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李言年才于林中现出身形,他盯着永夜道:“我以为你会设伏杀我。”
“若能放下仇恨,与揽翠一起安度余生岂不是更好?”
“相公——”
李言年沉默了会儿道:“揽翠,你嫁我这几年对我很好。然而,我这一生都摆脱不了这仇恨二字。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小地方,找个老实人再嫁了。”
永夜骑在马上恍如看戏。
揽翠泪一下子涌出拼命的摇头:“我跟着你。”
李言年淡淡的笑了:“跟着我很无趣……你走吧。”
揽翠朝李言年走近几步。李言年眼神一厉:“站住,你不过是个被我利用的侍女,如今你已毫无价值,滚!”
揽翠手一松,包袱掉在了地上,嘴哆嗦了下,眼睛却眨也不眨的望定了李言年。
永夜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揽翠,那年冬天,我初进王府时听说你要嫁给他,我就很难过。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想杀了他。如今,我放了你,给你一次机会。你看,他终究是不会与你隐居安渡余生的。这样的人,值得你背叛救了你的恩人?”
揽翠脸色苍白,望着李言年一字字说:“他是我相公。”
李言年脸如寒霜,突然跃起一掌掴在揽翠脸上冷冷说道:“你也配?!”
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红痕,揽翠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拾起包袱后退了几步,却也不走,只呆呆的望着李言年。
永夜放声大笑:“傻子,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对女子而言最为残忍,揽翠你何苦要吊死在一颗树上?”
李言年再不看她,长剑一抖指向永夜:“若不是你有埋伏,就是你太傻,傻得敢遣走侍卫,单独留下。若再被我擒住,你永无逃走的机会!”
“李言年,我是那种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的人吗?你以为,我真胜不过你?出招吧!”
李言年长剑一抖如灵蛇出动。
永夜足尖一点,人已从马上跃起,飞刀出手,却袭向揽翠。
李言年瞳孔猛的抽缩,回招已然来不及,身体斜掠,用背挡住了那一刀。
背后一痛,眼前的揽翠已泪如泉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李言年浑身僵硬,缓缓回头望向永夜:“你出师了。”
永夜微笑:“早在谷中永夜便知道,师傅你还是在意她的,明知她是我父王伏在你身边的棋子,你没有杀她还留着她,这就够了。我的刀要不了你的命,你们走吧。”
她心里蓦然有种快乐,这种快乐是发现了再邪恶的人也有情感,宽恕是最好的武器。李言年何尝不是个苦命人。所有的曾经永夜宁愿是个噩梦,被太阳一晒就没了。她拉转马头返身回城。
身后传来李言年不甘的问话:“为什么你不恨我?”
永夜大笑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师傅保重!”
“相逢一笑泯恩仇……”李言年瞬间整个人变得空了。从小的仇恨,二十多年的隐忍,游离谷的背弃,一夕之间统统化了为泡影。
他失魂落魄的站着,她居然不恨他,居然放过他。他腿一软,单膝跪地,两行泪从眼中溢出。为什么他要是圣祖的儿子,为什么他要背负这么大的仇恨!
一双温柔的手移到他的后背,飞刀并未用太大的劲道,一寸长的飞刀没进后背半分,“你忍住呵,马上就不疼了。”
揽翠的声音像初夏掠过的清风,温暧而又舒适。
李言年有点茫然的看着她。她的容颜温婉可人,眼中盈满心疼与喜悦,似得回了她的宝贝。他想起了幼时母亲的手,母亲的眼神,就这样温柔。
揽翠轻轻一拔刀就出来了,手迅速捂住了伤口,哽咽道:“对不起,害你受伤。郡主把她的护甲给我了……”
李言年转过身,半分的刀口算不得什么。他拭去揽翠的泪,默然的望着永夜的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感激。良久长叹一声:“我认输,有女如此,就算是端王坐了皇位,也比我强。没有端王的默许,她也作不得这个主。”
揽翠大喜,泪盈于睫,把头深深埋进了李言年怀里:“我将来会有你的孩子,郡主说,一家人平安就是福,我很想他将来会有个教他读书习字的好父亲。”
李言年轻抚着她的长发,他想起多年前揭开盖头揽翠水灵娇羞的脸,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弃他的只有她了。李言年的心瞬间涌出一种温暖,“我们离开这里……”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弦响,李言年揽住揽翠扭身避落。长剑挥开箭羽,心里大恨:“李永夜。她好毒的心肠!”
“不——”揽翠惊叫出声。
林中羽箭如雨落下。李言年护着揽翠躲闪不及,腿上又中一箭,他挣扎着推开揽翠:
“走!”
远处传来一阵蹄响,李言年瞥见,目中又起希望,大喝一声:“快走!去永夜哪儿!她不会杀我们!”
