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我素来喜欢孩子,大阿哥又生得这般好模样,我早就想放到我房里养了,想必爷也会同意的,你说是吗?”
紫鸢看着我,继而低头看着熟睡中的爱子,拼命绞着双手。想必心里亦是挣扎万分。末了咬着牙一扯,险些扯断了手串,转身对乳母道:“咱们走。”
乳母从我手中抱回弘春,小家伙折腾了这么久,依然睡得香甜,殊不察在我和他的额娘这场毫无硝烟地较量中,他是很重要的参与者之一。
生为皇室中人,往往就这样沦为无辜的砝码和牺牲品。
紫鸢隐忍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见到弘春完好无恙,上前一步轻声对我道:“尹弄玉,我之前倒真是低估了你。”
我回以一笑,纵比不得她千娇百媚,自认也算清丽可人。
“不是高估就好。”
她微一愣,旋即笃定般地看着我,眼中有小小的得意,“‘花无百日红’,我倒要看看爷能独宠你到何时?”
“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很酸心,”我侧过身,懒得再跟她没玩没了地斗嘴下去,一摆手在炕沿坐下,“秋蝉,送夫人和大阿哥回房,若是无其他事,不要惊动夫人了,免得给大阿哥过了病气。”
送走紫鸢一行人,将其他的下人也都遣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身边只留了秋蝉和小丁子。
秋蝉走过来,帮我重新为胤祯换了冰帕子覆上,忍不住叹道:“福晋刚刚好气势,奴才险些都不认识福晋了。”
我强撑的身子在紫鸢离去时已疲软了下来,半宿没睡,又心惊胆战地等大夫为胤祯诊脉,早已累极。若不是紫鸢刚刚那样做,我也不会使用我素来不齿的手段。
“秋蝉,我是不是很坏?”
秋蝉望着我,轻摇了摇头,“奴才自小长在后宫,尔虞我诈见得多了,福晋是什么样的心性,奴才自然知晓。其实,鸢主子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都因为了同一个男人罢了。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争斗,是永不止息的。”
我轻叹了一声,回头望着病中的胤祯,忍不住怨念,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如若,你只是一介布衣,如若,没有皇权地位,没有这府中上下近百口之人,没有任何牵绊,如若,我们只是隐居在山野中的一对平凡夫妻,哪怕睡得是稻草,吃得是粗茶淡饭,也许,会比现在快乐许多吧。
人性多半贪婪,总想爬得再高,得到再多,殊不知,你以为你最终得到很多,丢掉得却更多。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手臂酸胀地微微抬起好似提着千斤重。好在,反复更换了半宿的凉斤,胤祯的体温终于稳定下来,虽还有些低烧,已不似昨晚那般滚烫地吓人。
“福晋,您也熬了半夜了,吃点东西回屋歇着吧,这里有奴才伺候着,一定仔细小心着爷。”
秋蝉端来饭食,我瞥了一眼,半分胃口都没有。宛澜在旁边看得心急,端起一碗粥强要喂我吃下去。
我挡开她的手,摇头道:“我不饿,也不想吃。”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忧心胤祯是其一,另外的缘由,也是我对他心存愧疚,如若不是昨日他与我负气而走,怕也不会在外面呛了风,又去八爷府上饮酒导致发病。
之前待冷静下来,回忆着大夫的诊断,其他的尚知晓,只有一处“劳累过度,又遇天寒地冻”说不通,遂叫来小丁子询问。他实话实说地回禀我,原来昨日胤祯一气之下骑着马就出府了,没叫任何人跟着,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回来的时候满身是雪,还开始咳嗽。
正巧八爷府上来人下了帖子请胤祯过去吃酒,他想也未想就去了,小丁子也不敢拦,好在他自个儿也因身子难受,没有贪杯。兴许回来的时候,在马车里吹了风,才加重了病。
说到此,他言辞有些闪烁,双手揉搓着衣襟不敢抬头,我只当他是因没照顾好胤祯怕我责罚,也没太在意。
遣去了其他人,小小的书房里只剩了我们两个,胤祯躺在炕上继续昏睡,我伏在他的手臂上,慢慢摩挲着他的掌心,指尖划过每一块硬茧,再沿着纹路从开始一路走到末端,慢慢延伸到手腕。
胤祯,你这个傻瓜,你要早点醒来,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路要走。
生同衾,死同穴,你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煮的稀烂的米粥散发着姜的辛香,沿着瓷勺的边缘,慢慢送进了他的嘴里,宛澜跪在一边,不时地用帕子擦去流出来的粥液。
几乎每喂三四勺,我都要停下来歇一下手臂,偏偏他又昏迷着,未免呛着或是咽不下去,一次喂的量总有限,一碗稀粥往往要吃上近半个时辰才能吃完。
秋蝉见我的样子,心疼地上前接过碗,“福晋,您去歇一歇,奴才来喂吧。”
我点点头,起身坐到一边去,秋蝉坐在我的位子上,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递到胤祯嘴边,手腕向下一转,小小的一勺粥刚进入他的嘴里,又悉数流了出来。
宛澜“呀”了一声,抬头看看我。秋蝉又连着试了两次,每次都是吃进去又吐出来。
她为难地看着我,“福晋——”
我无奈地叹气,重又接过碗,“还是我来吧。”
说来也奇怪,待我喂他时,他又乖乖地吃了进去。我停下手,狐疑地打量着闭目安睡的他,凑近了唤道:“胤祯,胤祯,你醒了吗?”
