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不吹这个,我唱另一支曲子,你仔细听。”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我轻哼着小时候娘常唱给我听的歌谣,第一次,很认真地去唱一首曲,跳一支舞。
萤火虫似是找到了同盟一般,纷纷向我飞来,围绕在我身边久久不散。胤祥站在一旁,他很聪明,只听我唱了一次,第二遍就能吹奏出完整动听的曲子。
月色下的翩翩公子,衣袂飞扬,而那双温柔缱绻的眸子,宛如一汪深潭,将我沉沉溺毙却不愿醒。
我知道,从此后,我真的放不下、走不掉了。
舞步翩跹,我连续几个转身如蝴蝶般轻盈地飞向他,趁他错愕间,飞快地在他的脸颊上一点,旋即转到他的身后,得逞般地开怀而笑。他灵敏地反手捉住我,将我拉到身前,微凉的手指落在我的眼睛上,我默默望着他,很快,双颊升腾起一层暖意,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我忍不住闭了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然,过了许久,我们依然保持着这个动作。
我睁开眼,却瞥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倏地将我抱紧,心口相贴,“咚咚”地急速跳动却令我异常地心安,好像飘摇了许久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它可以落地生根的地方。
娘,也许这就是你说的,爱情吧?
正文 两心知
在草原上恣意地骑了一会儿马,胤祥才送我回了营帐。
我站在原地,直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背过手仰望夜空中的繁星,不自觉地哼出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歌谣,痴笑了会儿,转身欲回去歇了,然角落处那微微晃动的人影突然一步步朝我走了过来,将那丝刚刚涌起的倦意一扫而空。
“你们倒是挺开心的。”
平淡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明显的冷意,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却像早料到我的动作似的,抢先拽住了我。
温暖的指腹隔着衣料和纱布落在那些被掩盖的疤痕上,明显地感觉他的手一僵,旋即松开。
我低着头经过他身边,宛澜正挑了帘子出来,不防我和胤祯站在外面,面上一怔,刚要请安,胤祯却不由分说拽起我就走。我忙示意宛澜不要惊动了别人,转瞬被他拖上了马背,马鞭一甩,狠狠地落在了马身上,险些误伤了我。
月华不似刚才一般明亮照人,被层层乌云遮住,寂静的深夜,只有风在耳边呼号。
不知在马上颠簸了多久,直到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我微微抬头,便见他冷着一张脸,线条绷得紧紧地,沉默不语的样子很吓人。
我尝试着动了动身形,奈何被他控制得牢牢地,没有任何攻破点,只好侧过头拽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上他的肩膀,他发出一声痛苦地呻吟,却没有如我所料地将我推开,身子绷得笔直,也不再呼痛。
我讪讪地松开他,紧张地四下乱瞄,周遭的景象很陌生,不知道这么会儿功夫我们奔出了营地多远。
“十四阿哥若只是带奴才来看夜景的,怕是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夜深了,奴才该回了。”
说完抬头看他,他只是紧抿着嘴角看着我,不答。
我有些心急,推搡着道:“澜儿胆子小,我这么被你带出来,她——”
“你决定了?”他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声音有些暗哑。
手下的动作一顿,停在他的胸前,紧张地连呼吸都停滞了,慢慢缓了口气,才点头道:“是。”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不大,却饱含讥讽。
“今日,额娘跟我提起,想要跟皇阿玛将那个兆佳韵雪讨来做我的福晋。”
如此一句话丢过来,我诧异地抬头,他的嘴角虽仍挂着笑意,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冰冷。
“你知道的吧,她阿玛是兵部尚书,在朝野的根基很厚。除却这个不谈,她本身也是极讨额娘喜欢的。你知道额娘最疼我,若是别的事物,我也许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可是当额娘说出那番话时,我却想起了你,随便搪塞个借口就溜出来找你。却看见你和十三哥——”
他轻笑出声,像是在自嘲。
“尹弄玉,你究竟有什么好?”
我垂着头,吸吸鼻子,轻叹:“是啊,我有什么好?无貌无才,性子不讨喜,更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别说在朝中本就没有可仰仗的亲族,就连亲戚也对我视如草芥。十四阿哥是人中龙凤,也是德妃娘娘的心头宝,尚书千金配你自不为过,我也会祝福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
说完,我抬头看着他,“十四阿哥你呢?也会祝福我和十三阿哥吧?”
