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听他这样笑过,像是夏夜里爽朗的风,恣意地吹响。
舀了一捧水泼向他,他一滞,这回换我笑出声音,他轻磨着牙,伸手一把将我捞进怀里。浴桶本就不大,我根本无处可避,被他轻而易举地捉住。
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带给我的温度,我沉溺其中,继而睁眼抬头看向他。
“胤祯……”
“嗯?”他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一分。
我被他直白的目光盯地脸像被火烧,只觉水温未凉反而更加滚烫,垂了头小声道:“你……你还是出去吧,我怕这浴桶裂开……”
……
正文 芳菲尽
明明洗得干净的身子,结果被胤祯那斯小气地折腾了一圈,又出了满身的汗,无力地蜷在他怀里,暗暗发誓,若有下回,一定不让他出来了,真的……
胡思乱想了会儿,抬头看向胤祯,只见他微闭着眼,呼吸很是均匀,然而我轻轻一动,他又睁开了眼,清明的眼中哪含分毫睡意?
我被他瞅地不好意思起来,伸手遮住他的目光。他也不躲,任我遮着,待我悄悄移开一丝细缝去瞧,他仍是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好笑又让人沉醉的宠溺意味。
“有什么好看的!”我低忖了一声,翻过身去抓着被角将自己裹个严实。
闻得他嗤笑一声,长臂一伸,连人带被都拥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在我耳边辗转流连。
暗哑地发出一声低语,“玉儿,我们要个女儿好不好?”
女儿?好啊,我也喜欢女儿,都说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一定娇憨乖巧地紧,况且胤祯是真的很疼他的几个女儿……
说到女儿,我恍惚想起了什么,问道:“胤祯,我听阿茹娜说……九爷去年纳的一个妾室有了身孕……”
闻声,他沉默了下,回道:“是宛澜,我也是前两天刚知道,五个月了。”
“哦。”我应了一声,果然是她没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呐呐地说:“九爷府上格格不少,至今倒没有一个小阿哥,若是宛澜有命,一朝得子,九爷一定会对她更好吧?”想了想,又笑道:“不过这样,怕是九福晋更容不得她了。”
胤祯轻轻掰过我的脸,打量着我的神色问道:“你还关心她?原谅她了?”
摇头叹道:“若是别人,兴许早不放在心上了,可偏偏是她,我不是什么爱记仇的人,可是被我当做至亲的人欺骗,让我当作没发生过一样,自问我还没那么想得开。”
话落,胤祯抱着我的手臂松了松,轻拍着我的肩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九月,皇上带着儿子和臣子从塞外归来。果不久,为十五阿哥胤禑和几位亲王的贝子赐了婚。
喜事一桩接一桩,喜宴也从一府吃到另一府。随处可见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暖融融地让即将到来的寒冬也没那般让人畏惧了。
胤禑还未开牙建府,遂大婚当日我们都进了宫。
一众阿哥福晋都聚在西五所胤禑的院子里谈天说笑,只等他到了吉时到乾清宫和宁寿宫行礼再迎新福晋入门。
同八福晋和阿茹娜转了会儿新房,屋内硕大的金色双喜字随处可见,墙上一幅富贵荣华牡丹图傲艳争芳,仿佛满室都添了馥郁的花香气息。
凑近了去看落款,才知是十二阿哥胤裪的手笔,恭贺胤禑新婚之喜。
不免想起那年大婚时的光景,宫墙仍新,人却已旧,一时感慨万千。
“金蕊妖娆,锦绣红妆,艳冠天下,唯牡丹矣。”
闻声回头,一眼便瞥见那个一身枣红色长袍,腰束玉带之人,轻倚门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彼时,夕阳流金,洒在他的身上,上好的锦缎亦发出淡淡的光泽,连带脸上那丝慵懒的笑意都平添了几分不真实。
见不惯他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一时嗔道:“你何时站在那儿的?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又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说完,我才发觉几分异样,环顾四周,奇怪地问道:“咦?那两个人眨眼的功夫去哪儿了?刚刚还在屋子里的。”
“自是寻她们的爷去了,谁像你,赖在十五弟的新房里不出来,”他斜了我一眼,迈过门槛进屋,看着墙上的画品道:“十二哥的丹青越来越好了,牡丹华贵雍容,一旁鸳鸯成双,情景交融,相得益彰。”
“是吗?”我歪头打量着,忽而指着远处余留的空白道:“我总觉得这儿还少了点什么……”
胤祯一笑,“不少,这是留白而已,给予观者余味。”
“还是少了,你看,”我不依不饶地拉过他凑上前,手指胡乱比划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应该再画几只母鸳鸯。”
“自古鸳鸯都是成双成对的,哪有一个公鸳鸯带着几个母……”说到此,他突然停顿了下,侧头看着我,我终于强忍不住笑意,跌坐在椅子上笑得眼泪都险些流出来。
“十四哥、十四嫂,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十四嫂竟乐成这个样子?”适逢身着吉服的胤禑站在门外,闻得笑声站在门口好奇地探进头来。
“笑你的鸳鸯!”胤祯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胤禑闻言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胤祯已不再管他,径自拉起我就走,对胤禑道:“我先带她出去了,免得一会儿吓坏了你的鸳……不是,你的福晋!”说完,他又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乖乖地跟着他踏出门槛。
院内,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我和胤祯,只闻八福晋爽朗地笑道:“我就知道,这世上也只有玉儿能让十四弟奈何不得。”
十一月初十,过了申时,胤祯才从外面回来。弘明抱着一只布老虎在床边玩得正欢,抬头见胤祯似雪人般进了屋,咯吱咯吱地笑起来,扔了布老虎就要下床让胤祯抱。
“嬷嬷,看好二阿哥,别沾了凉气,”我扔下手中的书,同绮色帮胤祯解下落了一层雪的大氅,“今儿个下这么大的雪怎地不早些回来?正寻思着叫陈富去接你,有难办的差事吗?”