他拼命的挡着飞来的箭枝,手推开了揽翠。
揽翠却一个转身扑在他身后,大喊着:“我穿了护甲……”箭枝射在她身上,发出扑扑的声响。穿不透护甲却震伤了她的内腑,鲜血从揽翠口中喷了李言年一身。
眼前的世界变了颜色。李言年觉得自己耳中只有阵阵嗡鸣声。蹄声得得,永夜去了复返。他用尽力气抱起揽翠往永夜掷去。只要揽翠能在永夜身边,她必不会杀她……李言年微微一笑。
他站着没动,望着揽翠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永夜离她越来越近。
他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突然一枝羽箭从林中射出,他扬剑去挡,长剑无力地脱手。揽翠回望着他,踉跄着奔来……一枝长箭划过空气带出犀利的风声,他眼睁睁瞧着箭羽轻飘飘的没入了揽翠胸口,她连哼也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心里传来穿心的疼痛,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到再失去。李言年张了张嘴,他听不到自己喊了什么。他怔怔的站着,锐利的箭带着揽翠的温柔,揽翠的体贴一枝枝扎进他的身体,每一次带来剧烈的撞击与撕裂的剧痛。他站着,直到所有的痛楚都离他远去,直到不远处揽翠的身影渐渐地朦胧,然后消失。
永夜愕然抬起头,看到李言年瞪大眼睛站着,满身插满箭枝,双目流泪,竟是血一般的红。她读出他一张一合的嘴型无声的读出揽翠二字,心一下子被揉得酸痛。
她跳下马走到揽翠身边。一探之下,早没了气息。永夜站起身,板着脸望着树林,心中杀机已起。揽翠的包袱里有金银盘缠,而端王的出关手令永夜却是放在身上,不敢提前给了他们,回来送手令居然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那骄傲的师傅,终于爱上了他觉得低贱的侍女揽翠,转眼爱人就死在眼前。
他们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好好过活!佛也说回头是岸,他们的岸呢?他们没有!永夜气得手足发颤。是谁下的令?
林中缓缓走出一队侍卫,穿的正是禁军服饰。他们仔细确认李言年已死,这才走了过来,对永夜抱拳道:“郡主,末将奉皇上令斩杀逆贼。”
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奉令行事。永夜一遍遍告诉自己,努力压下心里翻腾的怒意与血腥的杀气,淡淡的说道:“辛苦各位了。不知他二人尸身如何处置?”
“城头暴尸三日!”
“葬了他二人。”永夜一字字说道。赶尽杀绝我能理解,眼下人死已矣,还暴什么尸。李天佑,你比老子还狠!
羽林卫为难的看着永夜:“这是皇上下的令。”
“我自会向皇上解释。”胸口那股戾气几欲喷发,永夜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
羽林卫依然很为难,永夜缓缓亮出袖刀指向羽林卫:“我说过,我会向皇上解释。不要逼我动手,我他妈现在心情很不好!”
“遵郡主令。”见永夜连粗口都爆了出来,羽林卫吓了一跳,得罪她等于得罪端王爷,得罪端王爷有什么后果?羽林卫只互相传递了下眼色,就纷纷点头同意。反正回报上去,也有端王和郡主顶着,当下便抬了二人,在林中挖坑埋了。
永夜望着坟头新土发了会呆,幸福与死亡原来只有一线之隔,这个世界的人命真不值钱。刺客也会是这样的下场吗?回头太难?她转身上马,客气地说:“多谢各位大哥,有空来端王府,永夜定有重谢。此事由永夜一人承担,各位不必焦虑。”
“多谢郡主。”羽林卫抹了把汗,松了口气,当下回宫缴令。
回到王府,端王关切地问道:“人送走了?”
永夜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父王,都死了,皇上没后顾之忧了。不过,我有麻烦了,永夜又违了皇上的旨意,没有将李言年和揽翠城头暴尸,将他二人葬了。怎么办?”
端王愣了愣叹道:“葬了也好,我去解释。毕竟也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先帝七七未过,暴尸有伤圣德。”
“对啦,皇上极想让你女儿进宫为妃。你当国丈其实也不错!”
端王脸色蓦然变了:“胡说什么!”
永夜手一摊:“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想个法子,嗯?”
“现在不会这么急,怎么也要四九后登基大典之后。”端王瞟了眼永夜,咽下了另一个意思。国丧之后,永夜也该嫁人了。
“总之我是不会嫁他的,还有,今天大受刺激,我病了!别让我再跪再接旨!”永夜说完回莞玉院去了。
端王无奈的看着她,心道,怎么生出这么个麻烦之极,又霸道之极的女儿?