唤了半天没有反应,看来是我多心了,将碗交给秋蝉,“粥凉了,再去盛一碗温热的来,”我转身轻点着他的头,叹道,“你是故意折磨我的对吧?就想要累死我,不让我歇着?你的心眼可真小,之前我折磨你,熟料这么快就报应回来了……”
说着,眼泪止不住从眼底滑落,宛澜忙为我拭泪,安慰我,继而又笑道:“福晋,爷正是心里只有福晋一人才不吃秋蝉姐姐喂得粥的,他吃的不是粥,是喂粥人的心意。”
我抹干眼泪瞪她一眼,“胡忖!你也不学好,和别人一起变着法儿戏弄我,”
宛澜学坏了,若是换做之前,她见我佯怒的样子,早就噤声了,如今却只顾低头闷笑。
我推搡了她一下,起身往外走,“好好看着,我去洗洗脸……”
话未说完,只觉脚像踩在棉花上,头晕晕地站不住,伸手去扶桌子却抓了个空,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宛澜的那一声惊叫里。
“福晋——”
作者有话要说:唉,家里停电,为了更新只能跑到亲戚家,码字的太苦逼啊……呜呜……求抚慰……
正文 疑心起
似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刚进宫时的样子,飘渺的箫音,渐行渐远的背影……伸出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昏黄的光线正透过垂下的床幔落在我的身上,洒了满身的金色。
呆呆地望着帐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坐起身掀了被就要套上鞋子下地。
宛澜正巧进来,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叫道:“福晋,你可是醒了……福晋这是急着做什么去?”
她疾步走过来拦住正穿上外衣欲出屋的我,我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还问我做什么?你就任我这么睡着了,爷的粥我还没喂完呢,”我瞅了瞅天色,“我这是睡了几个时辰?你都不叫我起来。”
宛澜惊讶地看着我,手却未松,我见她这副样子,心中起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爷……”
她忙摇头,支吾着说:“福晋,爷已经醒了。”
醒了?不过我睡一觉的功夫他就醒了?
瞧见我脸上明显不信的神色,她又道:“福晋,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爷昨晚上就醒来了,早上入的宫,晌午的时候回来说要随皇上谒陵,刚……走……”
一天一夜……谒陵刚走……
一时无力跌回床上,宛澜却以为我身子不适的样子,骇地转身便要去叫人,我忙叫住她,她却丢下一句“爷临走时吩咐过了,待福晋醒了一定再召大夫来瞧瞧……”便出了屋子。
我缩在床头,下巴抵在膝盖上,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可是却不能忽略宛澜说的话,忙叫来秋蝉,细细地问起我昏倒后发生的事情。
“昨儿奴才刚换了热粥未进屋,便听到澜儿的叫声,踏进屋子就见福晋倒在桌边,我叫来陈管家,众人将福晋送回了屋子,小丁子去请的大夫,大夫诊完脉说福晋是熬夜操劳,忧思过度以致垮了身子,没旁的大碍,只要多注意调养就好了。奴才就留了澜儿和其他几个人伺候着,回去书房伺候爷。不过奴才过去的时候,鸢主子已经在那儿了,不知谁透的口风说福晋病了。奴才见此,也不方便留下就回来了,晚膳光景,小丁子过来告诉我,说爷醒了,我就过去看看,把福晋两天两夜未合眼如何照顾爷的事儿都说了。爷又问了奴才大夫的诊断,听了奴才的回话,爷才放了心似的,晚上在福晋身边守了半宿才去歇着。”
我点点头,苦笑了下,似乎想象到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可是胤祯,你才刚醒,就在我的床边守了半宿?
想了想我又问道:“谒陵是怎么回事?”
