘻嘻地笑。
堂屋里,潘婷正坐在炕上做裙子,她的女红极好,手艺堪比绣坊的绣娘。陈关飞掀帘进来,坐在她身旁,望着裙子上绣的百蝶穿花,笑道:“你的绣工还是那么好。”
“那当然!”潘婷得意地摇摇脑袋。
“新酒已经酿出来了,闺女说要把新酒推销到镇上去。”
潘婷斜了他一眼,微笑:“你同意了?”
陈关飞浅笑:“玲珑说的没错,我是酿酒的,必须得把酒卖出去,总缩在这个小村子里算什么?”他自嘲一笑,顿了顿,又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有了儿女,也该为以后打算了。玲珑十一岁,我可不想让咱们闺女跟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成婚,咱们玲珑多聪明!”
“你说这个我倒想起来,前天郑二媳妇还跟我提,想让他家二小子和咱们玲珑结亲。”
“就那个胖猪仔儿,也该肖想我闺女!”陈关飞怒道。
潘婷扑哧一声,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绣好最后一针,咬断线头,顿了顿,恢复了认真的表情:“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士农工商。你说得对,咱们要为儿女考虑。小豪那么聪明,早晚有一天会进入官场。”
她的话似说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室内一瞬间仿佛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陈关飞轻声问:“婷儿,你怕吗?”
“什么?”
“也许会重回那个圈子,重见那些人。”
“我们不会轻易离开吉祥村,不过,那个圈子或许会成为玲珑他们的世界。”
“那个肮脏的地方,真不想让他们踏入。”陈关飞轻叹。
“他们是聪明的孩子,一切顺其自然吧。”潘婷握住他的手,含笑说。
陈关飞望着她,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玲珑已经在这个家生活了小半年,关于陈氏夫妇的事她也从邻居和大可他们那里听说过。
陈家夫妇是九年前来这里定居的,刚来时,据说他们看起来文绉绉的,穿的虽不富裕,但也不穷酸。他们始终没有孩子,也曾在五年前收养过,可那孩子却在一年后被亲人找到接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玲珑在和他们相处的过程中也发现:陈关飞喜欢默写书,且极擅长水墨丹青;潘婷家务活做得差,可精通女红,并且写得一手娟秀的蝇头小楷。另外虽然极力掩饰,可潘婷的行事做派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股大家闺阁的风范。
这俩人恐怕来头不小。
“姐,想什么呢?”敏豪的声音让她一怔,放下手里的花绷子。她目前在跟潘婷学女红,这年头,多学点东西没坏处,不一定啥时候就用上了。
“字写完了?”
敏豪点头,为了节省纸张,他都是拿着毛笔,在桌上比划着练字。如今他已习完《百家姓》和《三字经》,学习速度之快让玲珑啧舌。
玲珑斜倚在炕上,拿起《千字文》,对敏豪说:“背吧。”
于是朗朗读书声便响彻整个房间。
风和日丽的日子,陈关飞决定去镇上推销。租了村里孙老头的牛车,拉着酿好的酒,带上玲珑和大可,一众人往镇里去。
玲珑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长大,这个小身板就是她创业的阻力。十一岁,稍微世故可以说是环境所迫,可太世故那就成怪物了。
清河街是和乐镇最繁荣的一条街,两边商铺林立,三家有名的酒楼全坐落在这条街上。清河街的道路是用青砖铺就的,砖路虽旧,可与乡下的泥地比却是天壤之别。
悦然楼就在这条街的中心地带,总共两层,雕梁画栋,显得十分豪华,门口衣衫贵气的客人来来往往。一名三角眼的小二正谄媚地招呼着,恰巧有一贵妇人下马车,没有脚凳,他竟伏下来拿自己的背给人当脚凳踩,如此奉承让玲珑一阵恶寒。
陈关飞怀抱酒坛和玲珑走过去,小二见三人穿着寒酸,想必不是吃得起高档酒楼的客人,立刻眼角往上一吊,阴阳怪气地道:“你们三个,干什么的?这里可是悦然楼,是有钱的爷们吃饭的地儿,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来的。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挡路,小心一会儿我们掌柜的叫人把你们打走!”
“嘿,你这个伙计,还真是狗眼看人低!”大可见小二如此羞辱他们,心里便来了火。
“呦嗬,怎么,想打架?瞧你们那穷酸样,没把你们当成乞丐打一顿就已经不错了。就你们这样,吃得起咱悦然楼的菜吗?只怕连一壶粗茶都喝不起!”
“你……”
玲珑对伙计的态度却不以为意,大酒楼的伙计势利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依然浅笑道:“小二哥,我们的确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来见你们掌柜的。我们酒坊前儿得了一种好酒,比你们酒楼的酒味道好、颜色正,不知道悦然楼有没有兴趣?酒我带来了。”
“笑话!比我们的酒味儿好?我们酒楼可是赵记酒坊的酒!赵家的酒甘冽爽利,是咱们和乐镇一绝!哎哎哎,我说你们不吃饭就别在这儿捣乱!走走走,咱们酒楼不缺酒!“他一劲儿轰,玲珑也不恼:“既如此,那我们就去别处。小二哥,我看你也是有见识的,这坛酒就麻烦你带给你们掌柜,你也可以一起喝。好与不好,试过才知道。麻烦转告掌柜的,如果改变主意,我们会在吉祥村陈家酒坊随时恭候。”说罢,将小酒坛往他怀里一塞,拉着陈关飞走了。
伙计没想到嘲讽却换来一坛酒,顿时傻了。
☆、第二十章 推销(二)
大可跟在后头,愤愤不平地说:“陈叔、玲珑妹子,咋就把那坛酒给他了?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利眼!”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陈关飞淡道。
“那种大酒楼,咱们肯定是进不去的,可也不能白来。就算不能面对面谈,也要让人家知道咱们的酒。”玲珑笑说。
“可那伙计要是自己把酒喝了呢?”大可不服气地问。
“试试看嘛,成功与失败的几率本来就是一半对一半。”
“悦然楼是赵记酒坊的老主顾,他们是不会轻易和赵家解约的。”陈关飞突然说。
“爹,咱们只是卖酒的,又不是非进悦然楼不可。他们有眼光最好,如果没有,我就不信到时候全镇人都喝上了咱们的酒,那悦然楼还会卖赵家那种又难看又难喝的酒。到时候,恐怕咱们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咱们。”
陈关飞想了想,乐了,揉揉她的头说:“你还真是做生意的料,生成丫头可惜了!”