国丧终于过去,京都城的宵禁取消,城门大开。京都城又恢复了生气。
百姓像蛰伏的蝉,熬过了惶惶然的宵禁期在茶楼酒肆中又开始叽叽喳喳闹腾起来。不敢说朝政,又想有新鲜神秘不会掉脑袋的话题。这时候,恰到好处的圣旨下达,将端王世子永安侯改封为永安郡主一事传了出来。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秘闻新鲜出炉。因端王的威望和永安侯的貌美此消息又迅速的传遍天下。
才过这阵风头,齐太子燕亲送络羽公主到达京都,被奉为安国上宾。
三皇子为安国特使前迎。听说安四小姐也随公主车队同时到达。在登基封后大典之后,三皇子天祥也将迎娶安家四小姐。
话题就转到了新后与新三皇妃身上。对天下四美又轮番议论了番,少不得对失踪的蔷薇郡主嗟叹怜悯一番。
登基大典在三日之后,与封后典礼同时进行。
礼部官员忙得脚不沾地,端王忙得夜不归宿,百官忙得陀螺似的转。
唯有永夜一直声称抱病在府。反正她称病已不是头回,连改郡主的旨意都称是体弱多病需要当成儿子来养,需养到十八岁才能躲过生死劫。这个理由无人怀疑,唯有佑庆帝巴巴的每日都嘱身边近侍捧了各种补品赏赐来端王府,东西是收了,传旨的近侍却一次也没见着永夜。近侍是从佑亲王府里出来的,对皇帝的心思揣摩得几分,也不敢惹永夜,每天只如实把情形对天佑禀了,倒也乐得清闲。
永夜每日在府中和王妃研究美食,过得甚是逍遥。
“天下四美,三美归于安国。蔷薇郡主究竟在哪里呢?听说静安侯夫人已经病了。前些日子,听你父王道静安侯爷与府中几位公子进宫请皇上废了蔷薇与天瑞的婚约。皇上允了,不知道蔷薇听到消息会否自己回来。”端王妃一边揉面一边感叹。
给她打下手的永夜慢慢停住了手上搅拌的馅料。蔷薇,为什么还不回来?永夜眼里沉淀着忧色。
一个多月了,她被改封为郡主,李天瑞谋逆天佑登基这样的大事早就传扬了开。月魄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没有蔷薇任何消息。他在做什么呢?蔷薇是伤心爱上自己才不想回来吗?
永夜猜不出个中缘由,放下手中活计蔫蔫的说了声:“我回莞玉院了,想睡会儿。”
“王妃!郡主!宫里……又来了。”
永夜哀叹一声,对王妃眨了眨眼道:“说我病了,床上躺着呢。”
王妃也叹气,收拾整妆去前厅接旨。
还有三日便是登基大典,李天佑又想玩什么花样?永夜无奈的躺在床上装病。只等王妃回了宫里的人来通传消息。
没过多久院子外有人声传来。听到王妃高喊一声:“永夜,皇上来了!”
永夜头真的痛了起来。眼一闭,转身面墙装睡。
门推开,天佑径自走了进来,望着床上躺着的永夜冷冷一笑:“朕亲自来瞧你了,还敢装病?!”
永夜心想,装了这么久,不继续装下去不就摆明一直在欺君了么?
“别装了,欺朕是三岁孩子?”李天佑站在床前冷声说道。
明知她是在装病,他忍了,你装病我就送药送补品。谁知回回近侍都说见不到她人。还有三日登基大典,络羽公主也会被封为皇后。天佑日日想着永夜当天从宫里气跑的情形,再也坐不住,这才带了近侍出宫看她。
永夜脑中数转,听李天佑揭破她在装病,回转身哼了声:“三日后要举行登基封后大典,皇上怎么有空出宫?有空也该去瞧瞧公主才是。我可记得我父王这些日子忙得连我娘都难见他一面。”
她含酸出声,李天佑的怒气瞬间被她哄得没了。他微笑着瞧着永夜倚在床上的慵懒痞样儿放柔了声音道:“再忙,我也只想见你。小夜,别气,等大典一过……”
不等他说完,永夜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将枕头扔了过去,眉一竖怒道:“天下四美,蔷薇娇安四俏,玉袖端庄络羽温柔。温柔美丽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儿哪!永夜该恭喜皇上将娶得好皇后才是!”
“小夜!”李天佑把瓷枕放在一边,走到她身边定定的看着她,见永夜眼中眨出泪光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也不怪你顶撞我,她做她的皇后,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当我是傻子这么好哄?李天佑你死了这条心,我绝不屈居于她,绝不入宫!”她笃定李天佑断不可能毁约不娶络羽,故意拿话激他。给自己立了个伤心失意人的形象。
“小夜,你讲不讲理?这亲事是父王一早定下,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姑娘。难得公主等我两年,齐国一直予我支持,我岂能擅毁婚约!难道要让齐国举兵来犯,挑起战火吗?”李天佑也有几分怒了。他屈尊降贵跑来看她,在她