他眼中的愠色渐厉,就在我以为他会扬起手给我一个耳光之时,紧紧抓着我的手却渐渐松开,我愣了下,试探着从被他桎梏的怀中脱离,自马背上滑了下来。
往回走了几步,转身看着那道骑在马上的暗色背影,曾经种种一一闪现,最初的最初,那个曾打动我心的男孩,陪伴我走过短暂却也快乐的时光,那朵沾染着露珠的木槿花,那曲青涩的《凤求凰》,还有承露轩那些个热闹的黄昏。
只是,既然已错过一回,再不想错第二次。
风吹在脸上,微凉,然而想到临别时胤祥淡淡的笑容,心便暖了起来。未及收回燃起的笑容,身后一阵风过,我又被他拉到了马上。
“我送你回去,免得哪只倒霉的狼叼了你,只有骨头啃。”
我微微一笑,双手覆在马鬃上,一滴滴泪花砸湿了柔软的鬃毛,马儿似是感觉到了不适,摇头晃脑起来,仿佛有毛屑钻到了鼻子里,我忍不住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冻着了?”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急着快些回去。
我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不作声当是默认。
既然没有结果,不如早早结束。
待太医终于宣布我手臂上的伤已全好,不用再忌讳任何事项时,距离我们启程回京只有一日。
我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悲痛地哀鸣了一声。
两个多月的塞上之行,我竟然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营帐里养伤的,怎么想都感觉亏。
偏过头看向正擎着一颗狗尾草逗弄着马儿的阿茹娜,她今日依然穿着艳丽的蒙古袍,腰带上环佩叮当,微风一吹,便响起阵阵清脆的声响。
看起来她的心情不错,虽然哼着我听不懂的蒙古歌谣,脸上明媚的笑意倒是比那晚霞还要绚烂。
“呦,看你笑得,想什么美事呢?”我歪着身子,忍不住打趣她,“让我来猜猜,是在想你那未曾谋面的夫君?”
似是真被我猜着了,向来爽朗的阿茹娜脸颊火红,瞪了我一眼,手中的狗尾草一丢,正好丢在我的头上,我自是不会让她,起身扑过去,和她笑闹做一团。
这个阿茹娜,还想瞒着我,若不是昨晚胤祥告诉我,皇上指了婚,将她许给十阿哥做嫡福晋,怕是我要到他们大婚当日才知道呢。
闹得累了,她连连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我都出了一身汗。”
待我们两人重新坐回草地上,她平缓了一口气,略有些害羞地看着我,小声问道:“弄玉,十阿哥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了想,轻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地说:“要说这十阿哥,在几位皇子中也算很有特性的人呢,他长得——”我有意停顿了下,偷瞄一眼阿茹娜,她果然屏着呼吸全神贯注地听我在说,“长得青面獠牙,眼如牛铃,口如碗大,声如洪钟,腰如桶粗——”
“啊!那还是人吗?!”
阿茹娜大呼一声打断了我的话,跳起来就要骑马离去,我忙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求阿玛退了婚事!我不要嫁给这个……这个……”她急得不知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我口中的那个“怪物”。
我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坐在地。她见我如此,方反应过来,知道我捉弄她,气得在原地直跺脚,最后扑上来呵我的痒,叫道:“我如此信你,你却拿我寻开心,你气死我了!”
我最怕这个了,边笑边告饶,十分解气地道:“谁让当初他作弄过我,这回可算补偿回来了。”
阿茹娜一哼,“作弄你的是他,你反过来逗弄我算什么?”
“谁叫你是他福晋呢?”我眨眨眼,故意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趁她发火前,忙讨好地说道:“刚刚我的确说的是假话,十阿哥是个顶好的人,虽然相貌在皇子中不算最好,文采也不出众,人却不失爽利,倒极像蒙古男儿呢。皇上眼光独到,促成了一段好姻缘。你们是佳偶天成,一定会相处地极好得。”
她被我一席话说得一愣,旋即低了头,含羞带怯的目光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又低头盯着地上。
“可是真的?”她想必是被我之前的话吓到了,连我的实话都不敢信了。
我郑重地点头,恨不得举双手双脚发誓,“我把你当好姐妹,除了刚刚那些话是因你瞒着我故意逗弄你玩的,还有哪句曾骗过你?”
她想想的确如此,终于放下心,我又笑道:“想来未免好笑,之前苏日娜信心十足要凭借一舞来谋得姻缘,谁料最后却灰溜溜地回了喀喇沁。而你,从未想过要嫁入皇室,却得了赐婚,成了皇子福晋。老天啊,还真是喜欢捉弄人。”
“是啊,我竟然要离开这片草原了,还真有些舍不得,还有阿玛和乌尔罕……”阿茹娜的神色黯淡了些许。
我也不在说话,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她思她的离乡之愁,我的心里也有些发堵。
突然有些心慌,对毫无感知的未来。
千般谋算,都不敌一朝之变。
就像曾经,我从未预料过会父母早逝,进入宫廷,也不敢设想会和胤祥走到今日。纵使极目远眺,也看不到等在前方的,终究是什么。
远远地便见前面聚集了很多人,阿茹娜摇着我的手,指着前方道:“嘿,我险些忘了,乌尔罕昨日告诉我,今日傍晚,几个部落的王子要和阿哥们赛马呢!”