胤祯摇了摇头,眉峰紧锁,一言不发,我瞧他的样子很是奇怪,一时又想不出缘由,刚吩咐了一声绮色摆膳,胤祯却示意绮色和嬷嬷带着弘明出去。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二人,他才携我在床边坐下,良久,悠悠地道:“前晚,宛澜给九哥生了个儿子。”
我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仍有一丝不解地道:“很好啊,九爷有了儿子,定是开心地很……不过为何你……”忽然想到了什么,害怕地抓住他的手,“不是澜儿她——”
他苦涩地一笑,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却从怀里摸出一页薄薄的信纸递给我,我只伸手一接,那尚存着他温度的纸立时展开,入眼的只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
“小姐,澜儿欠的,都还清了。”
嗅着淡淡的墨香,似乎还能看见那个秀美温顺的少女趴在桌前,一笔一画地临摹,写完便搁下笔长叹道:“小姐,我的名字怎么这么难写啊,笔画真多。”
我坐在秋千上剥石榴,一边剥一边笑,“澜儿那么聪明,不过是两个字而已,等澜儿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这些石榴就都给你吃。”
……
“这是九哥要我交给你的,宛澜昨晚……在别院吞金自尽了……”
慢慢将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到地上,起身抹了一把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笑道:“胤祯,别开玩笑了,澜儿怎么会死?她才刚生了儿子,身子虚弱地紧,怎么会有力气自……”
他亦起身紧紧抱着我,靠在他的肩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肆意流出。
“她怎么这么忍心?只做了一天的娘就扔下才出生的儿子,写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字就可以把过去一笔勾销了吗?我就会原谅她吗?”
胤祯默默地听着我哭诉,直到哭得累了,他仍没有放开我,只这样抱着,抱着,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在这无声地安抚中,眼泪渐渐止住,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声地抽泣着。
“那年你被额娘留在宫里抄经书,宛澜的爹出了事,早年置的几饷地被人强占了去,她爹一气之下告到了衙门却吃了官司,地被骗去不说,人也被打个半死扔在牢里。那时你人在宫里,宛澜又不敢来求我,只一个人在大街上急得直哭,被九哥撞见了,这才救了她爹,地也还了回来,后来的事儿……你应该都猜到了……”
若不是胤祯告诉我,我也不会想到这其中的是是非非。而宛澜,竟将这一切藏得这般严实,自始至终未曾透露过半个字。
如果,她爹不曾出事;如果,那年发现胤禟对她有意的时候没有那些顾虑;如果,当年我不曾带她入宫,是不是也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只是,哪有那些如果呢?
十二月初八,腊八节,也是九爷长子弘晸的满月酒宴。
在此之前,妻妾众多的胤禟接连得五女却无一子。而今,终算扬眉吐气了一把。
坐在花团锦簇的福晋中间,伴着几个格格天真烂漫地嬉笑声,偶尔瞥一眼抱着弘晸的刘氏,再瞧了瞧其他几位侍妾,果然都是天资绝色。
都言九爷好美色,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原以为董鄂素珩已是福晋中的翘楚,现下一比才真正体会到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别人暂且不提,单说顶着弘晸生母头衔的刘氏。如画般的鹅蛋脸,眉若远黛,笑靥如蜜,最美的便是那双笑起来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甜得似秋天熟透了葡萄,能滴出蜜汁来。
起先,我还对胤禟将弘晸划在刘氏名下抱有异议,虽然心知素珩未必会真心对待弘晸,可她毕竟是嫡福晋,其他人都只是妾室而已。直到胤祯告诉我,刘氏是自小便跟在胤禟身边的,地位虽不及素珩,然却是府中资历最深之人,就连素珩也要忌惮几分。我才放了心,继而想,这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而今,见到刘氏对弘晸有如对亲生之子般疼爱,宛澜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吧?
