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一声,“这些大道理不过是你们在安慰自己的话而已,我既是胤祯的福晋,我自然要维护他,在我的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江山社稷与我又有何干?不过若是他想要的,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他助他。更何况,你们又怎知,如若坐上那个位子的是他,就一定不及你们呢?”
胤祥被我的话问得一怔,忽听雍亲王道:“他及不及我不知道,现在也已经没这个机会去证实了。”
闻言,我下意识扭过头,只见雍亲王站在门口,身后一名小太监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朱漆锦盒,眼见他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卷黄绫。
心如被狠狠重击了一记,目光紧紧盯着他苍白有力的手,此时此刻,大清的未来已然紧握在其中。
“谁得继大统,皇阿玛早有定论,”雍亲王轻蔑地一笑,“难道以为老十四重兵在握,这皇位就是他的了吗?”
望着他那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十一月十三日晚,帝崩,举国皆哀。
浑浑噩噩,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时,我已然一身缟素跪在大行皇帝梓宫前,周围都是同我一样的福晋、侧福晋,首饰皆除,素容而跪,另一侧则是诸位皇子阿哥。
唯独,少了胤祯。
胤祯,远在西北的你还不知道皇阿玛已经走了吧?连你的报复、志向、希望也一并带走了。
永和宫的宫人前来禀报说德妃哭闹不止,数次晕厥,仍不准太医号脉开方,似有追随大行皇帝而去之意。
闻言,新皇自然面带不悦,向我们这边瞥去一眼,皇后那拉氏刚上前一步,却闻新皇道:“着十四福晋前去永和宫探望。”
我不由地蹙了下眉,眼下,这永和宫我是万万不想去的,然皇命不可违,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永和宫果然如我想象中一般,甚至更糟,未踏及德妃的寝殿,便听到一阵稀里哗啦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间或传来太医满是惶恐的请罪声。
免去一行人的请安径直进入内室,德妃乍然见我,眼眶瞬间一红,招手唤我过去,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儿……”
挥退了那些太医,我走到床边坐下,德妃紧紧攥着我的手,抱着我就一声声唤着胤祯的名字。
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酸涩,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四下望去,之前永和宫的旧人十之**都已不见,周遭都是陌生的面孔,想必是新皇安插过来的。
他素来疑心重,眼下正是国丧以及新皇登基的关键时刻,是一分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现的。
哄了德妃渐渐停止哭闹安稳睡了去,我亦是一身精疲力竭,连日来遭逢巨变,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此时此刻,在这偌大又森然的宫殿里,是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不由地向西边望去,一点点计算着归程。
胤祯,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在这里,又有多么庆幸,你不在。
不记得是何时睡过去的,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有人的争吵声,费力地撑起身子,才发觉自己歇在暖阁,外面天色已黑。
绮色从外面进来,仔细将门关严,隔绝了一切声音,转身发现我已醒,脸色一变,强笑道:“福晋醒了?要用晚膳吗?”
我皱眉下地,边往外走边问:“是谁在宫里喧哗?不知道避讳吗?娘娘也才睡下没多久,扰了她可怎么办?”
不料绮色却拉住我,劝道:“福晋还是别过去了,二夫人眼下在德主子屋里……”
二夫人?紫鸢?
心蓦地一沉,我扒开绮色的手,“你怎么这般糊涂,既是她来了,我更应该过去。”
德妃半倚着床柱而坐,原先的满头青丝此时已花白过半,容颜枯槁,双目红肿,视线一触及到我,刚才还视我如子的目光此时却恨不得将我凌迟。
原本坐在一旁的紫鸢见了我,脸色变了变,身也未起便移过目光,恍若未见。
见此情形,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你过来。”德妃冷颜命令道。
我走上前,斜了一眼紫鸢,镇定如斯道:“妹妹倒是得闲还知道来看额娘,只是若是真心孝顺自然是好,若是心怀不轨还是免了罢,不要扰了额娘静养身子。”
紫鸢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眼中却闪过几分得意。
德妃却满含怒意道:“究竟是何人心怀不轨我还没瞎自然分得清楚,我问你,大行皇帝殡天那晚,你可在园子里?和谁在一起?”