“怎么,爹,你嫌我是丫头?”玲珑仰起脸,不满地问。
“怎么会!闺女这么能干,爹爹自豪还来不及呢!”陈关飞说,玲珑扑哧笑了。
他们来到第二家万福楼,这家的店小二倒没看人下菜碟,热情地将三人迎进去,招呼道:“几位里边请,往这边坐,这边的座好。您看看那边的菜牌,想吃点什么菜?”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陈关飞笑着解释,那边玲珑已经发现柜台后头算账的掌柜,径直走了过去。
小二一听不是来吃饭,心里有些不爽,可还来不及发话,陈关飞就已经跟着玲珑走到柜台前。小二慌忙跟上去。
玲珑站在比她高的柜台前,仰着头问:“您是掌柜的?”
掌柜的低头,诧异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表情老成冷静的小女娃,又瞅瞅后头的陈关飞和大可,疑惑地问:“你几位这是……”
“我们带了种好酒,请掌柜的帮忙品品。”陈关飞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碗。
大可连忙扯开手中酒坛上的纸封,将红棕色的酒倒入碗中。霎时,一股醇厚的香气柔和地飘散出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掌柜的还没反应过来,一碗清冽的酒便出现在他面前。
掌柜的愣了愣,才低头去看酒碗,一看之下诧异不已。他从没见过如此清亮的酒,明明是红棕色的,却晶莹剔透,闪烁着明亮的光泽。看上一眼,脑子里居然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佳酿”二字。他情不自禁地端起碗,一股愉快的雅香缓缓飘入鼻子,让他还没品便觉得醉了。含在嘴里,甘冽爽口,正是醇香如醴酪。
“好酒!好酒啊!”掌柜的长吁了一声,赞不绝口,咽尽后仍砸吧着嘴。
“那掌柜的觉得,这样的酒能否在万福楼卖?”玲珑趁机笑问。
掌柜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常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老狐狸,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娃不简单:“你们跟我过来一趟。”说罢,往楼上去了。
有戏!
玲珑与陈关飞对望一眼,笑着跟掌柜的上楼,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掌柜的笑道:“你们今天来得巧,我们东家刚好在。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给东家通报一声。”说罢,叩门进了雅阁,不久复又出来,要了大可的酒,下楼去装在壶里,用托盘端上来,这才请三人跟他一起,再次进入雅间。
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梨木桌后头,慈眉善目,很是温和。双方相互问候,东家请陈关飞坐下,玲珑立在他身旁。
“我们东家姓霍,你们叫霍老板就行了。”掌柜的笑着介绍,将托盘放在桌上,小心地倒了一杯酒,递给霍老板。
霍老板接过来,先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柔和醇厚的香气,放到唇边品了品,脸色越发和善,笑意也浓了起来。他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果然是好酒。这酒是你们自家酿的?”
“是我们酒坊酿的。”陈关飞回答。
“哦?是哪家酒坊?”霍老板感兴趣地问。
“我们的酒坊在吉祥村。”
霍老板想了想,笑道:“还真没听说过。”
“没关系,我们酒坊本来名气也不大。”玲珑忽然插口,笑道,“不知霍老板对这酒是否满意?”
霍老板这才注意到她,眼光落在这个女娃身上,她毫不紧张的神态让他有点吃惊:“这小姑娘是……”
“这是小女。”陈关飞回答。
“令嫒一看就是个聪明姑娘。”
“霍老板过奖了。”陈关飞笑道,“这酒是我们依照祖传方法,改进之后酿制出来的,霍老板满意否?”
“这酒确实不错。”霍老板终于说到正题,笑问,“你们想怎么卖,开个价吧。”
“那要看你们想怎么买。”玲珑利落地笑答,“如果我们是一次性。交易,小坛每坛三百五十文,中号每坛六百五十文;如果霍老板想与我们酒坊长期合作,那就分别算霍老板三百二十文和六百二十文。长期合作时,假如霍老板还需要大号装的酒,我们下次开始也可以提供,每缸酒算霍老板二两。”
霍老板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侃侃而谈,这个价码是玲珑之前考察后得出的,只比普通酒的售价贵出二十文,要是按质量来看,其实也不算贵。
她相信,只要尝过新酒的人,再喝从前的酒,一定会感觉粗陋不堪,难以下咽。
霍老板也觉得这价格不算贵,他甚至以为玲珑会多要一些,思索了片刻,笑道:“好,我与你们酒坊长期合作。你们每半年给我们酒楼送一次酒,大中小号我都要,如何?”
玲珑强压住欣喜,陈关飞也不禁眉眼带笑:“没问题,霍老板放心,我们酒坊一定会保质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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