那厢,胤禟正同几个兄弟对饮。看得出来,得了儿子他是由心感到高兴的,却不知那喜悦的背后,他可曾念过宛澜?
也许,女人于他,终究只是一件锦上添花的衣裳,亦或是一件随手可弃的工具。
也许,过不了几年,他会连宛澜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澜儿,你为这样一个男子付出一生,值得吗?
越想心中越不甘,暗暗攥紧了拳,松开又攥起,终忍不住端了满满一杯酒起身走去。
胤祯最先觉察到我的异样,过来欲拦住我的同时,胤锇见我端着杯子,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十四弟妹也来敬酒?真是稀奇,我以为你和九哥向来不对盘呢!”
我瞄了一眼神色微变的胤禟,笑着问向胤锇,“十爷真是爱说笑,弄玉在十爷眼中可是那目无尊长之人?”
他一滞,左看了眼胤禟,右看了眼胤祯,尴尬地笑笑。胤禟挑眉审视着我,他虽饮了不少,此时,神色尚算清明的,偏偏这份清明,让我有些不自在。
“当年西郊别院,九爷曾赐过弄玉三杯酒,九爷贵人多忘事,不知可还记得?”
我故意提起当年之事,故意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提起宛澜,果然见他眉梢动了动,淡淡地回道:“自是记得,我还记得弟妹好酒量,喝下那三杯秘制烈酒却未倒。”
我看了眼杯中之酒,举到面前,回以一笑,“今日,弄玉再回敬九爷三杯,请九爷允诺弄玉一事。”
闻言,他低头默默拨弄着手中的玉扳指,少顷复又抬头,朗声道:“既然十四弟妹如此赏脸,我焉有不应之理?”
“九爷爽快,今日在场这么多人做鉴证,”我含笑上前一步,轻声续了一句,“九爷可莫要如上次一般食言了……”
说完,微仰头喝尽杯中之酒,眨眼间瞥见胤禟面色白了一白,心中之气便解了几分,将空杯往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手中的托盘一放。
“倒满。”
小太监有些怔愣,瞟了瞟胤禟,默不作声地斟满了一杯酒。此时,在座之人都停止了说笑看向这边,偌大的前厅里,坐满了人,却寂静地落针可闻。
一连喝光三杯酒,暗自庆幸给女眷们饮的酒不是很烈,许是喝得急了,脚下不过是有些虚浮而已,稳了稳神,慢慢将酒杯放回托盘,抬头的瞬间瞥到一旁一直隐忍未言的胤祯竟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
胤禟微有些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那小太监退下,看着我道:“不知弟妹要我允你何事?”
我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这件事答应不难,做到却有些难,不过刚刚九爷可是答应我了的,这么多人看着呢……”我扬起下巴一指胤禟身后正好奇地打量我的刘氏,目光下移,落在她怀中睡得香甜的弘晸身上。
“我知道,九爷得子,心甚悦之,况又是长子?这孩子生来便尊贵无比,将来也会衣食无忧,我别无所求,只求九爷念在他生身之母份上,能多疼他一分。即便以后九爷还会有其他子嗣,也无人可取代他的位置。”
“十四弟妹这是一时贪杯说起胡话来了吗?”素珩冷冷地看着我,瞥一眼胤禟,对我道:“九爷府上的家事,何时轮到——”
倏地,胤禟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渐渐从我身上移去目光看向别处,“我可以答应你。”
正文 迎新生
素珩面色一僵,看向我的目光中更添了几分忌恨,我自动忽略她的存在,侧头示意绮色拿出之前准备的一方细窄的锦盒,递给刘氏。刘氏向胤禟投去征询的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打开盒子,一时愣住。
我淡然道:“弄玉知九爷乃玉器行家,无论是京城还是关外,玉器店铺数之不尽,只不过我这条白翡翠貔貅链子也是取材上等,精心雕琢而成,且在潭拓寺开过光的,定能为弘晸阿哥辟邪佑其平安。”
胤禟低头扫了一眼盒中之物,正要开口,我又将两份折叠起来的纸张递向他。
“弘晸阿哥之生母与我情同姐妹,也算是从十四爷府中出去的,当时走得匆忙,未置办任何嫁妆,如今,我便一并送上。九爷家大业大,定看不上这小小财物,只望待弘晸阿哥成年后交予他便是了。”
明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