秋蝉无奈地摇摇头,“奴才也觉得蹊跷,爷从宫里回来说要随圣驾前往遵化谒陵,奴才趁帮着打点行装的时候偷偷问过小丁子。原来这谒陵的随扈名单是头先几日就定下来的,后来爷病了,原以为这次就不用去了。谁料今早爷入宫,自动请缨要随去,皇上嘱咐下来要爷留府休养,可是爷说,若是旁的事能推就推了,只是谒陵祭奠先祖之事,却不可推脱。皇上闻言,称赞爷‘诚孝之至’,又念叨起再过十日是大阿哥满百日,遂布下了不少赏赐。”
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亦以身作则。今日胤祯此举,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故作姿态,到底是讨到了皇上的欢心。皇上膝下儿孙众多,能记起弘春的百日又单独赏赐,已实属难得了。
既是如此,我身为嫡福晋,又岂可轻易怠慢?看来这百日宴,要早早做准备了。
十日,胤祯应该赶得及在这之前回来吧?
过了腊月初八,年关便一天天近了,因为弘春的百日,府里上下此时都装点一新。这是我第一次操办家宴,好在有秋蝉她们帮忙,倒也没出什么乱子。陈富也很尽责,胤祯封府的时日虽短,这些下人们倒是被调。教得很有规矩,我也省了不少心。
看了近一个时辰的账簿,只觉脖子酸痛,宛澜帮我轻轻捶肩,我们正闲聊了两句,陈管家进来禀报,说“舅少爷来了”。
舅少爷?
我疑惑地看向宛澜,她也是十分不解地样子。按理说,自从那次归宁我打了完颜秀敏一个耳光后,与完颜府弄得不甚愉快,再未回去过。这次罗延泰来又是所谓何事?
叫陈管家在前厅招呼了,宛澜将账簿收好,才陪我出来,刚一看清那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贼眉鼠眼打量四周的人,心里便止不住地一番厌恶。
“原来是你。”
我走过去坐下,冷冷地看着尹孟海晃荡着的腿方停,站起来笑嘻嘻地打了一个千道:“给福晋请安啦。”
“你来做什么?”
他见我面色不善,笑意敛了敛,继而又赔笑道:“这不是快过年儿了嘛,福晋身娇体贵的不便出门,我寻思着,都是自家人,怎好不来往不是?所以就过来了。听说后日府上大阿哥过百日?我捣腾了几日寻来件儿礼,福晋如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别嫌弃。”
他转身从茶几上捧过来一个长方盒子,我扫了一眼,偏过头去,他又递向宛澜,宛澜也装作没看见般侧过身。
他讪讪地将盒子放到桌上,打量了宛澜一眼,笑道:“果然这皇亲贵胄府邸的水就是养人,澜丫头这两年可是出落地越发水灵了。”
宛澜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我漫不经心地回道:“可不是,也难怪尹二少看起来比前些年越发讨人嫌了,怕是那八大胡同的床底儿没少钻吧。”
“噗嗤——”宛澜忍不住笑出声,随即低头捂住嘴。
尹孟海的脸色白了白,旋即死皮赖脸地笑道:“妹子就别取笑哥哥了,怎么说都是自家人,让府上的下人们听了笑话去!嘿嘿……”他东瞟瞟,西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哥哥今日来就是厚着脸皮来求妹妹救济的。你也知道现在人多地薄,庄子里那点进项哪够一家老小花的?眼看就要过年儿了,妹妹自小就心善宽厚,也不忍心见家里人过不好这个年儿吧。”
我抿了一口茶,冷冷一笑,“谁跟你‘哥哥’‘妹妹’的,别说地那么熟稔,如今我姓完颜,你姓尹,彼此不同路。”
他转了转眼珠,又故作可怜地说道:“妹子,我知道你怨恨我当年没尽力给伯母治病,可是我的确没钱啊。如今我爹已经卧床大半年了,家里给他治病也花了不少银子,日子确实紧,你——”
他不提往事还好,提了我更是怨愤不已,拍桌子起身道:“没钱?我娘治病能花你多少银子?你日日流连烟花柳巷,一顿花酒钱怕是给我娘请十个大夫都足够了!而且那还是我爹的银子!若不是他战死被追封,又因为无子过继你,你凭什么能霸占我家的房产和地产,你哪来的银子够你出去鬼混!”
“福晋!”宛澜叫道,“福晋身子刚好,别为这种人置了气,不值得!”
话说得疾了,又过于激动,我忍不住捂着心口微微喘气,一把扫掉桌上的盒子,指着他的鼻梁道:“你给我滚!十四爷的府邸也是你说进就进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就算你将来沿街乞讨,也别来我这儿!”
他见我如此,脸上的笑容早失,瞪起眼睛,嚷着:“还真摆起谱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腌臜事儿吗?勾引了十三爷,如今却做了十四爷的福晋,哼,十四爷怕是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吧!七夕那晚你们做过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那时候你已经被指婚了我没记错吧?你姓了完颜最好,别哪日被人当场捉到抓去浸猪笼丢了我们尹家的脸面!”
说完,他又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用鞋底碾了碾,扬长而去。
只觉脑仁像被谁“乓”地一声敲击了一下,我一阵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