赛马?这个倒真提起了我的兴趣。来塞上,赛马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奈何我大半的时光都被禁足了,错过了不少精彩节目。
我和阿茹娜手挽手跑上前,四周已有侍卫重重把守。不远处,几位皇子和蒙古的王子们都换上了英气逼人的骑马装,我左看右看不见胤祥,正奇怪着,八福晋骑着一匹很有精气神儿的枣红色马儿走来,朝我招手。
“我去找你,你那个小丫头说你和阿茹娜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们迟早会过来,”她说着指了指马场,“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阿茹娜,咱俩塞一场如何?回了京可难有如此尽兴的时候。”
阿茹娜被她说得动了心思,又不好把我一个人撇下,我忙将她往八福晋那儿推了下,“快去,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人的骑术,谁更胜一筹。”言罢,我怕阿茹娜因为八福晋的身份不敢全力以赴,又在她耳边小声道:“十阿哥就喜欢骑术好的姑娘,你露了脸,这些阿哥们回去一说,十阿哥的脸上有光,不就更加喜欢你了吗?”
她被我说得,刚刚褪下的红霞又冒了出来,暗暗瞪我一眼,牵马走向八福晋。
我转身打算寻个地儿欣赏他们的比赛,结果走了几步,却见一身宝蓝色骑马装的胤祥正骑在马上,同骑着一匹小白马的兆佳韵雪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远望去,男子俊秀,女子清婉,当真是一对璧人。
我默默走到一个侍卫身边,问道:“今日是何比赛?为何皇子和福晋们都来齐了?”若我没看错的话,就连很久没看到的紫鸢也在,穿着浅紫色的骑马装,紧紧跟在胤祯身后。
侍卫见是我,打了个千儿,笑着回道:“听说不知是哪位主子提出来的玩法,循例的赛马后,还有一场别具心裁的比试,每队两人,皇子和福晋一组,王子和王妃一组,先是每组的第一人跑到插了旗子的位置,将旗子拔下回来交给第二人,再由第二人骑马过去将旗子插到原位,最先完成的一组则胜利。”
原来如此,我转过头,目光在胤祥和兆佳的脸上定住,低头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越走越疾,最后小跑着,一口气跑回了营帐。
用过晚膳,胤祥来看我,见我卧在榻上,关心地问我是不是病了,说赛马后,阿茹娜没找着我,后来知道我安然无恙才放下心,又怪我不讲义气一声未吭地自己走掉。
我只是笑笑未答,胤祥见我神色不对,欲叫宛澜去宣太医。我朝宛澜递了眼色,她会意地出了帐子。
胤祥一直坐在榻边,不防我从身侧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臂弯里,瓮声瓮气地说道:“等明年再来塞外,你教我骑马。”
半晌不见他回答,我抬头看他,正对上他含着笑意的双眸,忽地低头在我颈间嗅了嗅。
“今晚儿吃的什么?凉拌菜心吗?可是有些酸。”
我摇摇头,“凉拌菜心没吃,倒是用一缸醋泡了澡。”
他笑出声,回抱住我,轻叹道:“不用勉强,不会骑马也没什么,你想去哪儿,我都会带你去。”
我倚着他,伸出手指轻敲着他的心口处,“我要是想去这儿呢?”
他握住我乱敲的手指,俯身在我的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很久以前,你就在这儿了。”
正文 和乐聚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一年又一年的时光,快得让人抓不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
明明前一刻还在草原上纵情嬉戏,下一刻已然登上回程的马车。明明走时的京城还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待回时便是满地黄花,秋雨寒凉。
然而寒秋却并未减少丝毫暖意,铺天盖地的火红似要淹没了整座京城。
九月中旬,五格格受封固伦温宪公主,下嫁佟国维之孙。
而九阿哥和十阿哥也定了日子,在十月初大婚。
九福晋董鄂氏,听说是太后早早相中的人,阿玛是正红旗都统,和三福晋是堂姐妹。而十福晋,则是阿霸垓部落的郡主,出身一个比一个显贵。
阿茹娜和随扈送嫁的乌尔罕都住在了京城的驿站里,除了她偶尔奉旨入宫来给太后请安外,我们几乎很难见上一面。
又回到这个大牢笼里,对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日子便越发怀念,有时竟会想,为何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