“福晋可别想用假话糊弄额娘,我可是有证人的。”紫鸢在旁添油加醋地道。
我冷冷一笑,“心中无愧,为何要说假话?倒是有些人口口声声说证人证物俱在,只是倘若有人真心想要污蔑,弄些伪证又有何难?自古蒙冤受屈者众,却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紫鸢被我忖得面上一白,小心翼翼地望了德妃一眼,又道:“福晋善辩,可是还是要回额娘的话。”
我看向德妃,心中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同四爷、十三爷一处……”
“啪——”
“福晋——”
伴着一声惊呼,我被一记耳光擂得措手不及,踉跄了两步被绮色扶住才不致跌倒在地。
德妃虽多年来养尊处优,然身子骨向来硬朗,此时又满心怒火无处发泄,是以这一下丝毫没有手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得我左耳轰鸣,满口腥甜。
“祯儿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正文 此生别
“祯儿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德妃一手撑着身子;满面怒容;微微发抖的手仍直指我的鼻尖;那副神情恨不得立即将我撕成碎片,继而却是神色一恸;双手捶床悲痛哀嚎:“先帝爷;你恨那完颜氏;只管惩罚她的孩子便好,何苦连累我的祯儿;我的祯儿……没了,什么都没了……祯儿;额娘愧对于你啊……”
左边的脸颊如火烧一般辣辣地疼,我麻木地望着眼前闹剧一般的场景;德妃撕心裂肺的哭喊、紫鸢假意地从旁劝慰,看在我的眼中,竟是这般可笑。
借着绮色的手慢慢起身,一步步走上前去,紫鸢抬头瞥见这样的我,神色一慌,身子也不由地往德妃身后缩了缩。
呵,她到现在还以为德妃能保住她吗?德妃,怕是已经自身难保了吧?
我冷笑一声,侧头对绮色使了个颜色,她心领神会,上前一把将紫鸢扯到我面前。
啪——
响亮的一声耳光,不仅打了紫鸢一个措手不及,便是连德妃也瞬间停止了哭嚎,怔愣地望着我。
“这第一个巴掌,我是代额娘打你,她缠绵病榻,你不顾孝悌之道,反而累进谗言,惹她动怒,害她伤心,该打!”
话音刚落,我抬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紫鸢的脸颊已是高高肿起,她下意识欲躲,奈何却被绮色先一步制住。
“这第二巴掌,我是代胤祯打你,你既是他的夫人,便该知以夫为天的道理,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如今外面是何状况?皇上已然登基,君臣之名作实。而你,不想方设法维护胤祯,维护你仅能保住的一切,反而不遗余力地抹黑我,给胤祯难堪,挑拨额娘与皇上的母子情分,挑拨他与皇上、十三爷的兄弟情义,你究竟是何居心?你是嫌这几年日子过得太清静顺遂了,想挑战当今天子的底线?”
“我——”她张口欲辩,猛然见我再次抬起的手时,吓得将所有的话一并吞了回去,挣扎着看向德妃,“额娘救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打断她的话,冷笑着看向她,“难道是我说错了?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吹风,许诺你若成功挑拨额娘与皇上的关系,离间我和胤祯之间的感情,编造皇上非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之实?让我来猜猜这样做你会得到多少好处?那人是不是还对你说,皇上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真正应该坐上那个位子的其实是胤祯,而除掉我,你就可以风风光光做你的皇后,弘春身为长子,比之失去靠山的弘明,更有资格一搏未来太子之位?”
紫鸢的脸色越来越白,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顾摇头。
我厌烦地伸手一推,任她倒退了两步撞上身后的花架,硕大的青花瓷瓶经不起这一碰,摔地稀烂。
德妃从这猛然的变故中醒转,呐呐地看着我,“你……这话是何意?”
我转过头,不再看她,恹恹地道:“额娘还不明白吗?紫鸢她出宫多年,又一直待在府里甚少进宫,她从何得知这些?定是有心之人从中作祟。额娘,十四爷是您的儿子,皇上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何苦你们母子三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头来三败俱伤,让外人看了笑话去,甚至在一旁沾沾窃喜,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那日?!”
言罢,德妃已然愣住,望了望我,再瞥一眼靠在墙角低着头不敢言语的紫鸢,半晌,默默地摆了摆手。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脚步虚浮地出了正殿,刚要回去歇着,却见一人擎着罩了白纱的宫灯远远地从永和门拐过来,待走近了,方认出正是已然升至总管的高无庸。
“福晋,皇上要见您。”
我心下不禁一叹,这二人倒不愧为亲母子,都是喜欢折腾人的主。
因大行皇帝在乾清宫停灵,是以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在养心殿处理政事。之前偶然听嘴巴不牢靠的奴才们私下揣度,说皇上此举乃是因为避忌先帝,因为这帝位来得蹊跷,怕是从中有些见不得光的。
对于此种传闻,我深不以为然,据我这些年来对皇上的了解,他从不是那般胆小之人,纵使那皇位真是他夺来的,做也做了,又何来的对先帝避忌畏惧?成大事者若是连这点都承受不住,便是他坐了那位子,也坐不长久。
听说这位初登大宝的皇上很是勤政,日理万机,从先帝殡天回到宫中后,这几日连续加起来竟睡不足四个时辰。
起初我对这传闻道是夸张了些,然待我今夜踏进养心殿的门,才知所言非虚。
桌案摆满了一摞摞的卷宗、账册,便是连暖炕也未放过,而我们的勤勉皇上正坐在案边,眉头深锁,只看了几眼,便将手中的卷宗“啪”地一放,起身正要说什么,见我已然站在门边,顿了下,重又坐了回去。
“给福晋赐座。”
话音刚落,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太监便抬了张椅子过来,我敛衽缓缓坐下,垂目之际,心中想到的却是“王者风范”四个字。
绮色没有跟进来,高无庸引我入殿后便极有眼色地带着那两个小太监退出去了,养心殿里便只剩下我们二人。
不等我猜测他叫我来的目的,皇上已然从桌旁取了一页纸递到我面前。
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再低头去看手中那一页薄薄的纸页,右上角赫然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休书。
我终于明白了他找我来的目的。
不是因为德妃哭闹不肯受封太后,也不是因为紫鸢今日的挑拨,而是为了将我从胤祯身边拨离。
彻彻底底地将他击垮。
再次抬头的间隙,皇上已然坐回桌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志得意满地看着我。
除了苦笑,我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他见我这副姿态,眉头一皱,重重放下茶杯,面容冷峻地看着我。
“你这是何意?”
“这话应该是我问皇上才是,皇上怎地问起我来了?”
他哼了一哼,几步走过来将我手中的纸抽走,乌黑的眸子幽幽闪过愤懑与不甘。
“那日,十三弟跪在风雪中苦苦哀求皇阿玛收回旨意未果时,我便发过重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纵然是天不容我,我便翻了这天,由我来做,到那时,十三弟想要的,我想要的,都可以牢牢抓在手里,谁也抢不走,便是皇阿玛,也不能。”
我被他决然的话语震住,双手忍不住攥紧,直到指甲抠进手心的痛楚那般清晰地感受到,方慢慢松开来。
“皇上又怎知,十三爷现在想要的,还是我?”
他似没料到我会问出此话,怔愣了一下,我轻叹了一声,又道:“皇上,您如今已经贵为天下九五之尊,十三爷否极泰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是贝子福晋。直到死,这样的关系永不会改变。”
闻言,皇上微眯了眼。
“你胆敢忤逆朕?”
短短的六个字落进耳中,却如嚼碎了的冰渣,在这冬夜里,融进血液里,流遍四肢百骸。
我双膝跪地,头却是抬起,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这位一句定生死的帝王。
“奴才不敢,但奴才知道,十四爷是绝不会签这封休书的,与其那时由他来抗旨,兄弟反目,倒不如今日奴才触怒龙颜,皇上想要如何惩处奴才,是杀是剐,任凭处置。”
“你……”他被我气得一个踉跄,单手扶着桌案咳嗽了一声,“好、好!是朕枉做小人,到头来却成全你们二人,让天下人皆知你们夫妻如此情真意切,同生共死。而朕却是那棒打鸳鸯、遭人唾沫的法海之流。你既然一心想要求死,朕,便成全你。”
子夜,原本漆黑的夜空被漫天雪花照亮,雪盖京华,我默默跪在这天地间,不知跪了多久,连风刮在脸上都没有感觉了。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样的急促,那样的匆忙,伴着一路压低的咳声,我本已冻地僵直地身子却似遭了一记闷雷,震地心脉俱裂。
“玉儿……你这是何苦?”
胤祥在我面前停住,伸手拂去我发丝上已然凝结的雪花,温润的手心,带给我的温暖,竟恍若昨夕。
我定定地望着他,随即目光下移,落在他的右腿上,别开酸涩地眼角,“这么晚了你又进宫作甚?快回府吧,天冷路滑,仔细你的腿……”
“它有什么要紧?你快与我说说,四——皇上他究竟为何要罚你?我好替你求情。冰天雪地,你本就身子弱,怎可——”
“你当真不知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胤祥摇了摇头,眼中的急切并非作假,“是为德母妃还是十四弟?玉儿,他们一个是皇上的生母,一个是皇上的胞弟,纵使再难,皇上是不会真对他们如何的,这些道理你应该明白,为何——”
我摇头,“并不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